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臭味相投
大千城中有一家很有名的商馆，名为青铜宫。
青铜宫专营古玩器件，其中尤以青铜器制品最为出彩，因此得名。
青铜宫中集结了一大批有实力的金属器和古玩商人，在大千城中也是一个排的上号的商馆，馆主李玄隆更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古玩巨商。
熟悉李玄隆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不苟言笑的胖子，最喜欢在滚圆肥硕的腰间挂一串青铜圆币。此人能量之大，生意遍布主域、明域，家财亿万之巨，甚至请得起明宇道高手当贴身保镖！是一个跺跺脚，大千城就要抖一抖的重量级人物。
但此时的李玄隆却在青铜宫不为人知的一处秘密别院里，对着一个玄衣年轻人卑躬屈膝，肥胖的身躯不停抖动，汗如雨下。哪怕他最是怕热，此时也不敢扯动一下被汗渍浸透后紧紧缠贴在大腿上的衣服，真是苦不堪言，看着都可怜。
那玄衣年轻人悠哉悠哉地在前面晃悠着，手中还撩起腰间的双鱼玉佩晃悠着，玉佩里的九颗黑曜石小球滚来滚去，不时碰撞着发出轻灵之声。
正是白天与凌辰有一面之缘的秦空。
漫无目的的看着周围的精致景色，秦空口中还赞叹着：“这地方不错啊！”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别有洞天——哎呦，那个小湖中央立着的假山是碧波晶吧，可以自生光华，把山水景色映到天空的神奇晶石，那么大一块呢！还是天然形成的美女捧玉瓶的模样！老李，你可以啊！”
李玄隆擦了把汗，这个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板着脸显得极有威严的胖子面现谄媚，陪笑道：“殿下过誉了。殿下喜欢，我即刻命人将这碧波晶送去梦华幻域。”
秦空呵呵一笑：“不用了，一块碧波晶而已，不值得大费周章。再说了，我也知道你这园林中的布景都是环环相扣的，少了这块碧波晶，整个景色只怕要失色一半。我就不夺人所好啦！”
“对了，我父亲身在何处？”秦空问道。
李玄隆听秦空说起那人，不由躬身更低，肚子上的肉被挤得像是要爆开，颤声道：“南面归雨阁。”
秦空点点头，转过身来面对李玄隆，将胖子扶直了身体。
“好了老李，你也太拘束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让你多待会。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归雨阁。”
“殿下，这天色也晚了，要不还是奴才送您去归雨阁吧！”李玄隆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用啦，再让你这胖子陪我多走几步，只怕回去得多敷好几斤的冰块才能凉快下来。”秦空笑了笑，语气里却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奴才就不打扰殿下了。”
李玄隆不敢再多言，无声退去。
秦空独自一人来到掩藏在园林深处、精巧别致的归雨阁内，里面正有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笼着袖子，像个富家翁一样站在屋侧的琉璃长廊内静观夜景。
气势却如帝王负手，于天宫之巅望江山。
秦空脚步突然轻快，蹦蹦跳跳凑过去：“哎呦，老嬴今个儿没修炼啊！”
那中年男人只是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你怎么今天刚来就偷溜出去玩？”
“哈，大千城哪，太有名了。我难得来主域，当然要好好玩玩哪！”秦空一屁股坐在长廊的椅子上，解下双鱼玉佩在脑后的琉璃窗上叮叮当当的敲着，漫不经心说道：“老嬴，你也该出去看看，窝在屋里算怎么回事？咱不是出来旅游来了吗？”
“不是。”中年男人正经说道：“我是有正事，你是出来消费，都算不上旅游。”
“啊哈！”秦空干笑：“你说冷笑话越来越不露痕迹了。”
中年男人摇头说道：“李玄隆怎么说也是族中外派到大千城的主事人，你就不能别那么吓唬他吗？”
秦空撇撇嘴：“哪里是我吓唬他？我这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在全族都有名的，上到族人下到奴婢，谁提起我不是嗤笑一声，心存轻视？偏偏这个老李依旧奴颜婢膝、小心翼翼，我越好言好语他越紧张！”
“所以他才能以那么不起眼的出身做到如今的一方大员。”中年男人说道：“李玄隆虽然贪财好色，但心思玲珑，虽然是个外人，却只怕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底细。”
中年男人略一停顿，缓缓说道：“你也十八岁了，还要继续当这个拿钱不当钱的败家子吗？”
“咱家这么有钱，还怕我区区一个纨绔子弟能败了家业不成？”秦空懒懒的说道。
中年男人沉默一会，缓声说道：“现在到了主域，李玄隆又是我的人，隔墙无耳，有句话我可以放开了跟你说。”
“你是我的儿子，是族中世子，以后你总要接我的位子的。”
秦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这园子真不错，李胖子还挺会享受。屋外风景好，不知道屋里又有什么好玩意呢，我得去看看。”
说着起身，走到屋门口又停下脚步来，头也不回说了一句。
“老嬴呐！比起接你的班，我倒希望你万寿无疆、寿与天齐，把这个族长永远当下去。”
“这样你就能天天花十万两黄金买一堆比厕纸还不如的假秘籍，还随手就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秦空瞬间急眼：“你怎么又偷摸盯着我？”
