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速之盟
“我和你简单说明一下吧。”
看到云裳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严肃，叶凌远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等不到云裳和韩禹打一架，赶紧收起观战的表情，正色道：“我们的目标主要是三大家族，汴京傅家、明家，还有，燕京云家。”
他顿了下，努力想从云裳认真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却是归于徒劳，于是接着说道：“三大家的势力各有不同，在如今武人从商的时势下，傅家以酒楼瓦肆为据点，组建了一个几乎覆盖整个大宋的情报网，明家经营赌坊，借机敛财，云家，则开设了诸多妓院，让那些达官贵族为了他们精心培养的花魁一掷千金，当然，花前月下，醉生梦死，自命不凡的贵人是否会吐露些什么就难说了……”
“等等，妓院？”
云裳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那个什么莺歌舞是不是也是云家开的？”
“是，莺歌舞是云家最大的产业。”
叶凌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不理解，云裳一个女子怎么会对妓院感兴趣？
尽管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女子。
“那第一个目的地就定在莺歌舞了！”
“不行！”
叶凌远及时阻止。
云裳愣住，不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不行”两个字。
她静静地盯着叶凌远，眼神困惑，没有发现同样静静盯着自己的叶凌远的耳根不经意间红了。
当云裳看着他的时候，他无法不去看她，哪怕明知道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深渊，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她是魔女，从天而降的魔女。
“我们的一个目标是明家，这是一早定好了的，不容改变。”
“凭什么？”
“我们已经在调查明家一事上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白白浪费那一切，而且……”
叶凌远尽量稳住心神解释道：“你一个女子，去妓院做什么。”
“那是大宋的极乐城啊，我当然想去看看。”
云裳的眼里充满好奇，闪闪发光的令人目眩。
“我说过了……”
“好啦好啦，我明白，都明白，明家就明家吧。”
叶凌远就快败下阵来时，云裳却通情达理了一次。
正舒了一口气时，就差点被云裳下一句话气得吐血，“不过下一个目的是莺歌舞，就这么定了，没打乱你们的计划，我去睡了，其他之后再慢慢听你说，再见。”说罢飘然离去。
“喂，你！”
叶凌远气急，却根本不见了云裳人影。
“少主”，韩禹瞥了眼瞬间不见踪影的云裳离去的方向，淡淡道，“这位云姑娘很有个性啊。”
“是啊，真拿她没办法。”
叶凌远长叹。
韩禹偏头扫了眼少主懊恼的表情，又道：“不过我很好奇少主你为何坚持阻止云姑娘去莺歌舞，据我所知，昨夜的行动是柘羽第一次打探明家，已然惊动对方，按说此时应当按兵不动为好，按云姑娘说的刺探莺歌舞也无不可，少主你究竟……”
“韩禹，云裳是女子，当然不便去妓院，若是……”
叶凌远的耳根几乎红透，低声喝道，却没说下去，尴尬地看着这个说是属下却更像兄长的男子，莫名有种年纪大了被长兄逼婚的感觉。
“夜已深了，少主好好休息。”
韩禹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
庄主，你的孩子，终是长大了。
暗夜里，云裳和叶凌远都已各自歇息，习惯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群却仍在躁动。
“宗主，真的要相信那个姓云的吗？”
韩禹瞪了那人一眼，他立马挺直脊梁骨，不再多问一个字。
多年来，柘羽的领袖一直是韩禹，以前是，现在仍是。
在柘叶庄惨遭屠戮的那天，是韩禹领了庄主的命令，带他们逃走，舍下庄主与庄内人的性命，却保存了柘叶庄的有生力量。
在少主辗转于几大世家所谓的好心收养之时，是韩禹带领他们躲过重重追杀，始终把少主置于柘羽的势力范围内，不让他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世家无端端害死。
也是韩禹，在少主十六岁那年孤身一人，闯入三大家族实力最深不可测的云家，救出了已经将整个武林的武功精华融会贯通却仍险些死于云家家主手中的少主……
当韩禹背着奄奄一息的少主走出云家那一刻，浑身上下没有一滴血，却在带着少主抵达安全地时，每一处细长的伤口都炸开了般喷涌出鲜红色的血液！
韩禹所做的，为柘羽，为少主，为了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恨，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一切！
他是柘羽当之无愧的王将，尽管少主是他们的皇，可士兵从来习惯的都是将军的指令，因为将军的忠诚，才是他们之中至高无上的！
“云姑娘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们的确不能保证，但那又怎样，就当这是一场豪赌好了。这些年来，我们不一直在赌吗？赌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赌那帮伪君子今天会不会对少主下手，赌我打不打得过某个世家家主……”
韩禹望着他的这些手下，坚毅的表情里揉杂着悲哀。
“我们都是一群，拿命在赌的人。难道现在因为一个小丫头就赌不起了吗？她是深不可测，甚至有些可怕，但管它呢，她是人，便是帮我们复仇的陌生人，她是神，便是上天也看不下去我们这么凄惨派人来帮忙了，哪怕她是魔，”
