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们的争吵
“我从来没有快乐过，从出生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天我不是生活在痛苦之中。”夏薇薇顿了顿，继续说。“有记忆开始，我就没见过父亲，只是听说他仅因为抢劫在坐牢，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对我不好，非常的不好，我经常吃不上饭，就连衣服都是她穿剩下的。可是我还是很爱她，我渴望她能和其他的妈妈一样抱我，也陪我玩玩游戏，可是到她死都没有。
我们生活在一处大杂院的老房子里，房间内堆满了杂物。阳光照不进来，墙面上布满霉点，餐桌距离我的床很近，每次起床的时候都会磕到头。我没有朋友，院里的其它家长都不让他们的孩子跟我玩，我整天蓬头垢面，光着脚跟在他们后面，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差不多3，4岁的时候，我学会了自己煮饭，现在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把米放进锅里，加一些水后再点火，就这样弄熟了，没有菜。”夏薇薇双手拄着下巴，语气平静的像在讲诉别人的故事。
“还记得有一个夏日的午后，特别闷热，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我坐在院子的一个角落，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邻家姐姐从我身边经过，她真美，穿着白色红点的连衣裙，黑色的皮鞋闪闪发光。她手里拿着一根被咬了一口的奶油冰棍儿，姐姐在我面前蹲下来，她问我，想不想吃？我急忙点了点头。她就把那根雪白的，冒着凉气的冰棍送给了我。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沁人心脾。我发誓那是我吃过做美味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小姐姐的妈妈走过来，大声的呵斥她，并再一次警告她不要和我在一起。我站起来，张开手，看到自己乌黑的手掌上满是融化的糖水。”夏薇薇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工作了，买过各种各样的高档冰淇淋，但是没有一个我觉得好吃，我永远忘不了那根洁净白皙的奶油冰棍儿，和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我的家就是这样，你们说我和你们一样吗？”
“我听福利院的老师说，你的母亲后来是在一场火灾中丧生，是这样吗？”沈飞试探性的问。
“没错，在我6岁的时候，我母亲自杀了”
“是自杀，不是意外？”沈飞惊讶的问。
“不是，我亲眼看到她将煤气打开，无奈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
“你没呼救吗？”
“没有。妈妈一直拉着我的手并告诉我，她要带我去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在那里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直到火已经烧的很大了，我才意识到，她要我跟她去死。我拼命的呼救，想拉起妈妈来，可是她太重了，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夏薇薇眼睛红了，一行滚烫的泪水流下来。
“你恨她吗？” 宁萧可拿起一张纸，轻轻的帮她擦拭。
“不恨，不知道为什么，是血浓于水还是别的原因，我自己都不清楚，现在想想，她应该还是爱我的，她只是病了，心里，脑子都有病。她死后，我感到非常孤独，无论她原来对我做了什么，可是有她在，才有家的感觉，可是就在那场火灾后，那个家不见了，我真正成了被世界抛弃的人。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时不时想到，曾经那个单薄瘦弱，满脸伤痕的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空气变得凝重，安静的只容下窗外的蒙蒙细雨敲打玻璃的声音。
“可后来到了天使福利院，生活就应该好转吧！”
“怎么讲呢”夏薇薇叹了口气“那算是我第二家，可是那个家似乎并不欢迎我。”
沈飞，宁萧可，王树盯着眼前这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孩。他们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被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不知道我的生活是如何度过的。”
“你为什么这么讲，你在福利院可以吃饱穿暖，可以接受正规教育，你还有朋友。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比你原来的生活好，”宁萧可一脸严肃。
“你说的没错，我至少可以吃饱饭，可是人除吃饱饭之外也有精神上的需求，那时候的我就是精神上的乞丐”
“乞丐？”
“福利院接收很多儿童，在你们看来，可能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但是在真实生活在那里的我来说，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被喜欢，有些人不被喜欢，而我就就是第二类人。
