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番外2
我再见到她，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我本来没有再奢望过什么。
离开了那座房子之后，我本来想去很远的地方，想忘记这些陈年往事，忘记我那可怜的妹妹。
可我什么都忘不了。
每当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我那干瘦的只剩下层皮的妹妹，那眍瞜的眼睛，那生锈沾血的大锅里，上下浮动的骨头。
我好恨啊。
我恨他，恨我妹妹，恨邻居家的七叔，恨长街头上的狗蛋。
还有那双闪着漂亮的光的眼睛。
我好恨我自己啊。
我悄悄地跑了回去，半夜的时候，我就站在那栋房子街对面的树丛旁，盯着那扇窗户。
夜里的风好冷啊，吹的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我想杀他。
我脑子算不上聪明，见识也不算广博，我想不出什么杀人又能让我脱身的好办法，但仇恨不止歇的在我胸口泛滥，每次见到他活生生的站着，仇恨便将我烧的体无完肤。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手里提了一柄尖锐的水果刀，沿着郁郁葱葱的树丛旁，拾阶而上。
门没有关，轻轻一推，便吱啦的一声响。
我闻到一种很古怪的香味，像是开到最盛的玫瑰花，香气中却又掺杂着些葡萄腐烂了的腥臭。
午夜我站在楼下，或是在他沉睡过去，在他窗户下踟蹰的踱步时，我都会闻到这种味道。
我以为是错觉。
卧室的门半掩着，漏出他穿着西裤的一截小腿，我的心跳的犹如擂鼓，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我砰砰的心跳声。
我攥紧了刀，摸上那扇未关的门。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后领，她的力气大的出奇，我只感觉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那只手牵引，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是那个面容清丽的女人。
我在她墓前见过的。
起先是疑惑，然后便是出奇的愤怒，仇恨燃烧着我，把我的理智烧的精光。
我扑上去抓住她的领子，恶狠狠地冲她咬牙：“你这个骗子。”
我压根儿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背叛了她……”
她愣愣地看我，突然轻轻一笑，又扭头看向屋里，右手轻轻地拍了拍我攥住她领子的手：“轻点儿，别把他吵醒了。”
我更是愤怒，甚至想要打她，我不知道我的脑子怎么了，我只想捡起我的刀，把她，把他们，都杀了！
……她要是知道，该有多伤心啊。
然而，她攥住我的手，只是轻轻一掰，我的手便立刻痛的不行，她把我朝门口推去，还不忘把地上的水果刀捡起来，一起拿着。
“快走吧。”她把我赶了出去，站在那房子的门口，如同一尊不可跨越的门神。
我恶狠狠的瞪着她，期盼我的眼神能将她千刀万剐。
就在我俩僵持不下之际，楼上又下来了一个女人，是长相甜美那位，她穿着合身的旗袍，右脸脸侧到锁骨的位置，溅了些血。
先前的那女人转过身去，上下打量她：“做完了？”
后来的那女人甜甜一笑：“做完了。”
“擦擦。”先前的女人递给她一方帕子。
后来的女人笑着接过，洁白无瑕的玉指按着那方帕子，在脖子上胡乱的擦。
擦着擦着，她突然注意到了我。
“她是谁？”
先前的女人看向我，眼里突然带了点笑意：“仔细看看。”
我只感觉一阵仓皇，忍不住把手里攥着的刀子往袖子里藏。
“哎哟，”后来的女人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东西，“好姑娘，来杀人的呀？”
“小家伙，真是没赶上好时候，”她啧啧赞叹的来摸我的脸，“你来晚了呀。”
我震惊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们两个。
后来那个见我这样，直忍不住的笑，先前的那个却也只是看我，轻声跟我说。
“回去吧，”她接过我手中的刀子，“再也别回来了。”
“把什么都忘了吧。”
松开刀子的那一刻，我像是卸掉了千斤的重担，仇恨没了，力气却也像是被抽干净了似的。
我逃走了。
离那间屋子，那座房子千里之外的地方，我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出国工作，我碰到了疯狂追求我的男人，他家境殷实，为人体贴，一切都很美好。
我也答应了他，然而在婚礼的那天晚上，他激动不已的说爱我的时候，我心里却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因为我心里明白，我爱的，是已经死去的人。
几十年后，我的孩子们成家立业，我也逐渐老去，我习惯了我丈夫的陪伴，并开始逐渐接受我平凡无奇的人生。
但我还想回去看看。
看看她的墓碑。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去的了，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睛也慢慢的看不清楚东西，然而当我站在那一片黄叶铺就的草地时，我从未感觉如此健康。
她的墓碑前好像有人。
有许多个，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模糊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见了……她？
她看见了我，朝我挥手，笑的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阳，她身边站着很多人，我见过的，没见过的，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他用怀疑防备的眼神盯着我，轻轻拽着她的袖子，喊她殿下，而她也只是笑着拍他毛绒绒的脑袋，叫他“我的小将军”。
我也想见她，想要她拍拍我的头，叫我的名字，笑着亲吻我，或是拥抱我。
我想追赶她，想与她并肩而立，想和她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想成为，他们那边的人。
我发了疯的跑，十几米的距离，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我狠狠摔了一跤，以为再也追不上她了，困倦、疲惫和委屈一下子将我吞没。
为什么啊？
我都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活下去了。
为什么不能再多看我，多看我一眼呢？
我愤恨的敲打地面，扬起枯黄干脆的树叶，然而沙沙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又看见了她。
她还是笑的那样灿烂，眼睛依旧那样明媚，她半弯下腰，朝我伸出手来。
我立刻把手在身上擦干净，伸了出去。
孩子们的哭声萦绕在我耳边，丈夫嘶哑的哭喊，我一概不顾。
因为我知道—这两只手结结实实的攥住了—我最爱的人—那只手那么温暖柔软—她终于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