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搬进方府
次日一早,程素还未出门,花婆子就带着儿子从身后的车上卸了两大坛子酱菜下来。
花婆子的儿子花盛跟着花父在酒楼里做工,现在酒楼食客减少,东家解散了一批伙计,
花盛拿着遣散费闲着在家,便被花父指派出来先送花婆子去方府。
花盛也担心自己老娘,想让花婆子在家享享清福,做点轻巧活计,花婆子自是不肯。
“这整天待在家里,心慌慌,不若出来做点事儿。再说了,少夫人待人极好,娘才不舍得。”花婆子白了自家儿子一眼。
花盛只好应着,心想最近要好好护着老娘才是。
“妹子,这两天要多注意点,听说从南边又来了股流民。”不同于花父的精明世故,花盛为人忠厚老实,谈起这两天流民增多,面上满是忧虑。
程素忙细问,原来青州战事打得火热,大量青州流民涌入于都府地界,当地官员大开方便之门,却没有好好安置,流民如蝗虫过境般劫了几个县城,如今散入了允州。
“可恨这老天爷不给活路,于都府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雪,连只鸟都寻不到。”花盛愤懑道。
“唉,世道艰难啊”花婆子长长的叹息。
程素的心情也变得低沉。
一行人到了方府后院,花盛把老娘扶进门,被花婆子甩开,老娘腿脚灵便着呢。
程素一阵好笑,掏出银钱托花盛转交给三婶,又说若是有多的鸡蛋自己再买一些。
花婆子道,买鸡蛋不划算,不若多买些米粮囤着。
程素笑笑称家中粮食已经足够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前院急匆匆来了个婆子传话,道是家远的帮工可以住在方府,后罩房还有几间屋子能拾掇出来,租资从工钱里扣。
花婆子和那婆子寒暄两句,程素觉得后院里气氛有些不太对,然后那个婆子悄悄拉过花婆子,在墙角耳语一番,似是唏嘘不已。
不多时,那婆子又匆匆离去。
花婆子一脸悲痛道,少夫人身边一个叫彩云的丫鬟没了。
没了?
程素惊诧,那个杏眼圆脸,眉目含笑,会乖巧喊一声“素姐姐”的姑娘?
原来彩云领了月钱后,昨日便告个假回家一趟,想着家里老父老母日子清苦,哥嫂压力又大,需得多囤些粮食才是。
不曾想,光天化日下,人还未到家,钱就被劫走了,人被一团破布似的扔在荒屋里,不断地哭泣呓语
她爹娘哭得凄凄惨惨地把人领回家,一早打开门,却发现人吊在房梁上,早就没气儿了。
方才求到小方氏跟前儿哭得几至昏厥,哭天喊地得求少夫人做主,一定要把那贼人抓住。
方县令知道此事后,命差役走了一遭,可是那流民居无定所,寻了人群钻进去,谁也没办法。
城里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官府下令进出城门得持证明才行,由官府或者各村里长开具。方县令忙得昏天黑地,组织差役加强巡逻,方少爷今日又得宿在县衙。
程素万幸自己来得早,再晚几天,指不定就活不下去了。
花婆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唉声叹气,起身站定,道自己得去送送她。
花婆子与彩云相熟,原是想说给自家儿子做媳妇儿的,但彩云岁数小,她爹娘又想把她留在身边多挣几年银钱。
花盛年龄拖不起,就娶了现在的媳妇儿。
两个年轻人有缘无份,彩云也慢慢成为少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不料现在一尺白绫香消玉殒。
如花似玉的年纪,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程素心中更添几分悲哀。
花婆子收拾了几件东西出府了,程素托她帮自己给彩云添一份纸钱,又到前院和王妈妈报备了一下,明日就搬进方府。
自己刚到此地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惊慌之下不想暴露太多,幸好花婆子一家对自己有诸多帮助。
现在外面越发不安全了,租的房子又有些偏
更重要的是,方府守卫精良,有什么消息能提早做好准备。
程素更加注意掩住自己的面容,一袭兜帽黑纱罩头,先到布庄拿走了预定的东西,剩余的银钱兑换成了必要物资。
食肆里,半个月前一文钱一个的馒头,现在已经涨了一倍,包子就更不用说了。
各处米面铺子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伙计不断从仓库里搬来货物,刚摆出来就哄抢一空。
程素并没有抢到多少,倒是鸡蛋价格太高,还有剩余。
她心想三叔婆那边进城更加不方便了,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况,便把店里剩下的鸡蛋横扫一空,现如今手里只堪堪剩下500文。
回到家中,意外见花盛守在院外,随程素一同送鸡蛋来的伙计见状,把鸡蛋搬至院中就离开了。
花盛把手中的棍子收起,告知程素,三婶的村子里不打算再派后生们进城了,现在城外聚着越来越多眼睛饿得发光的流民,再运粮食太危险了。并且,其他村子也准备闭村,不再外出。
花盛带来的消息,让程素心惊,当下决定今晚就返回方府。她把屋内的大件儿物品收入随身仓库,再收拾了衣物被褥等,趁着天色未暗快点赶回去。
当程素赶至方府时,守卫果然加强,巡视的差役满面肃穆。
“什么人?”