懂事，漂亮的孩子们会陆陆续续被领养，每次有领养人过来的时候，对于我们来讲好像一场竞争的比赛。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但是被领养意味着比别的孩子更出众。小时候的我也会在那群孩子中挤来挤去，不过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我知道到我是那个最不受待见的人。”
“小妍也没有被领养，和你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啊”
“可是我们不一样，要领养的她的人太多了，只是她更喜欢福利院的生活罢了。”盛妍身体向后靠了靠，伸直了双腿，苦笑了一下。
“其实，现在想想，与其说当时的我那么渴望被领养，不如是想证明一下我和别人一样，也有可能被喜欢，被认可罢了。在福利院的日子，对我来说并不那么快乐，同龄的小朋友几乎不会跟我在一起，有的看到我会直接说恶心。你们知道吗？孩子并没有书本中描述的那么单纯，只是不太会掩饰而已，那种恶更明显，更直接。”
“盛妍是你的朋友，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沈飞盯着夏薇薇。
“小妍是我的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她善良，单纯，漂亮，那么美好，这些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
“那就好了啊”
“可是你们知道吗，我要维系这段友谊有多累。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样子丑陋，性格孤僻，只有盛妍才跟我说话。我为了能和她成为朋友，处处都小心翼翼。她就像一缕阳光一样照耀着我，而我只是阳光下的影子匍匐在地上。我为了能和她在一起，经常陪她去福利院附近的老街买海棠糕，就算我不喜欢吃那种粘粘的口感也觉得值得。我会把午餐中最好吃的鱼排分给她，并告诉她我不吃鱼。我会跟她玩她最喜欢的游戏，跟她一起读她最喜欢看的书。我怕失去我唯一的朋友，我拼了命的维系着这个关系。
盛妍很善良，她把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我终于成功的收获了难得的友谊，那段时间应该是以往的人生中最快乐的吧。不过后来，小妍离开福利院去读了大学，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而我还一直留在那里。不是不想走，是实在无处可去，我找不到工作，也交不到朋友。我被生活压的苟延残喘。
福利院呆了一段时间，由于孩子们都不喜欢我，在那里工作的老师也孤立我，我又开始了刚进福利院时的境况，不过这次我想要勇敢的面对，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开了那里。我想着多赚些钱，自己买个小房子，拥有一个家。
这时候的盛妍已经计划结婚了，拥有了让人羡慕的爱情，他们在市中心买了房子，我真心为我的朋友感到高兴。小妍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我真的很想去啊，去见证我儿时最好的伙伴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刻。可就在我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让我彻底打翻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夏薇薇下意识的拨了拨头发，手指在茶杯旁画着圈。
“什么事情？”
“一件小事而已。那是一个中午，我准备吃好午餐去附近的百货商场帮盛妍买礼物，正好路过走进一家装修还不错的餐厅，就走了进去，我挑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点好单后望着窗外的风景心情真的很高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六岁小男孩和他妈妈走了过来，他们也想坐在窗边，他妈妈就问我可不可以拼桌坐在对面。我当然不会拒绝。可是可笑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孩子大声的对我说，我不要坐在你对面，你太恶心了，我会吃不下饭的。他妈妈只在一旁微笑，并没有制止。我不记得当时其他人是怎样看我，只是感觉浑身冰凉，拿着茶杯的手抖个不停。怒气在心里快要迸发出来。
午餐当然没吃成，我回到了福利院，发现竟找不到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慢慢的我不生气了，我接受了。可能我就是个让人恶心的人吧。这既定的事实，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反驳呢？我决定不去参加小妍的婚礼，并且认为我应该慢慢淡出她的世界才对。她那么美好，不该有我这样的朋友。和我在一起除了拉低她，绝无任何好处。并且从那天开始，我一定会带上口罩。这不是不尊重你，我只是不想在被伤害而已，王叔叔”夏薇薇望着王树近乎哭泣的再说。
“唉，这又是何必呢，总是有这样的熊孩子，一个小屁孩的话不要放在心上”王树看着她。
“也许你们觉得没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就是是一把尖刀插在我心上一样。我想是否善良应该跟年龄无关，小孩子的恶是不带掩饰，肆无忌惮的。”
“可是你的工作都是教孩子们啊”
“是的，生活就是这样，由不得自己去做选择，有时候你越是想避开的路，老天偏要安排你走那里。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加意识到，善良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有些孩子与生俱来就是魔鬼，他们自私，任性，残忍。”