韩禹勾起一丝笑，在月色照耀下格外分明，“那就与魔共舞吧！”
所有人脸上呈现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是的，他们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这么多年，都只是为了还庄主一个公道，为了少主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地在这个武林潇洒。
为此，他们付出了太多，但还不够多。
亲人、生命、道义，而如今，连本能的对未知的恐惧都要被一并抛弃了，因为那是他们坚守了十多年的鲜血之路，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后退。
“我们不会再质疑云姑娘的动机，但宗主，我们真的不要查下她的背景吗？她会不会……”
说话的是柘羽负责情报侦查的姜宏。
“不会。”
韩禹答得斩钉截铁，“我去过云府，那儿只有一个少爷，从来没有什么小姐。那一次，我把云府的每一个地方都翻遍了，我可以肯定，没有半点能证明云家还有位小姐的东西。”
“但愿吧。”
有人低低叹道。
“少主对这位云姑娘倒是很特别，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改口叫少夫人了。”
人群中唯一的老头抽了口烟，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高兴。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她真跟云家有什么关系，少主他……”
之前低叹的那人急急说道。
“千生说得没错，少主现在还不算陷得太深，还是早日斩断为好。”
一人附和道。
韩禹的眼锋扫过人群，最终停在那抽烟的老头身上，恭敬道：“梁叔，你怎么想？”
梁叔敲了敲烟杆，大笑：“我们又不是神仙，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看少主跟这云姑娘在一起很开心就是了！”
韩禹点了点头，嘴边的笑意一闪而过，继而正色道：“你们所担心的并非不可能，但比起一个失去希望、一心复仇的少主，我们更需要一个在大仇得报后仍能满怀信心重整柘叶庄的叶凌远。我想，那个时候我们都去见老庄主了吧，你们指望谁陪着少主呢？”
众人沉默，无声，而坚定地望着韩禹。
这并不是耸人听闻，而是事实。
他们即将与整个武林为敌，到时能否护住少主还是未知之数，但他们必会拼死达成，至于他们这些与虎狼搏斗的暗影，为光芒重出，早已决心永劫不复。
“有云姑娘在身边，少主怎么着也会好好活下去吧。”
韩禹和梁叔对视了一眼，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而韩禹也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去触及一个他们一直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自少主进入柘羽的那天起，那些曾存在于他身上的烁光流彩便消失殆尽，他仿佛成了一个复仇的机器，除了参与柘羽事务，就只在各大酒肆流连，似乎失去了好好生活的念想。
这不是他们期待的，他们希望少主领导柘羽为老庄主平反，却不愿老庄主唯一的儿子失去自我。
庄主地下有灵，也会不安，会痛惜，会责怪他们的。
“宗主和梁叔都这么认为，千生不敢有异议。”
俨然成为“敌对云裳党”领袖的千生抱拳道，年轻的脸上一道白色的印痕在鬓发下若隐若现。
“但倘若云姑娘有任何伤害少主的迹象，纵是以命相拼，千生也绝不会放过。”
韩禹苦笑着摇摇头，这个组织里最年轻却也最优秀的人总是有着他自己的一套理念和想法，又固执得要命，谁也改不了。
“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爱多想！”
千生一脸肃穆，梁叔却“嘭”一下敲在他头上，气呼呼骂，也不等千生反驳，又赏了他个爆栗子，叉着腰在那一副懒散的样子道：“管她什么是不是云家小姐，会不会害少主，这小姑娘厉害，能帮我们，明白吗？她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可我们要做什么？替庄主复仇平反！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主动找上门来不好吗？突然是突然了点，我们也从没想过有人帮，一直都是单打独斗，那就当做和她订立盟约得了，江湖人士，要讲信用！老头子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还信不信这一套，可在我老梁心里，成了盟友就不能相互怀疑！她平白无故找上门来，可我们确实需要她，这不就得了，至于是不是自己这边的盟友……呵，盟友之间哪有自己人不自己人的，只有利益，各取所需罢了。她不请自来，我们就结成这不速之盟，用她这把利剑劈开挡在路上的一切！”
千生垂下了头，紧紧咬着牙，仍然不愿意服输。他知道梁叔说得没错，可从他见到云裳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子厉害得不寻常，不得不让人警惕。
韩禹、梁叔、大家，甚至少主，都想借用她的力量，可他总隐隐不安。
力量，是会反噬的。
他抬头，将所有人眼底的狂热收入眸中，心知只有自己坚持无用，终究沉默。
暗夜无星，唯独银月照耀隐匿在山木中的柘叶庄上，为这破落的庄子渡上一层薄薄的纱，将那一切浮沉往事、人心谋算，都模糊在其中。
无人能见，无人愿见，也无人得知，十三年前陨落的那巅峰人物，十三年来被武林遗忘的那风云盟主，将因一群傻子的执着，因一场意料之外的盟约，卷土重来，腥风血雨，在所不惜。
【作者题外话】：正式结盟，只想玩一玩的书圣女背上使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