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届乡试有人徇私
章子俊第一场第一篇就这样完成了,这一篇是能不能中举的关键,后面的只要不犯错,随便怎么写不会看重。
第一场就是经义三道,那么接下去第二题,“出题“子曰”,没了,那么子曰说什么,就要“代圣人立言”了。
破题,“匹夫而为万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第一句破“子”,第二句破“曰”,巧妙绝伦,哦耶!
接下去就是睡觉,先吃了一个鸡蛋,这是丫鬟雅琴准备的,第二天接着考,还有一篇八股没完成。
第二天,章子俊得意洋洋,站起来先伸个懒腰,吃了一张饼子,打开不锈钢保温筒,倒出一盖子水喝了一口,这水还很烫,一看还有一道题,“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论语子罕》篇里面的,意思是逝去的时光就像这流水一样,白天和黑夜都不会停止。
虽然章子俊有作弊的手段,可是经过这几年来的研磨,平常的八股文写的还是有模有样,那就破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怕谁啊,破题,“君子当于水而学,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这一场考试,从早上考到徬晚,考了三天,考舍中考生们点起了蜡烛,星星点点,时间也到了收卷的时刻,有些考生已经把答卷(即墨卷)先交受卷官,然后由弥封官将姓名糊上,接下去考生们迎接第二场、第三场。
重复第一场后相同的过程,最后考生回家,随即由誊录官督人将墨卷誊录成朱卷并编上序号,经对读官校对后,墨卷交掌试卷官封存,朱卷送主考、同考官审评,最终由主考官决定名次。
按流程录取者的朱卷经与墨卷核对无误后,即张榜公布名单。榜上有名者即中式为举人,算是有了“功名”即任官的资格,并可参加第二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乡试第一名者则称为“解元”。经过九天七夜的搏杀,已经有考生到了精疲力竭状,许多人摇摇晃晃地走出考场,千万别以为是喝醉了酒,考场中不能喝酒的。
听说还有人考死在里面的,在考试的九天七夜里,考生答题和食宿全在号舍里。在每排号舍的尽头有一间粪号,谁去上厕所不能说话,只能用牌子来表示,牌子正反两面都有字,一面写着“入静”,另一面写着“出恭”,现在还有不少老年人以“出恭”指上厕所,就是由科举而来。
由于秋闱时天气非常炎热,白天热、晚上凉,考生们吃住全在狭小的号舍里,因此,经常有考生因中暑生病、食物中毒导致意外死亡,还有的则是被藏在号舍屋檐等处的毒蛇、毒蝎子、毒蜈蚣咬死的。这样的死法确是很倒霉啊。
对章子俊来说,要是不累就太假了,现在一十九岁,正是朝气蓬勃之时,而人生的阅历已是中年,所以在外表上看稳重踏实。这几年在明朝混的够饱饭而已,是不是太失败,选择的路却是最艰难的,跟古人在科举中抢饭食,也够运气好了,要是不去争,想在这样的社会上混,很难能做个正常人,不是被盘剥就是被当成猪狗。
八月中旬科考放榜,顺天府乡试中举者共计一百三十五名定额,与试者的一千八百多人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原本放榜日却迟迟没有放榜,原因是在愁苦的大多数落第书生中有两人身份特殊,一人名为王伦,一人唤作陈瑛。
