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晋江独发
【11】
第二天下课的时候, 奈奈子也没有在教学楼看见来接她的果戈里。
虽然说“果戈里带老婆出现在家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奈奈子不太想看见“果戈里的老婆”,但她还是想要果戈里先回来的。
周二的课要少一些, 书包也不重,没见到果戈里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教学楼下, 奈奈子十分“自食其力”地又自己乘电车回了横滨。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今天下课铃刚响, 奈奈子就收拾书包赶紧跑了, 黑板上的笔记全都用手机咔嚓咔嚓拍了下来, 准备回家之后再慢慢补。昨天那个想要和她一起走的男生, 今天好像又想要叫住她说些什么,但是奈奈子跑下阶梯教室的台阶,混在下课离开教室的同学间就直接溜走了。
她回到横滨的时候才刚刚午后,是工作日里街上行人最少的时候。街头的交通信号灯从红色切换成了绿色, 奈奈子晃晃荡荡着过了马路, 在红砖写字楼下停住了脚步,左右看看, 没有直接走进写字楼的入口,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一楼的咖啡厅。
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 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店里流淌着悠扬婉转的钢琴曲,明亮的灯光洒落。
咖啡厅坐了零星的几桌客人, 拿着托盘的西格玛低声和一桌客人说着话,露西坐在支起的工具梯上, 正在给墙上的挂钟换电池, 奈奈子小心地又把沉重的玻璃门给慢慢地合上了, 听着悬在门沿上的风铃安静了下来,这才背着书包转过了身,想要继续朝着店里走。
但她才走出了一步,就又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视线经过吧台上摆着的那台老式留声机,还有被精心摆放起来的咖啡杯和茶盅,最后看见了坐在吧台最里侧的那个背影。
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整齐编成一束的三股辫垂在身后,辫尾系着红色的绒球,银白色的发丝在灯光下像是流淌着牛奶,似乎是在端着茶,撑起了手臂,微微垂下了头。
奈奈子下意识地就抬腿跑了过去,踩过铺着木板的地面,只是两三米远的距离,没跑两步就到了坐在吧台里侧人影的身后,伸出了手想要拽那条漂亮的小辫子。
抬起的手指差一点点就要碰到毛绒绒的银白发丝,站稳了的奈奈子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顿在原地不动了。
【……不是果果里。】
看着眼前那和果戈里几乎完全一样,但却有点不同的身形,奈奈子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也是有着某种微妙的区别的,奈奈子认出来了面前坐着的人不是果戈里,也想到了如果这个人不是果戈里的话,那又会是谁。
她想要往后退开,但吧台前坐着的人却已经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
侧过身来的男人有着一张和果戈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奈奈子,他的脸上没有显示出半点意外的神色,金色的眼眸弯弯,动作自然地举起了手里的白色陶杯,语气轻盈地和奈奈子打了个招呼。
“Добрый | день , девушка.”
(下午好,姑娘。)
是那个很奇怪的、奈奈子不认识的“果戈里”。
听不懂他说的话,奈奈子把脑袋仰起来了一点,像是蒙着层灰雾般寂静的漆黑眼瞳眨也没眨,安静地盯着这个“果戈里”看了两秒,就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地背着书包,绕开他,和他隔了两个座位,爬上了吧台边的一张高脚椅。
高脚椅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坐,其实也没有很高,但细细的椅脚总让奈奈子觉得很容易碰倒,她总是要很小心地扶着吧台,再撑着椅面,踩着地面跳一小下,慢腾腾地挪一挪屁股,才能安安稳稳地坐上椅子。
把书包放在了旁边的另一张高脚椅上,奈奈子和吧台里的店长大叔要了一杯橙汁,又找侍者阿姨点了一份冰淇淋牛角面包,就啪唧一下,几乎是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吧台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开始等吃的。
她不喜欢旁边的这个“果戈里”,也不想和对方说话,但是喝着茶的“果戈里”却很“自来熟”地和她搭话了。
“感觉怎么样?”眼睑上带着一道细细伤痕的男人很轻地吹了一口手里捧着的焙茶,动作和神情都显得怡然自得,仿佛是在享受着下午茶的宁静惬意。热茶的香气即使隔着两张椅子,也依然悠悠地飘到了奈奈子的这一边。
“……?”没头没尾的问话,奈奈子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用耷拉着马尾辫的后脑勺对着青年,奈奈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吧台上瘫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身后或是哪里有人应声,她才慢吞吞地抬起了脑袋,然后啪唧一下,换了半边脸贴在漆成红木色的吧台上,把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趴着,黑漆漆的眼睛转动了一点,眼眸抬了起来,无声地盯着果戈里看。
