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白痴
好像就是集云指啊！
凌辰后退几步，不再集中注意力打量雕塑，而是故作不经意的去扫视它。
果然！
这急雨雕塑细看只是一颗颗雨滴悬浮空中，但不经意的看过去，却感觉一颗颗雨滴在迅疾下落，那下落的轨迹如同一道道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迅猛奔腾。
正如集云指的迅疾和锋锐，如暴雨倾盆，势不可挡！
凌辰不由沉浸在这股意境中，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对集云指都有了不一样的理解，真是进益良多，心中的惊讶更是无以复加，指着这座急雨雕塑，向迟小柔发出问询的目光。
迟小柔嘻嘻笑道：“这也算是咱们青云阁每年周年庆典的福利了。”
“周年庆典时，宗门都会拿出这些雕塑来放置在各处让弟子们观看。这雕塑都是由宗门高手制作，暗含有不同的法术精义的，每一座雕塑，都对应有一门来自渊云塔的法术奥妙，它对那些没有修炼过这门法术的弟子没什么用，但若是有修炼过这门法术的弟子见到了对应的雕塑，就会察觉出其中的怪异奇妙之处。”
“比如这座急雨雕塑，我看着也就是觉得新奇，但你却觉得有奇特的怪异之处，我便知道这雕塑恐怕藏着一门你修炼过的法术的精妙玄奥在其中，才会让你有所感应。”
凌辰惊叹道：“竟然是这样？的确奇妙。”
迟小柔问道：“这些雕塑暗藏的法术奥妙不会太高深，也不会太浅显，每个人能从中所得多少领悟启发就看各人的机缘和悟性了。怎么样？你好像获益颇多？”
凌辰得意笑道：“这雕塑暗藏集云指的法术奥妙，我从其意境中还是领略到了不少集云指的法术精义的！”
迟小柔点点头：“集云指这门法术凌厉实用，内门外门都有不少人修习，因此这急雨雕塑放在人流最多的广场上还是很合适的。”
“真棒啊！这周年庆典！”凌辰情不自禁的赞叹一声。
“的确，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迟小柔左顾右盼，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啊？”凌辰直觉这家伙跟自己可能不在一个频道上。
迟小柔面色无辜道：“这个庆典啊，真棒啊！”
“嗯？”凌辰惊讶，居然在一个频道？
只见迟小柔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兴奋模样：“这种内外门一起狂欢的场合，简直就是搭讪美女师姐可爱师妹的千载良机啊！太棒了！”
凌辰：“……”
果然，还是天差地别啊！
迟小柔却自顾自拍拍凌辰的肩膀：“不跟你说了啊！我发现了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师妹，我要上了！万一看对眼了，那就可以趁七天庆典的好机会好好赶一下进度，说不定还能全垒打呢！”说着屁颠屁颠的跑开，直奔一个模样清纯、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弟子而去。
太猥琐了！
凌辰对这个家伙重色轻友的行为不由翻了个白眼，独自一人慢悠悠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没有迟小柔作伴，凌辰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一些好。
虽说周年庆典夜是宗门的狂欢，但凌辰毕竟比较特殊。一个外门公敌，实在不能在这种场合太招摇过市。即使大家都忙着玩耍游戏、谈情说爱、吃喝聊天，但万一有谁不小心注意到凌辰，又坏心眼趁着混乱冲他下黑手，那他都没处说理去！
想想这段时间，凌辰连打带骂、冷嘲热讽的让以甄英雄为代表的好多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的作死行为，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的防范工作还是有必要做到位的。
凌辰虽然心里比较慌，但还是装作一副悠哉自得的模样，慢慢悠悠且很不惹眼的从满是人的广场晃到边缘角落，随手取了旁边露天餐桌上的一小坛名为云洲露的饮料，一边喝一边选了个竹木遮掩的石板小道走了进去。
漫无目的的走着，喝着入口清甜温凉的云洲露，真是相当舒服。
这里不像广场那么宽阔明亮，小路周围都是细密的软竹松柳和灌木丛，冷月照树影，风声轻且沙，这景象相当阴暗幽静。偶有几盏花花绿绿的彩灯挂在树上，荧荧灯火却衬的四周更加昏沉寂静，凌辰骤然从人声喧闹的广场走到这里，竟然生出一种寂寞寥落的感觉来。
然后就看见昏暗之中，两个轮廓绰绰的人影依偎在一起，沿着小路缓缓从对面走来，寂静之中互诉衷肠的喁喁私语显得那么突兀。