中年男人轻轻说道：“收了你十万两假秘籍的年轻人是青云阁的弟子，青城的青云阁。那个装书的箱子不一般。”
秦空自顾自进屋，只是用不屑的语气说了一句。
“那又怎样。”
眼看这个不服管教的儿子离开，一直冷静淡然的中年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
笑起来也还是那么貌不惊人。
………………
凌辰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再次遇到神秘的秦空公子。
今天李南灼需要带着执事们满城乱窜，找大千城中相熟的人脉处理一批青云阁的货物，而青江海则表示已经来过大千城很多次，没什么意思，出去玩还不如躲在房间里修炼。
于是凌辰便自己来到了这家大千城最有名的艺馆，千巧楼。
所以艺馆，便是卖艺的楼馆。在这里，厨子卖厨艺，茶婢卖茶艺，匠工卖手艺，歌姬舞女卖歌舞曲艺，只不过不卖身，只卖艺。
这种集餐饮、娱乐和购物于一体的高级会所很是新鲜，与普通的酒楼客栈和青楼楚馆都不同，无论是格调还是价位都非常高端，据说是梦华幻域的那帮富人们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凌辰很是好奇，便进去转了转。
里面的确是千奇百怪，高端大气上档次，各种稀奇的东西都有，而且还有乐声靡靡充斥耳间，光听着就很舒服。
更重要的是，昨儿刚认识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居然也在这里。
这个年轻帅气的公子哥独自一人坐在千巧楼的三楼露天平台上，见到凌辰之后显得很是高兴，而凌辰愕然之余也满脸堆笑。
开玩笑，一个来自梦华幻域古老世家的年轻后辈，自己还受了人家十万两黄金的礼物，得到了浮光身法，简直占了天大便宜，能不陪着笑脸吗？
“凌辰兄弟吧？好巧啊，昨天刚见过，今天居然又偶遇了。你也是来玩的吗？”秦空笑问道。
凌辰呵呵干笑，他哪里是来玩的，只是随便逛逛而已。结果走进千巧楼之后就有一个所谓的“接待服务员”迎了上来，面目俊秀，彬彬有礼，而且穿着布料比凌辰的还好，直接就开始当起向导来。
当这个服务员开口介绍说走道旁的花卉绿植都是从主域各地搜罗来的奇花异种，还用专门可以催生药草的聚宝盆仿品来栽植的时候，凌辰就知道这地方不是自己能来的。
他身上只有五六百两银子，还是临走的时候跟李南灼要的，而千巧楼的一个观赏用盆景的成本就要八千两白银——还不算花盆……
在这种情况下，面前还有一个挥霍无度、身家万贯的世家子弟问起自己是不是来消费的，凌辰不由有些无语。
于是他面色如常，非常淡定的回道：“这地方我玩不起，没钱。”
秦空闻言不由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怎么说你也是个名门弟子，居然会大方承认自己没钱？”秦空有些失笑。
凌辰依然淡定，摊开手说道：“这没办法啊！咱是穷苦人出身，确实没钱。”
“没事，你今天跟我玩！”
秦空丝毫没有瞧不起凌辰的意思，反而拍着胸脯打包票。
“看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大千城吧？我也是第一次，不过千巧楼这种会所我熟悉，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哥俩一起玩，我可以教你！”
看着秦空信誓旦旦的样子，凌辰心里莫名有些古怪，却也不推辞，一边很自来熟的拿起桌上的一盘玉石一样的糕点吃起来，一边问道。
“行啊，那你教我。你打算从哪开始教？”
秦空想了想，问道：“就从这糕点吧，你觉得它怎么样？”
“不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口感清凉，色泽碧透，很好吃。”凌辰一口吞掉一个，一边嚼着一边称赞。
秦空凑近凌辰，神秘兮兮的介绍道：“这糕点叫美人脸，就是说吃起来就像是亲在美人的脸上一样，细腻香甜，用的主原料是清封明域群芳园里的二十八种花蜜，配合其他珍贵食材，经过两年的陈酿秘制而成的。”
“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很贵吧？”凌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随口问道。
“还好，不算太贵。你刚吃的这一块，大概值五百两黄金。”秦空答的也随意。
“噗！”
凌辰顿时喷了。
“喂，你这是干嘛？很浪费的！”
靠近凌辰的秦空惨遭无妄之灾，被喷了一脸，却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一脸可惜。
凌辰见秦空不生气也不嫌弃本就有些惊异，再听到他说出“浪费”这种话来，都有些呆了，也不道歉，更不顾两人还不熟，就开始猛烈吐槽起来。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太贵了而已。”
“不过秦大公子啊，你居然也会觉得浪费？昨天十万两黄金买了一堆法术秘籍随手送了我都没见你心疼，怎么我吐了口糕点就浪费了？”
秦空一边擦脸一边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消费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需要这种商品。但需要分两种，一种是物质需要，还有一种是精神需要，我买了这东西我高兴，那我就买。”
“买一堆假的法术秘籍我高兴，把这些假秘籍送给你我也高兴，所以花了不过区区十万两黄金根本不算什么，小钱而已。”
