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恋
没有青菜没有葱，饶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过对于宋满城来说，一分钱尚且还难不倒一个英雄汉。他解冻了在超市买的培根，转头发现她捏着柄小匙准备尝尝鸡汤。
汤面漂浮着黄油，她撇了小半天，都没有尝上嘴。
宋满城看不下去，尽管对那汤的来源颇为膈应，但还是拿了一只大碗，把汤倒进去，用小匙把油一遍一遍撇进垃圾桶。
容意看他模样专注，贤惠认真，两手环胸笑了笑：“是不是想喝你妈做的鸡汤了？”
“我妈很少做鸡汤。”宋满城把小匙还给她。
容意俯低身子，舀了一匙尝尝，察觉味不对，扭头吐进垃圾桶，扶着洗水槽边缘呕。
宋满城把鸡汤端起来闻，就着碗边抿了点，甜腻齁人，没有丁点盐味，配上鸡汤本身没有处理干净的肉腥味简直绝了。
他吐掉：“糖罐子掉进去了？”
容意已经把嘴漱干净，想了想，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年纪大了，可能错把糖当盐了吧。”
宋满城：“……”
说的你自己信吗？
甜成这样，少说半斤白糖。
容意没有见过赵以恒父母，不过听赵以恒打过两次电话，感觉对方属于难缠角色。至此她懂了，赵以恒父母不喜欢她。甚好，她并没有认识和讨好对方的打算。
容意把厨房让给宋大厨发挥，自己老实回餐厅等着，开了一把斗地主游戏，没一会儿听到滋滋油煎声，培根香味浓郁。
她肚子敲锣打鼓似的叫。
宋满城端了面，培根色泽金黄，不少地方沾着诱人焦色。容意眼放精光，手机丢旁边，头发早已挽起。她扶正碗，食指大动埋头开吃。
手机响着打牌声儿，宋满城解了围裙坐下来，捞过手机一看，挂着“托管”呢。
“诶，”容意忽问，“这些年你爸妈对你怎么样？”
“还行。”宋满城语气漫不经心，取消托管，手动打牌。
“给你生活费吗？”
静默两秒。
宋满城“嗯”了一声。
容意咽下面，道：“那我怎么听卞音说，你高中就没上过晚自习，净给人家烧烤店端盘子了？”
冷白灯光自上而下流泻，青年面容在光下毫无遮拦，双肩承了一层虚幻亮芒，也将清隽眉眼间淡淡的疏离显露了出来。
“是我不想要。”他满不在乎。
吃人嘴软，容意关心劲儿上头，卷着面说：“你那时候是高中生，怎么能打工。吃不少苦吧？”
宋满城没吭声，掀了眸看她。她吃面习惯还是没变，先挑一点面卷在筷子上，保证一口吃完，不会咬一半落一半回碗。小时候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吃，明明会拿筷子。
她说：“这样面不会碎，浪费是不好的习惯。”
他：“但你可以把汤底喝掉，怕浪费你可以舔干净。”
许是那个不太人性化的“舔”字惹怒她，说完这话，额头就被少女屈指一弹。
她虽然弹痛了他，但也会好好回答问题：“世界上总有那么一波人不喜欢喝汤底，懂？”
他看着面前的面碗：“姐姐，你够不够吃？”
她：“不够。”
他问：“那为什么分给我？”
少女捧着碗喝两口面汤，瞅他的小碗里面已经空了：“还能为什么，省钱呗。单独给你要一碗，多花我五块钱，你还吃不完。”
他：“我能。”
少女忍俊不禁，不算温柔地掐了把他的小肉脸：“你要吃多少，胖成这样了已经。”
彼时她十二，他七岁。
问题迟迟没等到回答，容意发现他竟然在盯着自己瞧。
怎么着？
她脸上长了朵花儿是吗？
得了个空，她把筷子换左手，右手伸他面前捏响指。
“啪。”
宋满城回神：“什么？”
容意笑哼了声：“我说，年轻人自食其力没问题，但你现在是学生，只要存存零花钱就行了，不用刻意赚钱。等毕业，再创业赚第一桶金，再娶媳妇儿。”说到这里她又笑，“免得像赵以恒那会儿花着家里的钱花天酒地，破产了现原形，现在没以前有钱，天天被家里催婚。”
宋满城沉声：“你喜欢他？”
“没怎么深入相处过，除了工作，平常的话还可以。本来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处处……”
“现在确定他不是我的菜”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青年倏地站起身走开了。
容意满脸懵圈：？
不等她发现手机被拿走，青年流畅转回，停在她面前，身形挺拔，又有少年人的单薄感，严实地挡住头顶的餐厅吊灯。她微仰脑袋，这个角度看不清青年面容，只觉得那张俊脸暗沉得很，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人生大事，慎重点。”宋满城把手机放餐桌：“说不准以后遇到更好的，一个顶三个。”
“……”
他在说赵以恒不行？
稍晚些回了房，容意琢磨宋满城先前那番话，给母亲回视频。
聊了会，白美云同志问：“满城方不方便接视频？”
容意把今晚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光速过了下脑，摇头：“不要了吧，他心情不好。”