凌辰定睛望去，是一对年轻男女，黑暗之中看不清长相，但却能看出穿着白色弟子服，也不知是内门还是外门的，那女的半立半倒，歪在男的怀里，男的则是一手挽腰，一手微微搭在女的胸前敏感处，两个人就这么款款走来，显得情浓意切。
而凌辰和这对情到浓处色胆包天的小情侣在这羊肠小道狭路相逢，猝不及防之下六目相对，傻了几秒后各自扭头，难免神情尴尬。
凌辰状作无辜，微微侧身与这两位擦肩而过，心里却相当无语。
这对狗男女，打乱了本大爷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气氛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地方挺适合谈恋爱的，自己好像才是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呵呵，管他呢！
凌辰仰头嘬了一口云洲露，感受着这奇特琼浆入喉的清凉感觉，微微加快脚步，在阡陌纵横的小路上左穿右拐，一路上还真遇上不少出双入对的宗门弟子。
果然呐，这里本来是不该出现单身狗的。
不过一路走来，凌辰却相当无所谓了，整个人都狂放起来，自顾自摇晃而行，目不斜视，只当那些擦肩而过的情侣们不存在，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丛林小路更深处，周围一个人都不见了。
而丛竹野树之间，却在昏沉暗影下隐隐现出了一角飞檐来。
“咦？”
从广场一路走到这寂静无人之处，从喧闹一步步走向宁寂，加上不停拿着温凉醒神的云洲露当酒喝，凌辰的目光愈发明亮，脑海思绪也变得有些奔放，此时不由得自言自语咦了一声，大踏步走过去。
转过几棵高大茂密的大树和一丛灌木，凌辰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座高耸的六角重檐楼亭，足足有三层之高，亭顶的雷公柱尖都与旁边大树的树冠末梢齐平了，看着如同一座小塔。亭檐井梁下挂着副牌匾，上书‘等风亭’三字。
等风亭？
修的这么高，太招风了，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风停啊？
凌辰暗自吐槽一句，一步跨进亭内，直接顺着楼梯上了二层，站在边沿楣子前，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把云洲露的坛子当酒坛举起，居高临下作乘风飘逸状，不由想起当初在弥罗城的私塾偷学的那些文章，如同醉酒诗仙一般大声吟起诗来。
“今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御宇多年求不得，一生大笑能几回？”
而后应声一晃坛子，慷慨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欲醉眠卿且去，乘风直上九万里。”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凌辰表情做作，激昂之下陡转郁结，猛地拍一下栏杆，语气浮夸，如丧考妣：“把栏杆拍遍，此去经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凌辰掷地有声喊完牛头不对马嘴的几句诗，只觉得怅然若失，心绪不稳。
这周年庆典之下，举众欢腾，而凌辰孑然一身，乍入宗门，自人声鼎沸的广场一路走来，从动至静，由闹入寂，在这情景之中反而像是置身梦幻，生出恍如隔世之感，虽然行为狂放，心里却不觉真正有些寂寞起来。
他有些想大叔了。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呢？
他还有些想弥罗城，住了十三年多的地方，虽然挣扎苦闷，此时回忆却那么熟悉亲切。
他还想到自己薜萝紫毒犹缠身，鬼迷魂咒如悬刀，性命难久，时乖运蹇。
他也很想紫苑林的青衣少女。那倾世绝尘的模样，天真无邪的荡着秋千，看人时淡漠冰冷，还有些凶，扬言凌辰若是敢再入紫苑林就杀了他。
可惜呐，凌辰想去，却到现在也没功夫去。莫说去紫苑林了，外门弟子本该轮值的活儿自己都没干过呢，一天天的除了闭关修炼，净打架和群嘲那些同门师兄弟了。
凌辰正出神想着，却只听头顶一声轻笑，不由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自己方才心神不稳，竟未察觉楼上三层还有人！
凌辰噔噔噔快步走上三楼，却不觉一愣，只觉得实在是冤家路窄。
楼上发出那声轻笑的，居然是陈琪！
陈琪似乎也没想到是凌辰，看见这个家伙后笑容骤敛，双手抱胸冷哼道：“我说是谁那么没水平，念了几句破诗平仄不准，韵脚不齐，连意境都是歪的，原来是你！凌辰！”
凌辰先是像个智障一样对夜吟诗，又牵挂故人心念震动，此时心知一切都让陈琪这个家伙尽收眼底，却丝毫不尴尬，而是嘿嘿一笑，故作温和说道：“哎呦喂，这不陈琪师姐吗？好巧啊！这么荒凉无人的林中小亭，我们居然都能撞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