“虽然说行道人可以辟谷，但是我要这盘美人脸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也是因为我想吃，我有精神需要在里面。结果用来吃的东西你没吃，反而被你喷了出去，不是浪费是什么？”
凌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消费观，不由连连点头：“说得好，有道理，我道歉。”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表示自己知错能改，一定好好吃这个美人脸。
秦空满意的笑了笑，很贴心的拿起旁边的酒壶给凌辰倒了一杯酒：“小心噎着，喝杯酒。”
凌辰端起酒杯刚要喝，突然又问道：“这酒也很贵吧？”
秦空想了想：“这个蓝河玉酒壶大概价值两千黄金，里面的这个酒叫彻骨醉，一瓶五千。”
凌辰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听着这些心惊肉跳的数字内心毫无波动，而是快速表态：“明白了！我干了，你随意！”
说罢一饮而尽。
秦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可真有趣。”
秦空显然对凌辰很感兴趣，他还从未见过一个能谈笑自然地去显露自己无知的人，重要的是凌辰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也没有故作清高，而是真的不把这种出身和地位放在眼里，很坦然的面对他和秦空两人之间的差异，并不觉得低人一等。
凌辰对此只是轻轻一笑。
他也觉得秦空这个家伙很有趣。
因为那双好看的栗色眸子，居然从始至终都很清澈。
这个家伙，恐怕只是个败家子，却不是个纨绔子弟啊。
从小时候在弥罗城见过的牛大财主，到青城时遇到的一些富贾贵族，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虽然也会貌似和蔼的帮助普通人，但凌辰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们其实都是在鼻孔里看人。
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穷人，不过是虚伪的装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实则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富。
而秦空公子就不太一样。
这个出自梦华幻域的古老世家的子弟，生活豪奢，高高在上，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富有和高贵，光明正大的展露他的特殊之处，而且对于凌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草根并无一丝歧视。
他很有钱，很嚣张，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你怎么没带昨天的那两个护卫？”凌辰随口问道。
“没必要啊，我本来也不喜欢有人跟着。”秦空摆摆手表示抗拒，说道：“你是青云阁的弟子，应该看得出来我来自幻域吧？”
“是啊，一身富贵气。”凌辰点头笑道，并不掩饰自己知道秦空的来历。
秦空却是得意一笑，表示接受凌辰的褒扬，说道：“大老远跑来大千城玩一趟，再有俩跟班碍事，多扫兴啊！”
“像千巧楼这样的地方，杵着两个不苟言笑的雕塑也太煞风景了。当然是有一群美女才最好！”说着指向眼前那处。
那儿是千巧楼设在三楼的一个舞台，正有几个衣袂飘飘、婀娜娇媚的美丽女子翩翩起舞，旁边还有十来个乐伎奏乐，各持丝竹琴瑟，芊芊素手，靡靡乐声，配上两个仙子般的歌姬伴唱和奏，清亮甜美的歌声与乐声歌舞相配，倩影佳人，几乎令人陶醉。
凌辰随意瞥了两眼，点点头。
秦空却是面露好奇之色：“你年纪还不大吧？怎么看着对这些歌姬美女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千巧楼走的既然是高端路线，自然这些乐伎舞女都是些闭月羞花、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姿色绝对上乘，甚至气质都是顶级，简直和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一般。
可惜凌辰下山入世不久就在紫苑林栽在了青曦的身上。
青曦那是个什么颜值？什么气质？
凌辰心上有了这么个青衣少女，对于其他的女人自然就是一种沧海难为水的态度了。
只是面对秦空，凌辰根本没打算老实交代，而是故作淡然的说道：“虽然我年纪轻，不过在这方面也是身经百战、阅历深厚的——已经习惯了。”
“真的假的？”秦空一脸促狭。他年纪还没有凌辰大，虽然行事不羁却极有原则，也不曾近过女色，只不过面对同龄的凌辰不肯在这方面低头认输，而且花花公子的印象给他打了掩护，当即也装作花丛老手的口气开始和凌辰就着眼前的一众美女品头论足起来。
两个人摇头晃脑，装模作样，言语中荤素不忌。
可是两个聪明人伪装着在一起聊自己都没有实际接触过的领域，是很容易被对方看穿的。没过多久，互相的底细就已经暴露了。
这对背景都不俗的年轻俊杰口花花胡扯了半天，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来了一句。
“其实你还是个雏儿吧？”
两人说完，同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