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迎昭到灶台边上刷碗，晏开视线追随着她，转过身靠着木方桌坐在长凳上。
外间用的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的暖光灯泡，橘色的灯光柔和偏昏暗，迎昭侧身背对着光，侧脸仿似被镀上一层光晕，五官有些模糊。
倒意外地将她有些清冷的气质削弱几分，彰显出一丝温和。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认真打量迎昭，晏开觉得他真是太无聊了。他撇开视线，妄图在这个家里能找到点什么可让他打发时间的。视线流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迎昭身上。
“现在出不去，也没信号可以联系外面，不知道我爸妈是不是已经急得报警了。”晏开想到徐西市，有些怅惘，“还有我的兄弟们，联系不上我他们不知道得多担心。”
“你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雨一直没停过，按照来那天的情况，估计这段路已经被泥石流堵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畅通。外头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好歹能帮点忙安排人尽早疏通道路。
“你的朋友我不清楚，但是爸妈知道这里通常没有信号。”迎昭低头刷着碗，顿了会儿，说，“旁边有座小山，山顶上会有两三格信号，等雨停了，可以到上面打电话回去报平安。”
“你们这里泥石流这么频繁，刚淋过雨的山突然来个山体滑坡，不是去送命吗？”
“不是所有的山都容易滑坡泥石流。”迎昭忍住不耐说。她不想跟他说村里太多事情就是这样。他自小生活在城市，跟他说点村里的什么他不一定能懂，不懂还要给他解释。
“山上的植被覆盖率和土质等都会对山况有影响，比较不巧的是沿路山况不好，容易发生山体滑坡而已，其他的常年没人动土，山体稳固得很，就算是下雨天上去也没有问题。”
“像我这种不可多得的高端人才，出现任何一点问题都是这个社会的损失。没有万无一失的安全保障，别想让我跟你去爬山。”
晏开不听，他说完，起身回房间找衣服洗澡去了。
雨始终在持续，整个村子从早到晚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里。雨帘像断了线的珍珠，时大时小。
晏开对他的爱车念念不忘，那么怕出意外却又倔强地要去看一眼他的爱车。
经过几天雨水的冲刷，通往村子里的路被山上滚落的泥石截成了几段。有的埋了整个路面，好点的路段还能过行人。
晏开的白色保时捷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雨中，来时一路的泥泞将它糟蹋得有些不忍直视，兴许这两天还遭遇过新一轮甚至是几轮泥石流的冲刷，轮子被掩埋了大半，车体也脏兮兮的，惨不忍睹。
晏开第一天抽时间过来看时顺便清理了一下车体，擦擦车玻璃和车身后视镜。第二天再来，车子又脏得没眼看了，甚至在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隐隐能看到一条裂痕。他心态崩了，再没忍心去看过他的爱车，天天吃了饭就跑到村子里跟村里的乡亲们下象棋玩骨牌。
待了几天，晏开对村子已经熟了不少，三叔没空带他他都自己跑到村头去看那些老爷爷们下棋，偶尔也蹲到空位让他上场。
迎昭则有些后悔让他跟村子里的人混熟。开始那两天到饭点了他会自己回来，现在不去喊他他决计能是最后散场才走的那拨人中的一个。
下午五点多天色微暗，迎昭做好晚饭，解下围裙在门口望了望，果然没看到晏开的身影。
“晏开。”不想特地跑一趟，她扯着嗓子朝村头的方向喊了声，指望有人听见能帮她传达一下。
三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见着人呢，你三叔也还没回来。”
迎昭认命地拿了伞出门。
沿路出去，偶尔遇到从村头回来的人。
时间差不多大都自己撑着伞自觉回家了，晏开就没有这种自觉。
十四叔见着迎昭，远远就打招呼，“小昭，去接小晏呢？”
“是啊。”迎昭无奈笑，“玩到天黑都不知道回去。”
“难得来一趟嘛，咱们村的女婿，跟大家伙玩得开心不是挺好么，你别太责难他了。”十四叔笑着帮晏开说话。
寒暄几句，话别十四叔，迎昭到村头那边的亭子接到了晏开。
估计又输了，满脸的郁结，其他人都要散场了，他非不让人家走，死乞白赖非要人家再玩一把。
迎昭满头黑线，拨开人群把他拉出来。
“大家回去吃饭吧，别管他。”迎昭无语又有些丢脸地帮忙把骨牌装进盒子里，“三叔六叔公，你们以后别让他一起玩。他也不懂，瞎掺和。”
“我懂好吗？”晏开拽过她胳膊，看着她眼睛十分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看了一会儿就学会了好吗？”
“……”迎昭无语得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甩开了他的手。
“对啊，小昭你别这么说小晏，他学东西快着呢。”在场的人帮晏开说话。
“跟年轻人玩才有趣。”
“我就喜欢跟小晏这种较真的人玩，这是对骨牌的尊重。”
“可别限制他跟我们玩知道吗小昭。”
