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饭局结束,晏开没有恋场,跟几位长辈说了声便率先带着迎昭回去了。
饭桌上突然被提起的生孩子的话题让他的危机感一下子又重新燃起,回到车上开窗吹了会儿夜风,他的郁结焦躁也没有完全褪去。
迎昭对这个话题没有表现出抗拒,他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其实内心真的对他有所觊觎,如他所愿一直跟他保持距离对他不冷不热也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眉峰拧着,他若有所思地斜眼瞟了迎昭几下,觉得是不是要明显地暗示一下他最后肯定要跟她离婚的心思。
“你晚上本来不是有事情?什么事情?为什么临时取消?”他随口找了个话题。
“嗯,工作上有点事情要忙。”迎昭垂着眉眼跟人发消息确认工作安排,没给他一个眼神。
晏开心不在焉继续,“什么工作?”
迎昭微顿,抬了眼看他。
晏开可从来不会对她的事诸多过问,像这样追问,还是头一次。
她收回视线,简短概括,“医馆师兄有点事,顾老安排我暂时顶替他的工作。”说完,她又低头看信息。
“你师兄之前做的什么……”晏开顺嘴又要问,反应过来,又觉索然无味,住了嘴。
“算了,是什么工作我也不想知道。”晏开打方向盘转弯,没看迎昭,面上却是正色了几分,“迎昭,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能让晏开认真跟她说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迎昭没出声,等他往下说。
“你应该也能看出……”晏开刚张了嘴,他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就欢快响起了铃声。他留意着前方路况,捞过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十分不客气地掐断了,把手机丢回原位。
“你应该也能……”
手机来电铃声再度响起。
迎昭吸了口气,“你先接电话吧,说不定对方有急事找你。”
“这孙子能有什么急事。”还非得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干扰他。晏开心里骂骂咧咧,靠边停了车。
“孙朔宵,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找我。”他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字,“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别介啊。”孙朔宵在那头嘿嘿笑没个正形儿,“弟弟我应酬喝多了,来接一下?”他报了个地址。
“想都别想。”晏开啐他,“我是你老板,别想把我当司机。”
“你看你,整这么生分,不论我还是你合伙人身份,也该想着点我是你兄弟,发小呢。”孙朔宵在那头不急不恼油嘴滑舌。他顿了下,酸溜溜刺激他,“你整天说迎昭怎么样怎么样,我瞧你接她的时候积极得很,倒是成二十四孝好老公了。”
正为这事情发愁着,哪壶不开提哪壶是真的挺欠的,晏开烦得直想抽他,“别给我废话,你最没资格说这话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孙朔宵心里还真没点儿数。他只知道晏开从知道要结婚开始对迎昭的不待见就在言行上表露无疑,但还真不知道一向骄傲放纵的晏家少爷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是跟迎昭结了婚,甚至在家里都不敢表现出要离婚的态度。即便是他们问起他嘴里也没句真话,藏藏掖掖的。
“行了,小爷自己回去。你就说实话吧,你对迎昭是不是在欲擒故纵?”
晏开没听完就挂了电话。
虽然夜色已经黑了,但是丝毫不妨碍他揍死那孙子。
“我有点事儿。”晏开撂了电话扭头看迎昭。路上零落的路灯光混着清淡的月色照在他五官英挺神情随意的俊脸上,颇有几分年少时肆意不拘的青春痕迹。
算是小有成就的青年才俊,穿着却还是延续着上学时期惯常t恤休闲裤的风格,除了面容上的稚气和轻狂褪去了几分,他这些年,好像只长了年龄。
“这地儿能打着车,”他扫了眼四周,“你先自己打车回去吧。”
迎昭看了眼时间,差十一分钟到九点。
晏开因为临时有事半路把她丢下车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的时间倒是更晚一点。
或者有时候也不是急切到需要马上去做的事,只是两个人交情太浅,他没有要替她考虑的顾虑,所以每次有事,都是她被抛下。
她抿唇,没说什么,平静瞥了他一眼,推开车门下车。
再晚点晏开回到家的时候,迎昭不在卧室。他往书房看了眼,门缝里透着暖光。
就是个中医馆的医生,但总是看起来比他还忙,下了班洗漱完就钻进书房,倒是把书房变成她自己的了。不过这倒也好,两个人都能落得个清净。
他吹着口哨回了卧室拿衣服洗澡。
迎昭听着卧室的动静,放下书,靠在椅子背上伸了个懒腰。
书房是中式装修风格,原本面积挺大的一间书房,因为放置了两套桌椅,立了两个书架,还有一些别的小架子小桌子和装饰物,便显得拥挤了一点。
迎昭往旁边办公桌看了眼,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但桌面上并没有落灰。
那是晏开的位置。家里有个阿姨,但魏姝然不喜欢让外人进卧室,一向都是自己收拾。迎昭更是不习惯被人服侍,基本跟她沾边的事都是亲力亲为,收拾书房的时候,也会连带着整理一下晏开的位置。
她点开手机看了眼日历,然后算算日子,才后知后觉她跟晏开结婚已经八个多月了。
说不上来跟晏开的婚姻算是娃娃亲还是什么,只是她姥姥姥爷年轻时候和晏开爷爷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两家对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有过口头之约。前些年她姥姥姥爷病逝后她便一直跟着顾老学医,毕业后跟着顾老留在徐西市,因缘巧合和晏开爸妈重新见上面,再然后,他们跟她提了晏开。
一切都荒诞得像是戏剧,一切又都顺其自然得好像理所当然。
魏姝然说她跟晏开小时候见过一面,多小的时候呢,反正她没印象,晏开也对这个说法表示抵触。她对婚姻没抱有过多大的期待,既然这曾经是几个老人家的意思,她跟晏开结婚就是了。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跟谁结日子不是那么过呢,晏开嘴贱,至少看着心眼儿不坏。