“果戈里”放下了手里的陶杯,从面前摆着的碟子里捡起了一颗圆咕噜的炸芝麻团,丢进了口中,继而撑着脑袋,侧过了脸,吐字因为口中咬着的芝麻团而变得有些黏糊。
“……没有‘果戈里’的生活。”他的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但却让人感觉不到“愉悦”或是“温柔”的意味,只像是张白纸一样浅而薄。
奈奈子的脸上是安静的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注视着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好像是一个倒在了桌面上的不倒翁。
她不知道为什么边上的男人要问她这样的问题。
今天也才是果戈里不见的第三天而已,虽然说想要果戈里快一点回来,但奈奈子其实也没有觉得有怎么样。乱步有时候出差一个星期都不在家,奈奈子也照样能够正常地做自己的事情,现在是果戈里不在家里,她有一点不习惯,却也没有很不习惯。
她本来就不是一定要依赖人的性格,自己搭电车回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人来接自己下课也可以。
不是很想和这个“果戈里”说话,所以奈奈子想了一下,只是用很简短的句子回答了他:“就是,这样。”
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果戈里”用食指戳着碟子里的一颗炸芝麻团,让圆滚滚的金黄团子在白色的瓷碟里滚过来又滚过去,听见了奈奈子的回答,他脸上的表情在“若有所思”上停留了两秒,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从眉目间雕刻出来般的微笑。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他语调悠哉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是、好消息?”奈奈子听不懂他的话,小声地问道,趴在吧台上贴着脸颊,张开嘴巴的动作有点别扭,于是吐字就像是个小孩般停顿清晰。
“为什么不是个‘好消息’呢?”男人端起了茶,随意而从容地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以后也没有了‘果戈里’,那也不会因为不习惯而睡不着觉了。失去了却也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因为想念而辗转反侧——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人类总是容易沉浸于过去,能够轻易地‘过去’的囚笼间跳出,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美妙无比的事吗?”
奈奈子:……并不觉得。
她觉得青年说的话很不对劲,说的就好像果戈里已经、或者是马上就要挂了一样,反正就是“果戈里不见了”这件事的状态,好像从奈奈子以为的“暂时”,直接biu的一下就变成了“永久”——如果是这样的话,奈奈子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她以为果戈里应该过几天就会回来了,这个“几天”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一两个星期,但就像是乱步昨天和她说的那样,反正果戈里“总会回来的”,她只要当做是果戈里“出远门”了就好。
但是这个“果戈里”却说着这样那样的话,一副果戈里回不来了的样子。
奈奈子不喜欢这个“果戈里”。
“……你把果果里弄不见了吗。”她声音很轻地小声问道,漆黑的眼瞳一丝也没有颤动,只安静地注视着坐在高脚椅上的白发青年。
青年的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显出干练精瘦的肌肉,线条明晰,比奈奈子认识的果戈里要显得更加富有力量。他动作闲适随意地坐在高脚椅上,看起来好像和果戈里是相似的身形,但却明显更具压迫感,这样的差别对于纤弱矮小的奈奈子而言更加明显,是比起“少年”更接近于“男人”的身形。
有些像是国木田或是社长,但他们都是奈奈子熟悉的人,奈奈子站在他们的身边时,并不会产生下意识停下脚步的想法。
奈奈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述自己的想法,“藏起来”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只是觉得,果戈里不见了,和他应该是有着什么关系的,或者说,如果这个“果戈里”不见了,那么她认识的“果果里”可能也就会回来了。
“哎呀呀~”眼前的男人夸张地拉长了调子,语气显得很是为难,但脸上的微笑却没有分毫的变化,无端地给人一种大理石般干净却又坚硬的感觉。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个“果戈里”说道,“听起来就好像我是绑架了什么人的诱拐犯一样,真是让人伤心——我可是个履历清白的好公民噢?不管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执法机关都没有过任何案底、完完全全一清二白的守法公民噢?像是诱拐小孩这种事,我怎么会做呢?那可是罪犯们才会干的事情呀。”
他的话语和神色都显露出了好似被冤枉的“委曲求全”,好像奈奈子的这一句话让他很是伤心一般,但是奈奈子不为所动得仿佛是块石头,对于男人的话完全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也没有动摇自己的立场。