他们的老爹可都不一般,陈瑛之父陈循,王伦之父王文,俱是当朝大学士,宰相级别人物。孩子都是自家的优,两人都对儿子寄予厚望,哪成想会名落孙山,故大为火光,甚为愤懑。
啊,啊啊,此时姚玺正在章子俊书房中眉飞色舞地说道:“为何迟迟没有放榜,就是当朝两位大学士陈循、王文在说考试有舞弊,贤弟啊,还记得那次诗会上吗?当时锦衣书生王伦,而另一位就是陈瑛啊,这一次落榜,两个爹同时跳出来要求重新审卷,大骂考官都是猪吗!会不会评阅!随即上疏皇帝要讨个公道。”
章子俊一听傻掉了,还有这样的操作?玛德,有这样的爹就是给力啊。
看看两人的名头,陈循官拜少保、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而王文也不差,少保、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
啧啧!在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显爵不轻易授下的明前中期,三孤(少师、少傅、少保)已是文官顶点,再有内阁宰执身份的加持,乡试考官平白无故惹上这样的大佬,就问你怕不怕。
不过,向皇帝告人黑状也是有技巧的,两人身份地位在那摆着,总不能说,我儿子在乡试中落第,所以主考官就是垃圾?太掉价不说,还平白惹士林非议。
于是由陈循领衔,王文附奏,共同弹劾顺天府乡试考官们在科考过程中另有情弊,要求皇帝下旨纠问。
明代科举中有一个很人性化的举措,就是在四夷馆学习外语的生员(别笑真的是学外语,各种番文、外族语言),也允许参加乡试,且鉴于他们专习番文恐不精儒学,朝廷特许四夷馆考生的三场考试文字专送到翰林院,交由翰林们评审,择优取中。
四夷馆是干啥的?这个地方很重要,没有这个地方,万国来朝就没法进行,外国的使者就没法接待。
如果将话说得明白一些:四夷馆就是专门从事翻译邻国语言的地方,按照现在的名词,就是翻译机构。因为一开始干活的时候,没有什么经验,故此,馆内曾经发生了三件哭笑不得的趣事。
为了让四夷馆的学生更好地学习国外的语言,这天四夷馆的负责官员太常少卿特意请来一名暹罗国的老师,教学子们学习暹罗语。经过半年的高强度训练,学子们每天都与老师用暹罗语进行交流,大家都感觉自己的暹罗语突飞猛进。
这天,宫里来了几位说暹罗国的使者,朱棣便命人到四夷馆选了两名“精通”暹罗语的翻译,可是使者只是简单地讲了几句话后,两位翻译傻了眼,使者说得是暹罗语吗?为什么他们俩听不懂。
其实,使者说得是正宗暹罗语,给四夷馆上课的暹罗国的老师有问题,他在给学生们讲课时,带有浓重的暹罗小地方的口音,这导致学生们只能听懂带有方言的暹罗语,官方暹罗语,他们反倒听不懂。这可真是闹了个大笑话,幸好的朱棣手下翻译们没有张嘴,这要一说话,还不得让使者笑掉大牙。
四夷馆教缅甸语的老师,可是从缅甸请来的老先生,他不仅对本国语言很是精通,对汉文化也非常在行。这天上课,学生们开始朗读缅甸语的诗歌:“一条弯曲蜿蜒的湄公河,我在河岸送别你,阴晴不定的天气,就好像我低迷的心情,希望你一路顺风,前途更美好,更光明。”
这位教缅甸语的老先生生气了,他当堂将缅甸语的诗歌,翻译成了汉文诗词:“江岸秋风好送行,阳光阴雨几时晴。马蹄别入千山外,沙路云开见日生。”等他将古诗翻译完,听课的学生们先是愣了一会,接下来“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人才,啥叫人才,这就叫中外实用型的人才!这位老先生用实际行动告诉学生们,翻译这碗饭是这样吃的!