白美云：“你又欺负他了？”
容意险些没上来气：“什么叫我‘又’哇？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怎么还会欺负他，您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白美云笑得咯咯：“老大不小了，不要撒娇，怪腻歪人的。”
容意：“不论我多少岁，在您面前就是亲亲女儿，不和您撒娇，和谁撒娇？”
“我寻思你这嘴，最近是不是抹了蜜，这么会哄我。”白美云乐得合不拢嘴：“你说和谁撒娇，和你未来老公撒娇去。”
“她多大？急什么。”容建林同志插了句嘴。
“谁急了，我巴不得她回来多折腾我们两年呢，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白美云咕哝。
容意：“真不急？”
白美云：“谁急谁狗。”
“不急你们还让满城……”
容意话音蓦地打住，后知后觉哪里不对劲儿。既然父母都不操急她的婚姻大事，那宋满城那么关心她交男朋友做什么？
次日她七点多起的，次卧没人。洗漱完，宋满城才拎着早餐进玄关。他穿了件烟色t恤，领口被汗水洇湿，后背大片衣料湿透。
容意绕他看了圈：“跑步了？”
宋满城“嗯”了一声，放下早餐就回了卧室。
容意吃着豆腐脑，听着他来来回回的动静若有所思，直到关上浴室门没了后续。
日上楼腰。
她问那个躺沙发看书的青年：“要不要和我出去转转？”
宋满城单手垫在脑后，闻言挪开书本：“哪？”
“看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产妇，有一个小孩。”
“不去。”
容意眯起眼，是不是如果说“男的”，他就会说“随便”？
那道倩影停玄关迟迟没动作，不知在想什么。但宋满城能感觉她的视线在他这边，这会儿刚好卞音给他发来了一段37秒的视频，封面漆黑，他放下书点开。
视频里有一个穿着古装的年轻女子，握住身穿铠甲的男子的手，楚楚可怜，细着嗓子哽咽：“满城~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想和你分开。”
“咔”
“砰”
开关门声传来，宋满城抬头，玄关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视频女子说完这话后，男子不舍地看了她两秒，眼里闪过痛心挣扎，最终挣脱女子。
决然离开。
背景音乐这才响起。
宋满城关视频，眉头皱成川字，看卞音消息说：刚刷一个视频，我靠，名字和你名字一样。
宋满城：滚。
卞音：欲求不满？大早上火气这么大[抠鼻]
宋满城：谁让你嘴碎我的事的？少和她说。
卞音：她在你旁边？
卞音这家伙脱什么裤子放什么屁，宋满城光是隔屏幕听着声，就知道臭不臭。
他晓得卞音不想敲字，把语聊发过去。卞音拒接，换视频发来。
卞音那边有些吵，背景是深色系涂鸦墙，周边环境嘻哈元素过多，还有一个男人坐架子鼓那，露脐装女人站旁边说话，低头亲了男人一下。
宋满城没兴趣看人家调情，手机搁茶几扣着，抓过书看：“没脸见我？”
卞音迟来地切换摄像头，没看见帅哥人，边往外走边说：“这不做错事了心虚么。诶，她呢？”
“出去了。”
“难怪。”卞音哼着不知名的调，来到外面，寻个地坐：“你那么怕做什么，都妇唱夫随了，不得让她知道你心意？早点抱得美人归。”
宋满城翻了一页书：“你觉得现在是时候？”
卞音：“只要对方是单身，那就是时候，要不兄弟教你两招？”
“谁听你那馊主意。”
卞音不以为意：“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等到她谈对象？等到她过年把那位带回来？”
书一落，盖在胸口。
宋满城神情琢磨，而后把书放旁边坐起身：“有我在，没可能。”
“行，你有本事你牛逼。”卞音说完听见打火机声响，“你在她家里抽烟？小心她发现哦。小时候听她话的弟弟，不仅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会了，还把她以前——”
宋满城摁断视频，不想听屁话。
临近中午，容意没回，他发微信消息询问。
容意：我在朋友这边吃了，你自己丰衣足食可以吧？不然我给你点外卖？
宋满城：“……”
我谢谢你。
不用了。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他挺想问。如果他不主动发消息的话。
懒得吃午饭，宋满城闲着没事把家里打扫了。挺过一个中午，午觉醒来她仍旧杳无音讯。
这回他没问。
过了会儿，她主动告诉行程：我在银行这边，有点事，你要吃烤鸭吗？附近有个烤鸭店口味不错。
宋满城：好。
为了等这只烤鸭，他望眼欲穿，心像挂在了她身上似的，担心她，也怀疑自己真被她忘了。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两小时，终于在朋友圈看见了她的新动态。
