第五十七章 血色
无患寺中,寂静无人。
云裳飞身落下,大步踏了进去,在岸台上抄了些干果片吃了起来,一双眼亮如朔月,盯着门口,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她的身后,是一尊极尽奢华的美人像。
通体玉铸,发丝上缀着银片而荧荧闪烁,身披金缕长袍,脚踩白玉祥云,手中执了一杆黑檀笔,笔端的毛尖却又是桃木雕刻,一丝一毫仿若飘絮,散发着淡淡清香,也不知匠师是如何雕刻而成。
美人腰若细柳,长身玉立,薄纱覆面而不得见,月钩眉挑,杏眼微瞪,端的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模样。
美则美矣,可与她这个如假包换的书圣女本尊,是半点儿也不像。
凡人世代供奉书圣女,将她铸成了一杆书师笔写尽寰宇的神女,却不知书师笔早已在她出生那日与圣女宫一起在天雷里化为灰烬,如今的她,只一柄玉箫,抽身为剑,斩尽人间而已。
约在戌时,云裳早了半个时辰过来,可眼看着戌时已过半刻,韩禹仍不见人影,她不禁站直身子,眉头紧蹙,有些恼火了。
韩禹不该是不守时的人呀。
她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忽然有些不安。
“嘭。”
她狐疑转身,紧盯着美人背后,看到了一小节黑色的布料。
没有血腥味,可是,她也感知不到生气。
云裳心里一沉,怕自己的预感成真,一时竟不敢走过去,在原地僵了许久才挪到美人像后边,一眼撞见了一具尸体。
韩禹的尸体。
没有伤口,没有血,可是她知道,韩禹死了,灵魂都已经离体而去了。
她一步一步轻轻走了过去,俯身检查了遍,的确没有发现伤口,白玉祥云依旧光洁,一滴血也没溅上,便是没有血,四周没有灵魂流连的气息,不是正常被杀。
韩禹,被强行收魂了。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张再也不会有表情的脸,只觉浑身冰凉,都不敢伸手去盖上他的眼睛。
既会收魂之术,便不是普通人,可半点气息也没留下,哪是人间术士可有的境界,是堕仙,是妖,是鬼?
又为何要杀韩禹?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有非凡人的存在,暗算她了,是同一个人吗?
“少主你看!”
身后一声惊雷!
云裳错愕转头,正好与叶凌远四目对上!
这人的目的莫非是…
“你在做什么?”
叶凌远一眼看见她,有些惊讶,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可再一眼看见韩禹躺在地上,眸色一暗,急急往前,冲着她便是一句压抑不住的质问。
云裳茫然起身,看着叶凌远蹲身探着韩禹的气息与脉搏,心里越来越凉,别再看了,别再看了,他死了,连灵魂都不知被谁收了,我想去鬼域把他拽回来都做不到了,别看了!
他刷地起身,手臂微微颤抖,就那么盯着云裳,一句话也不说。
“少主,她杀了宗主!”
门口的一群人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抽出刀子就要冲过来,却被千生拦住了,他紧紧抓住那人的腰带,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声音,“先听她怎么说。”
云裳闻言望向千生,他也正抬起头来,一双眼阴沉沉的,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云裳深吸了好几口气,“凌远,我没有杀韩禹,我到这儿的时候他便已经…已经死了。”
叶凌远的眉头微微一展,生硬道:“证据。”
她一时无言。
证据,她去找什么证据?难道说韩禹是被鬼怪害了?
“说不出来吗?”
见她垂着眼许久不答,叶凌远双眉一挑,冷笑道,“你告诉我,你可是约了韩禹在此处见面?”
“是。”
“为何?”
她再次沉默,他竟问不下去了,与她双双默然。
“云三小姐,你为何要约宗主见面?”
千生依旧拽着那人的腰带,向前踏了一步,道。
“我……”
云裳退了一步,快速思索着说辞,不自禁抓住了身后的岸台,甩了甩头,抬眼只看着叶凌远,“他还有你,都当我一直在骗你们,你一时不肯见我,我可以理解,可他始终不让我见你,我不能接受。除了我的身份,我没有骗过你们任何事,可我的身份,不是你们所想的这样。我同他说,我会告诉他一切,届时他自然会明白,他应允了。便是这样。”
“那么,你的身份是什么?”