后来,四夷馆中又增加了一门鞑靼语的课程,十几名学子,学习完鞑靼文,皇上就下旨让四夷馆将鞑靼国《马经》中的药方翻译出来。
皇上认为,鞑靼人最擅长养马,故此,他们的《马经》应该有非常独到的地方。果然,在鞑靼文的《马经》中,有很多种药方,比如有一种可以治疗马匹伤寒、感冒的药方,由以下7种药物组成:诃子、山楂、川楝子、藏木香、干姜、木藤蓼和草本悬钩子各30g煎汤服,每天2剂。
可是,明朝的马匹喝了这幅药时,变得萎靡不振,根本没有什么效果。皇上得知情况后,竟认为学子们的翻译能力不精一气之下,直接扣除了他们三个月的俸禄。
等到鞑靼的使者来拜访时,皇上特意将翻译好的《马经》拿了出来,问使者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使者看完后,呵呵大笑,其实药方并没有错误,因为《马经》中的核心医术需要保密的原因,有一样的治疗马病的关键地方没有写,马匹在喝完药后,要让其奔跑,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药效。
今次顺天府乡试就有两名四夷馆的生员入试,其中一人还真被翰林院给取中了,只是发回试场后,考官居然将两人双双黜落,不循旧制。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夷馆生员可以入试的规矩,是永乐年间的老黄历了,演变到如今,谁还真把它当回事不成?可陈循、王文两位内阁大学士却拿此做起了文章,直言,考官们连翰林院取中的文章都黜落,说明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本次乡试审阅文章的过程不仔细,由小及大,见微知著,那其他千百人的考卷,是不是也没做到一一从公,辨别是非?既然乡试有问题,那请皇帝下旨追究没毛病吧?
借题发挥,把水搅浑,再趁机实现个人目的,这手段真是高明,看来能入阁拜相的,还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帽子扣得够大,如真有情弊吓得主考刘俨、黄谏赶紧上疏自陈,并翻出当时主持乡试时发的誓言,如有挟私作弊,则身遭刑戮,子孙灭绝!够狠。
虽然陈循、王文手段高明,可哪知道景泰帝压根儿不想事态扩大,何况又无切实证据,真要有个科场舞弊案,那也够丢人的。
于是乎景泰帝不痛不痒的回了句:“考官虽无情弊,终是作事不精,有失旧制,但事已至此,姑且宽宥了吧。”
得,陈循、王文两位大学士联手的精妙布置,竟无用武之地,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搭了。
两位大学士位列宰执,见惯风浪,并不气馁,八月二十八日又再次上疏,这次措辞就极为凌厉了。
两人历数洪武、永乐两朝科举弊案,太祖太宗都是重手惩治,甚至有考官、状元丧命,处罚不可谓不严厉,也正因为此,使得科场风气为之肃然。可现在呢,科场之内藏污纳垢,受赃卖题、酣饮高卧、不分美恶任意批取的现象屡见不鲜,这样如何能做到为国选才?
讲完大道理,两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王文直接愤懑的表示自己儿子的考题,他特意看过,按水平来说绝对能中举,可考官刘、黄等人只审阅了首场的三篇考卷,其他两场根本没细读就妄下评断,简直太草率了。
王文要求仿洪武朝旧例,将王伦、陈瑛的考卷和取中的一百三十五人的考卷,着礼部会同翰林院、六科十三道重行考对。
而陈循也不依不饶的揪着主考出的考题进行批驳,又是犯讳,又是讥讽朝廷、又是出题超纲,要求对考官严惩。
内阁两位大学士如今明摆车马,气势汹汹,景泰帝也不可能再等闲视之,于是命内阁另一位大学士高谷领衔,会同礼部、翰林院重新评定考卷。
高谷等人复勘后,发现取中的人中有优于瑛、伦者,也有相等者,更有不及者,只有第六名林挺的朱卷没有评语,但应该是疏忽所致,没有私弊。
而且高谷对陈循、王文如此做派很不以为然,他觉得王伦、陈瑛只在可取不可取之间,况且大臣子弟与寒士奔进已经令人诟病,他们还不安于义命,竟然欲借此加罪于考官,实在太不像话了,对两位大学士很是不齿,好不要脸啊。景泰帝左右为难,为求两全,特下旨取王伦、陈瑛为举人,许明年参加会试,至于朱卷没有评语的林挺,却倒霉催的被黜落,考官也仅仅被斥责几句,又宽宥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