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尘缘
魏舍山!
众人均是一惊,想到那个男不男、女不女,却厉害异常的家伙,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看着他掀开珠帘,走进幽客雅座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别过脸去。叶凌远始终低着头,云裳却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继而笑道:“公子来了便是客,雪儿,看座。”
清雪依言上前招待,魏舍山却摆摆手,嘴角噙了缕冷笑,道:“半月前见云姑娘是与傅少爷一起,没想到今日却成了这莺歌舞的花魁,真是世事难料啊。”
云裳原本就一直警惕着,此时听得这话,抬头盯住他,春水盈盈,却也冰封千里。
他见过自己,知道自己的本名与武功,更知道……那日她向傅逸冰打听叶凌远的去向。
可听他意思,竟似乎不打算揭穿?
魏舍山不动声色地接下这眼刀子,走到元仕修面前,曲身捡起那截断剑,道:“赤锋门的断空山的确厉害,只是比起蝶魅似乎差了那么点,但元公子不必沮丧,毕竟,连孟老庄主都是出自青玄一派,你这孙子,敌不过青玄,也是应该。”
人群里顿时发出窃笑,元仕修脸色青红,一把夺过断剑,嗤道:“思红心法的蝶魅着实是偷袭的好招数,魏公子学得很好。”
第二次了。
算上五年前他随爹爹去青玄拜访被魏舍山打伤,自己已是第二次在人前因他失面子。
当年他用的也是这神出鬼没的蝶魅,只是远不及如今高超。
元仕修虽然恨,心底里却是看不起魏舍山的,再怎么武功高强,也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继承青玄主位!
果然,他那话一出,魏舍山的眼神便暗了几分,方才还窃笑的人群也不敢出声,更不敢看魏舍山。
当年青玄门主丁岭最看重的大弟子被发现私练思红心法险些被逐出师门一事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听闻全因丁岭之女丁芷求情,魏舍山才得以留下。
他们这些局外人,也不知那思红心法有何不妥,可近年来看魏舍山模样,他们也明白了不少。
唉,自己最要紧的弟子练这种武功,也难怪青玄门主大发雷霆。
“非也非也,舍山的蝶魅哪及得上元少门主您的功夫,一招顺手牵羊使得出神入化,可惜舍山力有不殆,没把羊给刺死,否则元公子不还得多展示下这通天盖地之招数,让我们都开开眼!”
帘外传来声声大笑,一字一句在整个莺歌舞传了开去。
外边有许多人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幽客雅座瞧,却因隔着纱帘,只能隐约瞧见些人影,但大多人听那意思,也略微明白其中嘲讽,坐在右厅的一群大汉更是放声大笑,毫不掩饰,一个个跟着附和:“是呀,让我们开开眼!”
元仕修气急,喝道:“明人不说暗话,仁兄还请现身!”
“元公子您急什么,我这一会儿功夫还能耽误了您春闺大事不可,莫急莫急,我这就,到了!”
飞叶陡如冷箭直穿纱帘而入,搅成团龙朝元仕修袭来,元仕修左脚一撤,扬起地上的断剑径直朝那叶龙劈去,叶龙甫一触到断剑立时“哗”地四散,将断剑吞噬其中,隔着叶缝还可隐约见得剑光闪烁,却是愈发暗淡,似是那断剑逐渐被飞叶磨成粉末洒落。
元仕修脸色骤变,一时慌了神,眼看着飞叶朝自己卷来,竟呆在那儿动也不动!
魏舍山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大是痛快:这混小子,若不是看在他是孟老庄主的嫡孙的份上,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哪还容得下他在这丢玄元宗派的脸!
子越兄,这次舍山可是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眼看着那叶龙值朝元仕修命门夺去,却无一人上前帮忙,连他带来的那些门中子弟,也只是一个个面如土色,腿却是软了,移动不得。
忽而“砰”的一声巨响,叶龙被一瞬打散,如水浆突迸冲四面八方飞射,一片片刺入了四面墙中,深入三寸。
只听一人声如钟罄,却是浑厚醇然,而非鼓噪一类,“伍子越,在这莺歌舞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何必夺人性命,如此蛮横。”
直呼其名,显是动了气。
一位长者从人群后悠然走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云裳顺着众人目光看去,顿时目光一凝,这人看着不过三十如许,可一头长发竟是全数花白,更奇特的是,她隐约看到,这人的魂魄,似是要破出肉体,显然,此人,命不久矣。
“您说得对,是子越唐突了。”
此时又有一人忽然出现在这幽客雅座中,向那白发长者深深一躬,很是恭敬,半点没有方才无所顾忌的嚣张,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映入云裳眼中,顿时一惊!
这张脸,怎的和星晖如此相像?!
星晖是圣女宫从人间精挑细选来随侍她的,升天之前,在人间有亲戚是再所难免,可星晖在天宫已呆了数千年,当年她在人间的亲人,即使有后代,也不至于长得与她如此相像,简直,就像是在星晖那张秀丽婉约的面庞上添了几笔男子的阳刚之气,便造就了眼前这人的样貌。
云裳微微转头望向清雪,果然看见她眼中有同样的惊异之色,望着那人就移不开眼了,周遭人看了,还以为她这小丫鬟看上眼前的清秀男子了!
长者审视了伍子越片刻,倏而微微笑道:“我明白子越你是为了什么,不必如此拘礼,我只是不愿这莺歌舞里闹出人命罢了。”
伍子越松了一口气,方才还蹙着的眉舒展开来,露出淡淡的笑。
这份谨慎,这淡然模样,分明就是星晖!
云裳压抑着想要冲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变故。
元仕修险些被叶龙穿透眉心,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晃晃的,但硬是被他挺住了没倒下去。
他恨恨瞪了眼魏舍山和伍子越,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挖出个血洞来,却避开了那长者,招呼着身边子弟,飞也似地逃离了。
魏舍山噙着缕冷笑目送赤锋门一帮人离开,心中甚是解气,转头撞上伍子越的目光,那充斥着怨恨的眼神即刻消散,转而溢满了感激之色,伍子越亦朝他点头,眼中关怀备至,还跳动着丝丝看不分明的情愫,看得云裳心惊。
星晖,莫非看上他了?
只要星晖不介意,不男不女她倒不替星晖嫌弃,只是这魏舍山摆明了对他那师妹丁芷情深,恐怕星晖会碰了钉子。
云裳如今认定了伍子越便是星晖,看到眼前场景,不由心烦。
她离开天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星晖也会来人间,还莫名其妙成了伍子越,更和这魏舍山扯上了关系?
“子越,今日你我来这,本为饮酒,不料无端卷入这场风波,你可要自罚三杯。”
长者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周围的人事他都瞧不见,只看得到伍子越一人。
更奇怪的是,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不敢看那长者所在的地方,就连伍子越,也是垂眸的。
云裳好奇地转向叶凌远,他却是紧抿着嘴,盯着那人的后背,那张易容出来的平凡脸孔无端变得锋利,令她生出不安。
“二位既是来喝酒的,云熙斗胆请您尝尝这玉龙酒。”
云裳当即上前一步,挡住了叶凌远的视线,与那陡然转头的长者对视,那人双目如炬,要撕裂她一般,云裳执着酒杯,一步不错地走到长者面前,笑意如水,声音清灵:“请。”
长者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祸水。”就再不看她微怔模样,袍袖一甩,不见了人影。
云裳于是正好与伍子越撞上,眼中一瞬疑惑,伍子越淡然一笑,接过酒杯一口气饮下,喝道:“好酒!”也是一挥袍袖,飞身出了幽客雅座。
酒杯,竟被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