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风起
冯仙儿并非什么显赫世家出身。
她原本是临潮郡人,父亲是一县县令。家中只有一位兄长,名唤冯甫。
临潮郡产南珠,但郡中却不富裕,南楚朝廷年年要从临潮一郡纳南珠五万,因此珠农入海采珠,常入险域,十者难存其五。
冯仙儿尚幼时,正逢陵光君得天地感应,要倾举国之力修建玉楼,以熙国祚。南楚皇帝便下诏,于临潮郡征南珠二十万,供玉楼使用。
冯仙儿父亲不忍珠农受难,也实在是知道,哪怕逼迫,也远凑不齐数量。便开了渠道,将许多大小不一成色不足的也充入其中,一并交纳。
但就算如此,一年期满之时,临潮倾全郡之力也未凑够数量,最终还是耽误了工程。
南楚皇帝因此震怒,自郡守而下一干官员各自受惩戒领责罚。
到了冯仙儿父亲这里,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了。
临行刑之前数日,陵光君却突然遣人带走了冯仙儿冯甫兄妹。
其后便有了冯仙儿入宫的种种。
而冯甫则进了定宜军。初时只是一名普通兵士,后来大小功劳也立了一些,便逐渐升任了一营统领。
冯仙儿被封为贵妃之后,冯甫更是一路高升。
直到冯仙儿右相之名加身,风头无二时,冯甫却不升反降了。
南楚国中,女子为官虽已是常事,不足为奇,但多是在郡县之地,朝中六部虽然也有,却是极少,更多是六部之中各部侍郎其下安排职位。
如冯仙儿这般拜相的,却是头一份。
陵光君行事可以不顾其他道理,但冯仙儿冯甫不得不顾。
陵光君的青眼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没有缘由,南楚皇帝疑心又重,虽有宠爱,但不信任。
如今妹妹在前朝后宫都已经得了无上的荣耀,若哥哥再于军中有了威望,恐怕日后会引来祸患。
兄妹二人原本就相依为命,为着妹妹考虑,冯甫故意远离了许多争功的差事,奖赏之类也都尽量躲避着。
时至今日,也都只是在定宜军都统楚阳关麾下做一个偏将而已。
兄妹二人甚至不常见面,连书信都少有的,反倒是陵光君不时会挑些机会,故意让他们通些消息。
此时陵光君开口,冯仙儿必定是要依言行事。但如何做,还需仔细想想。
从昭华殿离开后,冯仙儿直接回到照月宫中,连宿星都没叫到身前,屏退左右。自己点起一方烛台,便把那封没有被火漆封住的信展开来看。
冯仙儿原本以为,凭着陵光君往常的行事,和今日种种的异状。这封信中,哪怕是要她兄长鼓动楚阳关,率领定宜军赶来连州,做些欺君罔上的事情都属平常。
若再有些连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实在不行,把这封信一把火烧了也是可以的。
然而待她展开,却发现信的内容不长,只是一道密令而已。
不似她想的那般,却有些莫名其妙。
信中所言,竟是要她兄长告知楚阳关,潼城生变,事关二皇子唐明逸的安危,要定宜军即刻出兵潼城,届时,具体事宜如何处置,都由楚将军权宜决断,无论怎样行事,皆不为过。
落款上还盖了陵光君的印信。
这便是此时的密诏,将来也可以公之于众。
冯仙儿自然是知道此事背后定有其他隐情,但毕竟不是兵发连州之类的,便也未做多想,连忙将宿星唤来,把另一封信交予她。依照陵光君的意思,让她即刻启程前往潼城,去寻成望舒。
宿星即刻走了,冯仙儿又将给兄长的信用火漆封了,由宫人陪着,挑拣了一些首饰,又附上了许多金银,连信一起装入匣中,遣了个亲近可靠的侍从,送往定宜军中去了。
与此同时,化名为唐明显的大皇子唐显遥,尚不知自己竟然在没有参与其中的情况下,已经稳操胜券了。满心还想着如何自己那位盛德熙妙的弟弟缠斗。
在见过成望舒许仲彦二人之后,唐显遥就认定了许仲彦潼城之行必定无忧。然后却也没有急着赶回连州,而是带人绕回了官道,拦住了刑部兵部前往潼城的队伍。
刑部兵部这两位大人深知自己所处的形势,但对于大皇子亲临还是颇为惶恐。
唐显遥觉得无甚必要再去官驿相谈,只是让自己的亲随封闭了前后道路。自己则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与这两位大人说话。
“左丞向来赏罚分明,却也只是给了这些东西,并未有对潼城太守有其他嘉奖吗?”唐显遥问道。
刑部那位大人乃是此行的领头主事,虽不情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回话:“回殿下,宋相确实也只是让我等携带一些马匹兵刃而已,却也只是充作抵御北虞之用,并未有其他安排吩咐。”
唐显遥笑了一声,颇为不屑,又道:“左丞到底是老了,心思也糊涂,潼城太守这么大的功劳,却连嘉奖都没有。”
主事侍郎毕竟与宋犹相亲近,就算此时惧怕唐显遥的威风,心下总还是有些不满的,于是回道:“宋相终日劳苦,此时朝中多事,许是当下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吧。”
唐显遥道:“侍郎大人的意思是,如此紧要关头,我却耽于这些小事,不成气候吗?”
那侍郎忙行礼,道了声“下官不敢”。
唐显遥冷哼一声,又道:“你们这些人,肚肠里面九曲连环,言不由衷,却总装得忠诚正直,都是同左丞学坏了。我倒是觉得,他如此行事,怕不是担心我认为他在提携拉拢什么人吧。”
侍郎仍弯着腰,看不清表情,继续回道:“宋相绝无此意,殿下何出此言。”
唐显遥干脆也向前探了探身子,弯下腰,似乎是要看这侍郎的表情,笑道:“那你倒同我说说,左丞糊涂吗?”
侍郎忙道:“宋相心思自是清明的。”
唐显遥又看了片刻,才重新直起腰来,长长的“哦”了一声,又道:“宋相既不糊涂,又没有想要拉拢什么人的心思,那便是,另有所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