她晒了一张天桥的夕阳图，配一个表情：[夕阳]
宋满城点了一个赞。
半小时后，她父母也点了赞，并且在下面cue了他名字，问：满城，休息日让她带你四处转转。
他说：好的阿姨。
估摸着白阿姨守着朋友圈，回得极为迅速：你怎么不晒图？阿姨想给你点赞，你那朋友圈都落灰长草了。是不是她没带你去？她把你丢家里了？[愤怒的火焰]
他深刻思考了两秒，把她朋友圈的图保存下来。
－
容意看到朋友圈底下聊成那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她刚和房东一家分别，喝了两大杯酒，这会儿正在等代驾。
话聊了一半戛然而止，从来不是白美云的作风。她了解的白美云应该会轰炸了她的微信，但聊天框至此却是安安静静。这么说，肯定是宋满城把她哄好了，他们私聊了。
聊什么？
她刷过朋友圈，恍然大悟。
宋满城保存她晒的图，调镜面映像和滤镜，滤镜是那种显得光稍微昏暗的，让人误以为他比她拍的时间要晚，并且他们在同一个地方。
白美云在下面评论：好看！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妈真单纯。
容意笑了笑，听有奇怪的声音近前，抬眸看见一个板寸头的青年踩着滑板停下来。
青年扫了一眼车牌号，看车旁只有她在：“你叫代驾是吧？”
容意摁开车锁，把车钥匙抛过去，青年灵活接住，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后座。
“老板，去哪？”青年上车。
容意念了一串地址，回完宋满城消息，闭目养神。迷迷糊糊时，听见一记懒洋洋的哈欠。
她睁开眼，这个视角正好看代驾青年悬梁刺股掐了把腰间肉：“工作这么辛苦？”
青年愣了下，两手都抓住方向盘，打起精神：“还好，昨晚最后一单是凌晨两点，回去睡不着。”
车厢昏暗，青年没有等到她出声，抽空再看后视镜——
女人已经重新闭上眼。
西北这边人普遍能喝，抱着酒坛子长大的，这也是容意避免和这边人喝酒的原因。她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闯荡，不能暴露自己会喝酒。
今天破例原因之一是因为房东一家都在，带着一对可爱的女儿。
小眯了一觉到家。
容意下车时踩到破败地砖，身形趔趄，手机脱手。
她不知道掉了哪，站稳后开始找。
夜色不明。
青年紧了紧手里的滑板，眸色深深地盯了她两眼，蹲下来趴地上，伸手够出了车底的手机。
“谢了。”容意笑道。
“没事。”青年拍掉膝上灰尘，看她两条长腿纤秀笔直，身上散发淡淡酒气，目光隐晦几乎与夜色融合，关心问：“要不要送你上去？”
但凡是个正经人帮她捡出手机就该走了，留下来问这话做什么，无非有那么点想法。
青年口音不像本地人，二十来岁，眼睛单看有点鸡贼，不过其他官拯救了这双眼，好听的声音和体面的装扮能降低人的防备心。
容意给对方转了账：“回去吧，我老公在家呢。”
她进了灯光暖黄的楼梯道，青年看了会儿她背影，确定她步伐稳健没有醉酒，低“啧”了声离开。
瞧见那人走了，宋满城垂放窗帘，若有所思去玄关开门。
却是等了半天不见人上来。
他抓上钥匙下楼，在二楼台阶寻到她。她坐在台阶一侧，边上放着手机车钥匙、烟盒打火机等用品。她正在抽烟，那片朦胧黯淡，烟雾徐徐攀拢上头顶的电灯泡。
察觉后面脚步不动，容意非常自觉地把手机往身边收，给人让出最大的行走空间，势必不做没有公德心的坏女人。然而没想到，后面脚步声走到她旁边静止，那人也坐下来。
她偏头，笑了：“我正准备上去，抽完这根烟的。”
宋满城：“家里不够你抽？”
容意没答这问题，想起什么拿车钥匙给他：“烤鸭在车里，你不下来我都忘了，还有米饭和其他菜。”生怕自己回来迟，或是白忙活，她不确定地问，带了丝可怜劲儿，“你没吃吧？”
棉柔酒香飘过来，掺在她的呼吸里，混合着话梅味的淡涩烟味。
宋满城压根没想到她微醺时会是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喝酒，脸色正常，只是那双眼睛比平日里要更加生动水灵，瞳仁墨黑，缀着光点，细看里面映着他的模样。
靠得太近了，宋满城心率逐渐开始杂乱无章。
“你，”他听见自己被她呼吸侵略过的嗓音哑得不能自已，仿佛跟着微醺，“喝酒了？”
“是呀。”容意一只手攀上他肩，秀白下颌杵在手腕，神情娇憨：“难闻啊？”
斑驳墙壁，两道清影交叠。
她语气难得天真，懒散地攀在他肩头，像是撒着娇，求着他快一点、亲她一口的样子。
只是他侧着头看她太久，自动感应灯忽然熄灭。
窗前暗里。
宋满城在咫尺间乖顺低眼，和她呼吸交错：“不。”
出口方知声多哑、多轻。
唯恐唤醒了眼前这女人，惊碎肖想已久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