但晏开对她的不待见从一开始就表露无遗,两人结婚后除了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过任何亲密举动,连被子都不盖同一床。
晏开好像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是既然不想接受,为什么又同意结婚?她不懂。她是没对婚姻有过什么期待,但是两个人把婚姻过成了一潭死水,是她没想过的。结婚那天西装革履后看着人模狗样挺正常的一个人,私下里能让她又烦又无语到不想搭理,也是她意想不到的。
估计她姥姥姥爷当时跟晏开爷爷随口提婚约的时候,也是没想过他们定下的外孙女婿会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吧。
迎昭按了按肩膀手腕,收回思绪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她师兄前不久受邀给一档子节目做中医方面的药理支持,现在师兄有事要回老家一趟,顾老便把这项工作转交给了她负责。这段时间都在外出差学习,她对这个节目并不了解,需要用到哪些医学知识也还需要花时间去准备。虽然只是幕后,不需要出现在镜头前,但是准备工作还是要充分。
从书房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过半。卧室灯没关,整个房间亮堂堂,迎昭推开房门就看到斜靠着床头睡着的男人。半张被子被晏开一条腿压在下面,他手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估计是玩着手机就睡着了。
迎昭没理他,视线从他身上流转开,径直进浴室洗漱。
但也没办法一直对他不理。
他把大半张床都占了。
迎昭立在床边看了会儿,还是抽走他手里的手机放到床头柜给他插上电源,然后将他整个人往他那边边儿上推了推。
“别碰我。”被惊扰的晏开半梦半醒闭着眼嘟囔了句,挥手甩了甩,裹着被子往边上翻了个身。
正好了。
迎昭给他扯了扯被子,绕回自己那边安然躺下。
出差在外这段时间不比在医馆清闲,刚回来,很多工作上的事情上要整理,今天也是忙碌了一天。此刻终于能躺下,全身筋骨得到放松,迎昭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迎昭睡得安稳,躺在旁边的人却是突然惊醒。
晏开做梦了,梦到迎昭给他生了个儿子。襁褓里的儿子白白嫩嫩的,除了性别不同,五官跟迎昭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就是迷你版的迎昭。那儿子咯吱咯吱乐得开怀,咿咿呀呀叫他“爸爸”。
太可怕了。
晏开梦中惊坐而起,下意识按亮床头灯就回过身推熟睡中的迎昭。
“喂,迎昭,醒醒。”
床头灯光柔亮,他看到迎昭的眉头缓缓拧起了两道褶。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他的声音分外清醒。他现在甚至有些懊恼自己睡得早延迟了跟迎昭摊牌的时间。
他原本只是觉得出于自身素养不能去打扰迎昭工作,所以才在床上边玩手机边等她,没想到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迎昭睁了眼,静静躺着,她视线流转到晏开身上,困顿的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种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在看的是一个神经病。
她没看表,但根据她回屋睡觉的时间及进入深度睡眠,她大概猜到这会儿时间肯定不早了。
或者说,对于新的一天,特别早。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眉心蹙着,迎昭掀了掀唇,冷静克制中透出的不耐比平日还强些。
晏开还真不知道,他睡得稀里糊涂就被梦境吓醒了。
“几点?”他回头从床头柜摸到手机看了眼,此刻是凌晨两点十七。
好像还真不是能清醒谈事情的时间点。
突然烦躁起来。他抓了抓那头褐色短发,瞥了眼迎昭,张了张嘴,终是放弃,“算了,你先睡吧,明天再说。”
他关了灯重新躺下,背对迎昭。
夜恢复了宁静。
迎昭却是彻底清醒了。她趁着月色盯着身旁的后脑勺,只觉有血气往脑袋上涌,胸口一团郁气难消。
很多时候,她真的很想建议晏开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
有病就得及早治!
晚上没睡好的迎昭第二天气色肉眼可见的不好。她实在没有心情见到晏开,早上跟魏姝然说了一声,便找了个理由率先出门,没等晏开一起。
晏开却是不知道这事的。他按往常一样比迎昭晚起几分钟,本打算送迎昭上班路上跟她提一提离婚的事,哪曾想下楼后却没见到迎昭的身影。
他往厨房溜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好奇地抄着裤兜在饭厅左顾右盼,见着魏姝然,拉住她便打听,“妈,那谁呢?”
晏开对迎昭不待见,在他们面前会格外不待见,有时候连叫名字都勉强,仿佛是刻意表现出对家里包办婚姻的不满,叛逆得像是回到青春期。魏姝然有时候觉得很郁闷,她儿子为什么会欠得这么想让她动手。
“谁?”她明知故问,眼神也没给晏开一个,越过他进厨房。
“……”晏开憋气,“迎昭。”
“哦,小昭上班去了。”魏姝然淡然道,看他站着不动,问他,“怎么,知道关心你媳妇儿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晏开更无语了,“就不是一个事儿。”恰恰相反,他都在谋划离婚了,要是顺利,迎昭很快就不是他媳妇儿了。
魏姝然也不认为他会突然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她狐疑盯了他两秒,想起迎昭早上出门前那有些隐忍郁结的脸色,还是忍不住试探,“小昭早上脸色不是很好,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自从结婚后,晏开就觉得这个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反驳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儿,回忆起以往他在这个话题上被回怼的画面,他决定咽下这口气。
再者说了,那是他亲妈,他不能惹她不高兴。就是这样的。
深呼吸调整呼吸,晏开默默从餐桌上捞过自己的手机,转身朝大门出去。
“我去上班了。”
“你不吃早餐了?”魏姝然在他身后喊。
晏开头也不回摆手,“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