“这种孩子毕竟是少的吧”宁萧可摇了摇头。
“后来，我通知了小妍不去参加她的婚礼了，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后悔，我不想在小妍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去添乱，就让她呈现一个完美的婚礼吧。”
“你知道你没去，她有多伤心吗？你总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介意你的外貌啊”
“就算她不介意，别人也会介意，我当时想，以后小妍一定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夏薇薇顿了顿接着说。
“至于福利院我再也不想呆在那里了，我鼓起勇气离职，在外面租了房。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因为那间屋子里只有我自己，不需要面对任何人。工作上，陆陆续续换了几家都不合适，一直都很难稳定下来。”
听到这里沈飞想起上次见夏薇薇前，在小吃店遇到那些学生的情景，开始慢慢理解眼前这个姑娘经历的都是常人都不曾经历的生活。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几年下来，我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一些钱，准备买房。我在市郊看了不下七八处，因为预算问题，一直没有着落。我把买房子的想法跟盛妍说了一下，她联系了王叔叔，并帮我申请了折扣，三个月前我才定下来的。”
“那不错啊，生活慢慢的朝更好的方向前进了。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就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你看，你们好姐妹互相帮忙，解决了大问题。”沈飞微笑的看着她。
“我这么点小房子算什么啊，还在远郊。不被别人笑话就不错了。”
“薇薇，你太悲观了，你怎么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呢，其实你是个很优秀的姑娘，靠着自己的努力打拼，这就已经是值得骄傲的了”沈飞字正腔圆的说。
夏薇薇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淡淡的的茶香弥漫在这古香古色的房屋里。
“我也曾这样自以为是的想过，觉得只要自己够努力，生活会有改变的，可后来慢慢发现，人生的轨迹也许早就既定好了，无论我付出多少，得到的还是那么一点点而已，以前不认命，活到现在也算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
沈飞低头笑了笑“你说的人和人不一样，指的是你和盛妍，对吧。”
“很多人，当然不仅仅是小妍。”
沈飞转过头“王总，你方便告诉我你给盛妍老房子的拆迁补偿是多少吗？”
“问这个干嘛？”王树疑惑的问。
“你说说吧。”沈飞并没回答。
“说实话啊，我开给盛妍的价格是觉对不能透漏给别人的，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市场价格的两倍了，我要不是现在的确遇到一些问题，其实也不会麻烦小妍的。”
“具体金额能透漏吗？”
“他们家的房子加上院子，还有那一片地，一共800万，怎么样，我对得起小妍啊，虽然是找她帮忙，但是如果是其他的开发商是不可能出这个价格的。”
“800万？这么多。”宁萧可半张这嘴，眼睛睁的很大。
“夏薇薇，你不会是觉得小妍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800万补偿款，而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付出那么多努力，才只能买个远郊的小房子，你嫉妒她吧”王树突然抬起头。
“呵呵”随你怎么想。“要是说嫉妒，我嫉妒她的地方太多了，从小，她就比我优秀，小妍漂亮，聪明，性格好。在福利院永远的都是中心，她能和我交朋友我就已经很开心。小时候，每次有其他人欺负我的时候，小妍也会帮助我解围。虽然福利院都是些被抛弃的孩子，可是她不一样，她的爸爸妈妈是保护单位财产才失去生命的。所以她是美好的，不像我这样的，不堪的家庭，造就不堪的我。小妍今天能得到的都是她应该得到的。”夏薇薇提高了声音。
“我们之所以今天聚到这里，是因为我们都是盛妍的朋友，亲人。所以大家就不要相互指责了”沈飞伸他宽大的手掌示意大家停止争吵。
三个人不在争吵，他们各自想着自己心里的事情。
“沈队，您今天叫我们过来到底是要说什么呢，昨天在电话里您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们讲嘛。”宁萧可挠了挠头岔开话题。
“对啊，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今天本来还有个会要开，特别安排别人去的”王树将烟灰弹出窗外。
“沈叔叔，我也是请假过来的，您昨天和我说，您有一个东西给我看，是什么啊”夏薇薇突然想到昨晚和沈飞的电话。
三个人同时好奇的看着沈飞，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黝黑的警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下来他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