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倾城舞
晚上李老爷引着知县大人到三色坊，这知县大人夏桃娘不熟，不过他家公子倒是时常来三色坊，还是如熙的恩客，赏钱丰厚。可惜后来楚王大军过来时，这父子二人都被当场斩杀。
至于李老爷，他名下有十几间铺子，古玩店、典当行等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营生。
夏桃娘也换了一身新衣，淡绿的底子上绣了粉红的桃花，与这春日温暖的天气相得益彰，头上的细碎小花，和桃花样的玉耳坠、项链、手镯让她显得艳而不俗。一步一摇迈着细碎的步子，绣着牡丹的团扇正面前半遮半掩，哪怕已经二十五岁，也并不比那十八、九的一等姑娘差了一分一毫。
李老爷和知县大人还带了几个朋友，加上下面的人满满的坐了四桌子，人还没来各色点心就已经上来，茶也是最好的，众人一进门，就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掌柜的迎过来，又特意来敬了酒，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
显然一开始两位老爷还有点放不开，这时姑娘们也都没有去打扰，只是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第一曲就是姚琳的『折柳枝』，只见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如柳枝一样随着乐声起舞，虽有几分妩媚，却也不失雅致。
一曲毕，赢了满堂彩。
“好，三色坊无愧我徐阴第一雅致之所。”知县王金拍着手赞到，“李掌柜有心了。”
酒过三巡，姑娘们这才一个个出来，陪着各位“老爷”们喝酒，也有作诗的，也有行酒令的，台上的人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谢印就站在角落里，阴影遮去了大半的身子和脸，让人只以为是等着伺候的伙计，晚上已经没她什么事了，今日夏桃娘特意嘱咐她留在大堂，她也就没回屋。前面这些表演她都知道，就算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些姑娘们日日排练，看了这么多天也知道了。
耳边的话渐渐从吟诗作对变成了污言秽语，没多久，已经有姑娘在喝的半醉的男人怀里，谢印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情愿，只知道她们这样陪一次客之后一般都要好好沐浴一次。
她等着最后一幕。
一个女子缓缓从后台出来，没有鼓乐声，没有伴舞的姑娘，连整个三色坊的灯光仿佛都暗了几分，只她一个人，一把团扇挡着脸，里面是大红的裤子和一件贴身抹胸，整个臂膀都只罩在轻纱之下，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头上乌黑，竟然没带任何头饰。
这一身大红确实不是人人穿得，如姚琳那样的小姑娘，固然是年轻漂亮，却难免少了些台上那人过尽千帆、沧海桑田的韵味，她明明穿的最简单，却让人觉得有无尽的人间故事。
几个动作后乐声起，也只有琵琶细碎的伴奏。
谢印看着台上那人，她明明就是夏桃娘，可仿佛根本不是那个每日嬉笑怒骂、迎来送往的夏桃娘，她心底的那份悲哀和挣扎，从不给人看。谢印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一种叫做怜惜的感觉渐渐升起，她不想错过那人的每一个动作，忽然感觉自己坚如磐石的心有一丝松动，竟然隐隐跳的快了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脸上也有些滚烫。
谢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这是怎么了。
夏桃娘刚下台，就被知县老爷叫了过去，那知县老爷王金五十上下，长得肥头大耳，吃的满嘴流油，加上喝了不少陈年好酒，脸上一片红，猪八戒看见蜘蛛精一样眼珠子几乎掉在了夏桃娘身上，若说那姚琳太小他觉得没什么味道，这下夏桃娘倒是刚好合了他的口味。
“夏掌柜今日一舞，当真是国色天香，桃娘绝美不减当年！”李老爷见王金那副模样立刻先开口打圆场，特意提了这是三色坊掌柜，肯亲自上场已经是给足了他这个东家面子，不是可以随意轻薄的。
“桃娘？好名字。”知县王金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只手握住了夏桃娘的手，把她的手凑在鼻尖处就开始嗅了起来，“果然香艳。”
夏桃娘前世没有接触过这位知县老爷，但他儿子是三色坊常客，品行一贯端正，她以为这知县老爷也差不多，结果居然是色中饿鬼，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得罪他，只好笑着伸手去拿酒杯，借机甩开他的手。
拿酒杯的间隙，她发现谢印正在看着这边，她目光灼灼，似有愤怒，夏桃娘忽然有种所有不堪的一面忽然被揭开的颤栗，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