差役大声呵住,投以审视的目光。
“阿重兄弟,我是后院的帮工程素娘,昨晚我们还见过的,记得么?”程素摘下黑色兜帽,回答道。
大步走来的正是跟随方显追捕黑衣人的阿重,阿重上下扫视,并未认出,昨晚那女子神情扭曲,好似女鬼,分明和眼前的娇俏妇人不同。
“王妈妈是知道的,你可唤她出来。”程素心想要遭,自己提前搬进来,王妈妈估计还未来得及告知这些巡逻的差役。
阿重明显不相信,不予理会,让程素赶紧离开。
程素很憋屈,任她怎么解释都无用。阿重心中却是笃定,不说她是不是方府的帮工,单是和昨晚的事情有关,就不能轻易放她入府。
程素无法,只好坐在方府后门一角,拿出一条褥子裹住全身。
呵,不走了。
反正现在天快黑了,哪怕是方府门口,都比外面安全。
方显回府时,天色已晚。
近来,荥中县除了涌入大量流民,还有各方爪牙,允州官场明面上属于敬王一派,私下里却各怀鬼胎。
如今陈王攻下青州,允州再不能作壁上观。
很难说,这次流民奔荥中而来没有陈王一派的手笔。
敬王孱弱,人心不齐,方县令为人刚正,根系浅薄,不知这允州还能有多少太平日子。
远处灯火摇曳,却不似往昔般阖乐安康,若这世道终将要分崩离析,谁又能独善其身,皆是浩渺苍宇下的一粒尘埃罢了。
方显想起了那个小娘子,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流落荥中,满目惊慌却强作镇定,孑然一身又警惕性很强,像一只灵动的狸奴仓皇逃入屋舍,偶尔伸出小爪轻轻试探,却被窗外的风声惊吓得缩回身子。
不过,这样也好,世道总是对女子有诸多不公,现在战火迭起,总要机警些。
“显哥。”
“阿重。”
阿重示意方显向墙角看,昏暗的墙角处蜷缩着一团黑影,一张白净无暇的小脸包裹在被褥中,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发出轻悠绵长的呼吸。
程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繁重的工作,没有无休止的舟车劳顿,有的是松软的白沙,蔚蓝的天空,清爽的海风,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海岸线
程素静立在海边,看海面宽阔宁静,无限辽远,连空气都弥漫着自由的气息。
她白皙的脚丫踩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潮水翻涌来去,没过了膝盖,打湿了裙角,送来精致小巧的贝壳
可是,梦中一切的美好像是一戳即破的白色泡沫,没有过往,亦没有未来。
海水深沉蕴静予以回视,一瞬间又把人拉入无尽的黑暗
“方显?”程素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一时怔忡。
晦暗不明的灯火里,深邃的注视离得如此近。
“程娘子,夜寒露重,早些入府歇息吧。”
程素抬头,愣愣地望进那汪深泉,“方显,你说我还能回家么?”
轻软的嗓音隐带有一丝哭腔,轻易地牵动了方显的心房,宛如初春的枝桠无声息间攀上嶙峋突兀的山峰。
就此,山也有了跃动的脉搏。
方显不知如何作答。
程素擦了擦眼角,低头收拾好被褥。
阿重站在一旁,不知二人什么情况,干笑两声,“程娘子,对不住啦,显哥已经告知我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没事,阿重兄弟,你也辛苦了。”
“程娘子,嘿嘿,你只管院里住着,今晚我值夜,保管你睡个安稳觉。”阿重胸脯拍得梆梆响。
程素谢过,拎着包裹跨进院内,方显静静地伫立在墙下沉默无言,院落里的灯光亮起,很快又熄灭,清冷的月光挥洒人间。
寒风起,漏声残,满目星光万点,魂梦深处亦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