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吃了我吧
夜色越来越浓,一抹银白月光落下来,洒在她们中央。
李清圆捂着手,肩膀微微瑟缩。空气中的信香气味已经变淡,她们也从最初的燥热无力中解脱。
她看着薄薄一片月光,和被月光照亮的雪白衣摆。
隔半晌,轻轻说:“顾夜山。”
没人回应。
黑暗中一片缄默。
李清圆声音拔高了些,“顾夜山?”
许久,黑暗里才传来顾夜山低弱沙哑的嗓音,“公主,何事唤臣?”
李清圆抱着膝盖,说:“你和我说一下燕国的事吧。”
离开故土,被迫远嫁,看上去再风光,她心里还是不安又寂寞。
她悄悄挪了下身体,往顾夜山身旁靠了靠。
顾夜山似是看破她的小心思,低低笑了声,“燕国,不也是那个样子,一样的山、一样的水,没有别的不同。”
李清圆心想,这人口口声声忠君,结果话里话外,听上去对燕国毫无感情。她扯了扯裙子,裙摆窸窣滑过石块,掩住她悄悄挪近的声音。
“我听说燕国有很多山海兽,还用人祭?”她扁扁嘴,“用活人祭祀,好野蛮哦。”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顾夜山回话。
李清圆拔高声音,又喊了句:“顾夜山?”她眨眨眼,“狗东西?”
黑暗中没有再传来顾夜山的狗言狗语,李清圆蹙紧秀眉,呆呆坐了一会,抬眸定定望着阴影。半晌,她蹑手蹑脚直起身体,来到顾夜山面前。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偏着头靠在石壁上。
李清圆又轻声喊了句她的名字,没有喊醒顾夜山后,便慢慢蹲下来,凝视着顾夜山的睡颜。
顾夜山侧对着她,侧脸轮廓流丽,尖尖下巴微抬,脖颈苍白而修长。
她合着眸,深黑的眉蹙着,羽睫颤抖,似是陷入场无法醒来的梦魇中。
李清圆目光落在那截苍白的脖颈上,心想,原来她的脖子和别人女孩一样,这么细、这么白。只要伸手扼住,就能轻易杀死这个燕国的杀神。
在顾夜山醒时,是不会露出这样脆弱情态的。
李清圆情不自禁凑近,绵密的吐息拂过顾夜山的脸,拂动深黑的发。她望着这张脸半晌,忽而想到什么,低下头,握住顾夜山垂在地上的右手。
她的手也很纤细,不像其他乾阳粗糙,而是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李清圆像做贼似的,看了眼顾夜山,悄悄挽起她的袖子。
袖子一点点往上卷起,重叠的新伤旧伤撞入眼帘,李清圆轻轻抽口气,心脏涌上一丝淡淡的抽疼。
她知道,顾夜山是燕国最年轻的上将,征伐沙场是职责,受伤于她而言是寻常事,也许还算荣誉的证明。
李清圆抿抿粉红的嘴角,又想,可她现在看上去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像只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子,是哪个母亲的女儿。
顾夜山总说起她的娘,也不知道她娘看见这些伤,该有多心疼。她娘就不念叨她两句的嘛?
李清圆轻轻握住因无力而垂下的手,卷起灰扑扑的袖子,时不时心虚地抬眸望。
昏睡的人乖乖闭着眼睛,羽睫掩住锐利又风流的眼睛,苍白的唇微抿,显得很乖。
李清圆见她这幅模样,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翘,轻声说:“嚯,大将军也没多威风嘛。”
垂下眸,笑意僵滞在脸上,她的身体瑟缩了下,下意识松手。
顾夜山的手腕直直跌落,重新摔在地上,苍白的手指张着,没有生命的质感。
李清圆咬着唇,目光再次往下,定定看着顾夜山的手腕。
苍白的手腕上,有道横贯的伤口。显然是旧伤,已经变成粉白的凸起,蛇般蜿蜒在冷色肌肤上。
但令李清圆心惊的却不是如此,而是在这道伤往上,还有密密麻麻数道这样的旧伤。下手很狠,横贯手腕,只是看着旧疤,就令人触目惊心。
难怪白天的时候,顾夜山让她不要看了。
一瞬间,李清圆脑中涌过许多疑问。
谁能这样伤到燕国的上将?
她望向昏昏沉睡的女人,眼神里添了些不自觉的同情。遇到顾夜山前,她听说这位小将军家中三代太尉,战功赫赫,素来为燕王倚重,是标准是世勋显贵。
天衢城中遇见时,她以为这乾阳不过是和天衢其他人一样,是个浪荡风流的纨绔。
——直到现在。
李清圆重新握住顾夜山的手,指尖描过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她想,这和她在天衢认识的乾阳都不相同,是真正的将军呀。
这样想着,少女的头越凑越低,如受蛊惑,蜻蜓点水般,轻轻在粉白狰狞的伤疤上,用唇点了一下。
伤疤看上去可怕,但唇触碰上去时,发现这里的肉嫩又软。
李清圆瞪大了眼睛,突然想舔一舔软肉的味道。
没等她实施,下巴突然传来剧痛。
两根纤细苍白的手指扼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往上看。
李清圆仰起脸,对上女人暗沉沉的瞳孔。
心湖蓦地乱起来,荡开道道涟漪。她急促地喘息,慌张辩解:“我、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好了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干。”
顾夜山不说话,只是沉沉望着她。
李清圆这时发现不对劲,顾夜山的脸色很苍白,只有双颊漫开不正常的绯红。李清圆下意识颤了颤,脸也跟着红起来,骂道:“狗东西,你又要干嘛,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但顾夜山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静静看着她,眸光暗沉。
李清圆嗅了嗅,没有闻到空气里涌动的临江仙的香气,茫然地眨眨眼睛,再看向顾夜山,“哎,你——”
难道对方根本没有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想的居然是她自己?