那支舞是她后来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之后自己编排的，不过那时已经没有了三色坊，她也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窑子的妓！女，终究是没有机会舞上一次，这次，她想给谢印看看，可是……好像还是找错了机会。
不过转瞬，夏桃娘就对着王金笑脸相迎。
“知县老爷喜欢，是桃娘三辈子的福气，来，桃娘敬您一杯。”夏桃娘又斟了一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好酒量！桃娘，来，陪本老爷坐一会儿。”王金也喝了酒，顺势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夏桃娘坐过来。
这其实本没什么，攒钱买三色坊那几年夏桃娘不知做过多少次，可今日谢印在，让她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下贱肮脏，那一点不情愿，最终变成了心中的凄怆，嘴角一勾，就不剩半点在脸上了。
夏桃娘想过如何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甚至以后她还想帮谢印，她只能做生意、赚钱，根据她前世的经验，过不了两年，粮食、盐和铁器价格会以倍数增长，可是粮食不好囤，铁器之类她虽可以收铁匠铺子，可终究不能自己打铁，赚钱也不易。如此就只剩下卖盐，好在如今朝廷对于贩盐管的不严，百姓只要有官府的盐贴就可以售卖，私盐也多，她拿了盐贴后官盐私盐一起买卖，或许是来钱最容易的。想要卖盐，就绝对不能得罪王金。
至于贩卖私盐乃是重罪，这她倒是不怕，一来贩卖私盐的的确很多，官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因为她知道要不了几年，就改天换日了。战乱那几年，谁管官的私的，不饿死才好。
就在夏桃娘半推半就要坐下时，忽然一只手把她拦住，夏桃娘抬头，居然是谢印牢牢握住她的臂膀。
“怎么？”王金贪婪的笑容逐渐消失，很是恼火有人打扰了自己‘雅兴’。
谢印不说话。
“大人，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夏桃娘赶紧道歉，对谢印道，“谢印，还不快退下。”
谢印依旧不动。
“谢印？就是那个女将军？”王金显然是知道谢印的，送谢印来的那天就有捕快跟着。
夏桃娘最担心的就是他为难谢印，点着头却顾不上回答，在谢印肩头推了她几下，呵斥道：“还不快下去！”
“桃娘何必这么着急，不舍的给本官瞧瞧么？本官见过的女人不少，女将军却不曾见过，来，你也陪本官喝一杯。”王金打量着谢印，不禁摇头咂嘴，“啧啧，长得差了一些，皮肤也不白嫩，也就是这一身气质略有些特色。”
谢印听罢一抬头，多年战场厮杀练就的一身杀气尽显，饶是王金喝的大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人，她刚来，还不懂规矩，扰了您的雅兴就不好了。”李老爷也在一边劝着，他喝的没那么多，已经隐隐感到谢印身上杀气腾腾，这可是个真杀过人的主儿，本来好好一场宴席，万一弄出人命可就遭了。
“是啊大人，她不过是一个干力气活儿的，哪有如熙、嫣然温婉可人？”说着，夏桃娘已经拿出腰间的短鞭，也不分头脸，胡乱往谢印身上打去，“还不快滚！在这里丢人现眼的，何四呢，王武呢！把她带下去。”
整个三色坊都在关注着这边，何四王武就在角门处，听见掌柜的叫，立刻上来按住谢印，谢印这次没有反抗，被反剪了双手按住，只有目光还停留在王金和夏桃娘之间。
那王金见谢印还是个烈性的，更来了兴趣，他以为被两个男人压着谢印无论如何挣不脱，一只手就勾住谢印下巴，随后在她脸上拍了拍，嗤笑，“你不是厉害吗？”
“大人，时候不早了……”李老爷见不好收场，就想劝王金离开。
王金刚刚被吓坏了，心里的气还没撒出去，正在这时谢印的头一甩，甩开了他那脏手，王金更是气的脸色通红，他一个堂堂知县岂会怕小小教坊的人，伸手对夏桃娘道：“鞭子给我。”
夏桃娘一抖，反倒把那鞭子握的更紧了。只见这时被按住的谢印不可察觉的向她摇了摇头，心中诧异之下手也松了松，就被王金把鞭子抢了。
王金的鞭子打在谢印背上，几乎是用了全力，啪啪的闷声回荡在整个三色坊。
夏桃娘心疼谢印，她发誓这一次绝不让谢印再受苦的，可是她确实不能得罪王金，不然就不是谢印受苦，这满坊里的人都要倒霉。
情急之下，夏桃娘索性跪下，紧紧抱着王金的腿不让他有所动作，“大人，别打了，她前几日才受过伤，她知道错了，妾也知道错了。”
谁也猜不到夏桃娘会为了谢印下跪求情，毕竟只是一个被卖来不到半个月的人罢了，说好听点是曾经的女将军，说难听点，一个女奴而已。她哭得梨花带雨，看得人心都要碎了，连李老爷带来那几个相陪的人都看不过去，分分别过脸去。
王金虽被拦了但他并没有停手，夏桃娘抱着他的腿也无法彻底拦住他，仍是在谢印背上打了二三十下，夏桃娘的鞭子也是上好皮革的，只不过她甚少用全力去打人，那样太累了。现在王金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几乎鞭鞭见血！不多久，谢印的后背就透出了血迹。
夏桃娘见状一咬牙自己起来，就拦在了谢印和王金之间见，王金又快又狠的两鞭就打在了夏桃娘身上。
王金青筋直冒，刚喝的几杯黄汤也起了作用，愈发恼火了。
“老爷老爷，少爷来了！”
正不知如何收场，忽然一个家丁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