“你和果果里长得有点……长得一样。”她说道,本来是想说“有点一样”的,但说到一半,还是决定“实事求是”地改口了,“然后果果里不见了。……你把果果里弄不见了。”
她的话很跳跃,像是破碎的纸片,让人不能顺畅地理解其中的逻辑。青年纤长的眼睫半垂了下来,像是蝴蝶收敛薄翅,目光落在了手中捧着的焙茶中,握住杯沿的指腹无意识般地摩挲着白色的陶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着一只鸟儿。
“……世界上没有两只一样的鸟儿。”他低声说道,低沉的嗓音几乎融进了店内流淌着的钢琴声中,“但——、既然我是果戈里,那么我和‘果戈里’长得一样,那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男人偏过了五官轮廓分明的面容,眼底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像是冬日里没有温度的阳光,明亮却并不温暖。
“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问道,眼神落在奈奈子没有表情的小脸上,仿佛在等着她说出什么话。
但是奈奈子抿了抿嘴巴,脸颊贴在红木色的吧台上,压得有些扁扁的,深黑色的眼睛眨了眨,却又不说话了,只转动了瞳孔,看向了男人的身后。
西格玛端着她的冰淇淋牛角面包过来了。淋了粘稠巧克力酱的牛角面包,裹着香甜的冰淇淋,光是看外表就让人觉得“热量爆炸”。
把装着牛角面包的蛋糕碟摆在了奈奈子的面前,西格玛在动作间分了些目光给边上举止从容优雅的男人,露出了微妙的、仿佛有些“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但他还是在帮奈奈子摆好了餐叉和纸巾后,就收起了托盘,一句话也没说就退开了。
趴在吧台上的奈奈子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用叉子戳着面包,把牛角形状的面包分成七零八落的了,才开始一口一块地往嘴巴里塞。
她吃完了面包,又一口气把剩下的橙汁也喝完了,这才扶着吧台,和坐上来的时候一样,小心地跳下了高脚椅,把书包背回了背上,准备回楼上的侦探社去了。
“我回去了。”她说道。
“果戈里”举起手里已经凉了的焙茶和她告别:“再见,小姑娘。”
他没有追问奈奈子要一个回答,但是奈奈子并没有立刻就走开,而是抬起了脸,看着依然坐在高脚椅上的男人:“你不会回去了吗?”
“?”男人端起陶杯的动作微微一怔。
奈奈子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没有起伏的语调让人能将她说的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你不会回去了吗?”
“回哪儿去?”
“回你自己家里去。”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眼眸浅金的青年轻笑了一声,手中的茶杯落回了吧台上,他说道:“鳥は巣に戻らない(鸟不回巢)。”
飞出巢的鸟儿不会回头,再次困于过去的囚笼。
奈奈子并不能很明确地理解他的这句,听起来像是在表达“不回去”的意思,但她还是刨根问底地继续道:“那你回去吗?”
“当然。”“果戈里”垂眼笑了,“我不会回家去,但我会回去——回到是‘去处’而不是“来处”的地方去。”
十分拗口的一句话,但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奈奈子也不是很在意别的那些话了。
她想要背着书包走人,但才迈出了一步,就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向了这个和果戈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面容却更成熟些的白发青年。
她突兀地对青年问道:“你有没有老婆?”
“?”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但“果戈里”还是大方地说了真话,“没有哟。”
奈奈子放心了。
近几年里她应该都不用把果果里赶出家门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赶出家门”的前提也得是果戈里先回来才行。奈奈子不看这个她不喜欢的“果戈里”了,背着书包出了咖啡厅,花坛边晒太阳的三花猫看见了她,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就又卧了回去。
奈奈子回到了侦探社。接待室里,乱步正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用上头的填字游戏打发时间。
“爸爸。”奈奈子在办公区和接待室的门口来回徘徊了两圈,还是背着书包停在了接待室的门口。
乱步转头,将视线从手里的杂志移到了奈奈子的身上,“唔?”了一声。
“果果里什么时候回来?”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再过几天——”乱步拉长了调子,没什么干劲的懒散语气,“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说过了,昨天晚上睡觉前也说过了,还有前天从超市回来的时候……就算问100遍,要过几天也还是要过几天。”
“……噢。”
奈奈子还是很想知道“过几天”到底是要“过几天”,但乱步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不问了。
只要果果里有回来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