迎昭惹不起村里的长辈们，好笑又好气，只能应下，“他想出来我也拦不住。”
六叔公呵呵笑了，“也不早了，你是来叫小晏回去吃饭的吧，快回去吧，饭都要凉了。”
等大家都走了，迎昭的脸色慢慢恢复惯常的冷淡。看晏开要钻进她伞底下，她顿住，抬头看他，“你的伞呢？”
晏开一拍脑门，“对了，我伞呢？”
他绕着石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在迎昭对他越发无语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对了，柱子下午跟三叔过来看我们玩，后来想回去又怕他爸没伞，我就让他用我的回去了。”
迎昭对他的大脑构造开始有了更深层的怀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借伞给邻居她丝毫没有意见，她只是困惑，“你就没有想过要是我不来你要怎么回去？”
“……”
“你这不是来了吗？哪有那么多问题？”晏开嘴硬，长臂一伸夺过伞把握着，扯了她一把，“赶紧走吧，有点冷。”
“现在才感觉冷？早干嘛去了？”晏开个高，迎昭在伞底下还是不免有雨飘进来。她皱眉抬手拉了下伞沿，“伞低一点，淋到我了。”
“你个矮怪我撑伞高？你那样把伞拉过去我也挨淋了。”晏开非常懂得维护自己的利益，叽叽呱呱地反驳着，腾出手攥着迎昭胳膊把她拉近一点。
两人没有丝毫默契，步调非常不一致，共用一把小伞的情况下，为避免淋湿，迎昭只好虚虚挽着他打伞的胳膊肘来拉近两人的步调。
雨雾浓重。不远处低矮的房檐下，仝行乐看着相偎着并肩而行的两人，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山村原本就比大城市阴凉，又接连几天下雨，一下降温不少。晏开不愿意穿别人的衣服，每天短袖t恤外套个单衣夹克就到外面浪一整天，终于等到雨势间歇稍稍有回温一点的趋势，他也冻得倒下了。
一开始只是有些觉得嗓子发痒，晚上睡觉时，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了。
咳得难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迎昭也睡不了。
回来时没想到会待这么久，也没料到有人会感冒，两人什么药都没带回来。看晏开咳得厉害，迎昭只能起床给他烧水喝。
“你再忍忍吧，明天我到小店里给你拿点感冒药。”给晏开喝了一杯热水，两人重新睡下，迎昭熄了灯躺平说，“就咳嗽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已经很久没感冒过了。”晏开咳得嗓子都发疼了，他咳着，翻身背对迎昭，语调慢吞吞的，傲娇又有些嗓音发哑，“为了陪你来这一趟我都遭了多少罪，你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欠不欠的，迎昭不在乎。反正不欠的时候也没从他那捞着过什么好。再者，是他自愿跟过来的，他遭的罪硬要算到她头上，也实属牵强。
迎昭从床头扯过她白天披在身上的薄绒外套摸索着给晏开盖身上，“但凡你谦虚一点听得进别人的话也不必遭这么些罪。”来之前就叫他带厚衣服，他不听，路上跟他说了下雨进村路不好，先找个地方等雨停了再进村，他也不管。
晏开平常确实感冒都少有，如今咳个不停，身体难受得很，迎昭还说他的不是，他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腾一下坐起来开灯，不敢置信盯着迎昭，“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估摸着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这个点村里每家每户基本都睡着了。一个病号，倒是迟迟不睡还在这跟她较劲个没完。
“没有。”迎昭冷静地把他拽躺下，顺手关了灯，说，“咳嗽了你好歹安静一晚上吧。”
“这就不是我不安静的问题。”晏开还嘴，“是你没有基本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推卸责任甩锅给我。”
迎昭这下是真不搭理他了，翻身背对着他，闭眼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迎昭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脸上。她昏昏欲睡掀了眼皮，这才察觉是晏开在往她脸上戴口罩。
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口罩两边绳子一拉勾到耳后便算是完成了。
迎昭困顿地半闭着眼，克制着拉下口罩，“你在干什么？”
“你乱动什么。”晏开把口罩拉上又往鼻梁处捏了捏。因为咳嗽了不短的时间，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发哑，“还是做好防护措施的好，别等下自己体质不好感冒了还赖我传染给你。”
他说完，躺下翻身背对着迎昭睡了。
迎昭偏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摸摸脸上的口罩，想摘下，最后还是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