陈琪闻言不由啐了一声：“谁跟你有缘分？你这个无耻之徒！”
凌辰一脸不解：“我哪里无耻了？我明明是一个持身中正的正人君子！”
“我呸！！”陈琪反应激烈，指着凌辰咬牙切齿，脸上都不禁有了一丝绯红：“你这个家伙在之前的宗门大比上，居然……居然如此无礼！现在还装什么正人君子，真是个无耻淫贼！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既然今天被我撞见了，那你就拿命来吧！”陈琪娇哼一声，手中寒光乍现，雪邪已在手中。
凌辰毫无惧色，反而做讶然状，揶揄道：“师姐你不是认真的吧？作为同门师姐弟，咱们之间是禁止私下争斗的，更别说生死战了。再说了，之前你我一战，你可是已经输给我了。”
陈琪越加恼怒，却又不得不顾忌宗门规矩，握着雪邪剑的手都颤抖起来：“我输给你，是你手段卑劣，诡计得逞！”
凌辰满脸不认同，语重心长的教育道：“师姐，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呢？云擂之上，输赢各凭本事，一切用结果说话。别说我心机诡计，就算我是个傻子，我也赢了你了！”
说着凌辰把半坛子云洲露顶在脑袋上，伸着脖子，双腿微曲，两臂平举，如同一只笨拙的鸭子左右摆动起来，两只手还在上下晃荡，云洲露坛子在他的头顶也随着身体的拂动摇晃着，整个人看起来古里古怪，真的像是个傻子发病一样，荒诞可笑。
不仅如此，凌辰还用呆傻的口音愣愣喊着：“我，是，傻，子！我赢了！”
凌辰就这么头顶坛子装成傻子像跳大神一样嘚瑟，一边还冲着陈琪挤眉弄眼做鬼脸，实在是身体力行极尽嘲讽之能。
陈琪深吸一口气，怒目瞪着对方，身上法力鼓动澎湃，显然极力克制之下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最终一闭眼，猛然尖叫起来。
“啊——！凌！辰！”
陈琪哆嗦了半天，瞪着凌辰却半天说不出话，突然抬手挥剑，剑光闪过，凌厉的剑气从他脸侧穿过，只听凌辰身后的栏杆咔嚓一声被剑气砍成了三段，这座古亭从此便不完整了。
而陈琪怒气冲冲，转身离去，临走前恐吓道：“凌辰，以后早晚有收拾你的时候！”
凌辰依然一副笑眯眯处变不惊的样子，实则心里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陈琪虽然个性骄傲，但他一直嘲讽也是够贱的。只是陈琪对他先入为主印象不佳，又加上一笔宗门大比的恩怨，凌辰和她终究不太可能冰释前嫌。也正因如此，凌辰才打定主意，觉得陈琪不至于真下狠手杀他才敢如此铤而走险。
至于以后？大不了见到陈琪，凌辰就退避三舍，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不过陈琪虽被气走了，凌辰倒也觉得以后自己还是少干这种火上浇油的行为。万一陈琪真的一怒之下出手，他还真没把握能制住她。
见她怒火万丈的离开，凌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的态度明显也是不想和自己多呆，正是合了心意。
一时间，等风亭中只剩下了凌辰一人。经过陈琪这么一闹，凌辰抛去毒咒的威胁和心神波动不稳的情绪，只觉得逃过一劫，相当开心，依然保持着头顶坛子鸭子走路的姿势，继续摇摇晃晃庆祝起来。虽然样子非常傻，但又没别人看见，便自娱自乐一番好了。
可就在凌辰沉浸在其中，开心到飞起的时候，却听耳边响起了一声轻轻地嘲笑声。
“白痴。”
凌辰呆滞在原地，整个人有些发傻。
这短短两字语气很轻，有些不太真实，但却像滚雷一般震动着他的脑海，让他不自觉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紫意漫天的迷宫密林，如梦似幻的一袭青衣，恍如仙子临尘的少女站在紫璃树上冲着他轻轻说了一句：“白痴。”
白痴？
白痴。
凌辰如同白痴般傻乎乎的扭过头，看向身后。
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俏生生的立在等风亭旁边的古树枝梢上，微微歪着头看着凌辰，那绝美清丽的容颜在昏暗的夜色树影的掩盖下也精致的若画卷雕琢，一双清亮的眼睛仿佛碧空青云空灵透彻。
凌辰只觉得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因为他曾无数次的想起她，因为她不知何时已经烙印在他心里。
她此时离凌辰不过两丈。
她还是一袭青衣，青丝如瀑。
她还是像紫苑林时那样轻身立在树梢上。
她还是像当初那样，对凌辰说白痴。
这一切，都是真实。
凌辰顿时像个白痴一样，看着她痴痴地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