“你是不是发烧啦?”李清圆脸上发热,望着顾夜山,这时才发现不太对劲。
转念一想,也对,铁打的人也遭不住三番两次受伤,加上春夜寒凉,她穿的衣服又单薄,生病也属正常。
“你身上带着药吗?”李清圆又问。
然而对方仍然没有给她回应,一手抬着她的下巴,一手掐住她的手腕,气息沉默而危险。
“有点疼。”李清圆皱了皱眉,“你弄疼我啦。”
顾夜山突然将她推倒在地上,俯视着她。
李清圆惊慌地睁大眼睛。
薄薄月光从高处落下,披在顾夜山身后。
李清圆挣扎几次,没从女人掌中挣脱,心中骂这狗东西,腿都断了还能把她压住。她只好高声道:“你要做什么?顾夜山?”
顾夜山淡色的唇动了动。
“你要吃了我吗?”
李清圆怔了会,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瞪大眼睛,小脸绯红,语无伦次地说:“谁、谁要吃了你,我我又不是你,我怎么能吃了你?”
顾夜山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发丝拂过李清圆的脸。
这时,李清圆才发现她的眼神是涣散的,乌黑的眸蒙着片雾气,眼睫簌簌颤抖,被月光照出小片破碎的影子。
“喂、你没事吧?”
顾夜山默不作声,埋头在她的颈边,因高烧而滚热的气息灼得她浑身颤抖。李清圆想要逃离,却再次被掐住细腰,狠狠按在地上。
她眼里噙满泪,乌发因挣扎而散开,铺满地面。
少女的声音颤抖着,“顾夜山,你放手!你不是刚说自己是燕臣吗?你想做什么?”
顾夜山左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按在地上,而右手扼住她的下巴,顺着少女细腻柔白的肌肤,一点点往上移,最后压在她秀丽姣好的唇上。
李清圆连话都不能说,只能“呜呜”表示抗议。
顾夜山眸光迷离,连声音都是虚浮的。她将手腕抵到李清圆的唇边,虔诚地祈求:“吃了我吧。”
李清圆只能瞪着眼,表示心中不满与愤怒:
是不是有点大病!
她一个坤阴怎么吃、怎么吃人?
“吃了我吧。”顾夜山气息滚烫,肌肤冰凉,如同梦呓般喃喃:“我的血很好喝的。”
李清圆被压得满肚子气,只好张开嘴,狠狠咬在顾夜山的手腕上,想给这狗东西一点教训。结果咬到一半,却听到掐着她细腰的女人轻轻笑起来。
李清圆怔怔看着她,心中忍不住想,她笑起来有点好看。
眼尾是红的,凤眼勾着,唇色艳红。月光洒在乌发雪肤上,照亮张艳色动人的脸。
顾夜山簌簌笑着,轻声问:“我的血好不好喝?肉好不好吃?”
听到这句话,李清圆才猛地回神,只觉四周阴风顿起,从前听说的那些鬼事全钻入她的脑中。她吓得小脸苍白,心想,顾夜山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顾夜山重新俯下身,脸与公主离得极近,只是深黑的眸子涣散无光,谁的影子也没有映出。
李清圆盯着近在咫尺的雪肤红唇,心想,要是鬼,怕也是只艳鬼。
“吃了我吧。”艳鬼低低蛊惑,吐气如兰。
李清圆欲哭无泪,“我怎么吃呀?”
顾夜山的神情却狂乱起来,身子急遽颤抖,眼里透着无助与凄狂。她将手腕用力抵在李清圆的唇瓣,一次次说道:“我的血肉很好吃的,快吃我、吃了我,别……”
李清圆闭上眼睛,恍惚间唇齿间甚至迸开血腥味,“你有病吧?我不吃你,你快放开我。”
压住她的艳鬼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头看来,深黑的眸茫然无光。
李清圆心弦不自觉颤了下,而后身上一重,癫狂的人再次陷入昏迷,将她压在身下,布满刀伤的冰凉手腕无力地从唇边滑落,点在她的耳垂处。
“顾夜山,你起来,顾夜山?”
李清圆推了她几把,触手冰凉,仿佛碰到一个无力的死人。她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隔了会,才从浅浅拂过自己脖颈的吐息推断人没事,只是昏睡着。
李清圆知道自己应该推开身上的人,可不知为何,总是攒不起劲去推,甚至疲惫得不想抬起手。
压住她的人似乎还睡不安稳,陷入无尽的梦魇里,身子微蜷,不停颤抖。
李清圆终于攒起力气,慢慢抬起手,她本是想推开顾夜山的,手摸到顾夜山瘦削的肩膀时,微微颤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环在顾夜山后背,半搂住她。
怎么会这样?
她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银白的月光,手指动了下,缠住顾夜山一缕冰凉如绸的乌发,紧紧握在掌心。
“顾夜山,”她低着念着女人的名字,眼前一时掠过手腕上交缠的旧伤,一时闪过最后顾夜山看她的眼神,忍不住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黑暗中只有交缠的吐息声,连月光也变得隽永。
李清圆努力消化刚才发生的事,脑袋仍是昏沉的,直到被一声大吼唤醒:
“将军!公主!”顾虎的脸突然出现在上方。
李清圆脸色苍白,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
而顾虎看见她们这样糟糕的姿势,表情比她更惊恐,害怕到当场口出粗鄙之言,吐出一句国骂:“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