叶凌远直视着她,眼底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的身份…
云裳抓紧了身后的岸台,耳边全是云岚的话:韩禹稳重少言,心里除了报仇与他家少主没有别的,即便知道你是书圣女,也就当没听过,柘羽旁的人则太过鲁莽,也不值得信任,而叶凌远…他待你,你待他,都不同别人,你好好想清楚,若告诉他你的身份,会有什么影响。
会有什么影响?
她是书圣女,断情绝爱,从她有记忆起,除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任何妄图染指她的人都会被九嬷嬷灭杀,即便是对那个人,九嬷嬷也说过,若他再不知足,联合鬼域让天地换个主也不是没可能。
那凌远呢?更是草芥。
她既打定了主意帮叶凌远报得父仇后便回天宫,怎么能让他卷进别的危险?
“凌远……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云裳深深望着他,心口处莫名痛了一下。
叶凌远的神色彻底暗了下去,他回望着她隐忍的眼神,片刻后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转瞬即逝。他俯身扶起韩禹的尸身往外走,没看她一眼。
“少主,就这么放过她嘛!”
那人还是冲开了千生的控制,猛地撞上了叶凌远,他失魂落魄的毫无防备就这样被撞倒在地上,韩禹的尸体从他肩头滑落,仰落在地上,那双还睁着的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您看看宗主啊!他死不瞑目!”
那人红着眼吼道,“他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就这么死了,除了这女人,谁还能做到!”
“您要是被她迷惑了不想给宗主报仇,好!我来杀她!”
他一刀朝云裳砍去,云裳始终盯着坐在地上的叶凌远,哪里会去管他,眼看着大刀就要砍到她头上,银光一闪,箫雪清啸出袖,瞬间格住了大刀,微一摆尾,将他连人带刀打飞,“嘭”一声重重落在了寺外!
叶凌远立即往他跑去,脚步一顿神色不明地瞥了眼箫雪,飞奔到那人身边,几个点指控住了伤势,还听得他断断续续道:“少主…您…您看到了…那女人的武功…太诡异…”
他无以应答,扶着他靠在门上,起身入寺,示意其余人不要妄动,站到她面前,眼神冰冷,“你这是做什么?”
“箫雪为了保护我反应激烈了些,我这儿有药,你给他服下,很快就好了!”
云裳手足无措地从身上拿出许多个小瓶子系数递到他面前,他扫了一眼,带着疑惑:“你的意思是,你这柄箫,通灵?”
“是!”
她重重点头。人间兵器通灵并非没有,承认这个总归没关系。
叶凌远忽然伸手去握箫雪,还没碰到它就被一股强大的罡气震开,连退数丈!
云裳忙不迭制住箫雪,着急地看向他流血的右手,小跑过去打开一个小瓶子就往他手上倒,叶凌远无声看着那个瓶子,忽而道,“这瓶白箬珠,很好用吧?”
她下意识答道:“是啊,止血作用很好的。”
说罢抬头眉眼弯弯,却只对上他冰霜目光,手里的动作刹那停止。
他,已经不信自己了。
叶凌远抽回手,任白箬珠洒在地上,问道:“你这柄箫,其实是一把剑,对吗?”
她心中诧异,但还是点了头。
凌远何时见过箫雪出鞘吗?
“那日在明府暗道里,我听到你同那个要阻止你的女子的对话了,也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也许你不知道,那女子是元仕修的姐姐,元蕴修,她的武功我见识过,即使是你,也不是可以那么快解决的,可明明我还听到打斗声,转瞬就无声无息,那女子没往暗道里走,韩禹千生他们也没见过她,她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半点踪影也无,以你的性子…你杀了她,是吗?”
叶凌远突然提起这个,云裳心弦一紧,还没开口,他却又接着说,用一种可怕的平静口吻,“你杀了她,却没有血腥,甚至没有尸体,想必定是你那通灵的兵器做到的吧,我们出暗道时,我感受到了忽然集中的寒气,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叶凌远说最后一句话时,紧盯着云裳,有如五雷轰顶,令她瞬间瞪大了眼,张口便要辩解,他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语气骤然森寒,“所以,你的箫雪,有杀人于无形的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