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终章
十年前, 张婶受周野之托,出面买下了夏鸢家的房子。
那时白母得夏鸢授意,几次三番试探她的真实意图,张婶都坚持说买房是为了儿子将来结婚用, 家里人多地方小, 儿子儿媳想搬出去住。
白母如实告之夏鸢,夏鸢跟她都信了。
但白母不知道, 甚至连夏鸢都不知道, 张婶只有两个女儿。
她的大女儿比周野大六岁, 早已成家不在身边;小女儿彼时在邻市读寄宿学校, 刚升高一。
而张婶口中的儿子, 指的是周野。
周野给了她八万块钱, 买房也是用的张婶的名字。
他没跟张婶说太多关于夏鸢的事情,只请她帮这个忙。
那时候无论是房子还是八万块钱对张婶来说都是巨款,她答应帮忙,但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安,坚持与周野签下了一份委托协议,以免日后为这套房子的归属问题生出些事端。
做了这些年的邻居,张婶为人除了有些聒噪, 实在是个热心快肠的好人。
周野既然托付她来办这个事,自然是相信她的。
不过未免她有后顾之忧, 周野同意与她签了一份协议。
然而就在这份协议签订好后的没几天, 周野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他走时匆匆忙忙, 没来得及给张婶留下新的联系方式,更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中间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张婶在外读书的小女儿放假,回来问她, 住门卫室的那个哥哥怎么上电视了。张婶才知道周野如今成了公众人物。
她几次试图跟他联系,全都无果。
直到城市改造,各个地方都在拆迁,张婶自己的房子也被拆了,只比夏鸢家晚几个月。
当年的拆迁政策有货币补偿和房屋补偿两种形式,张婶拿不定主意,又联系不上周野,几经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房屋补偿。
开发商承诺原地还建,并且在原面积的基础上多补三十个平方。
这不是张婶自己的房子,多大都不与张婶相关,她看中的是原地还建这四个字。
周野当初想买这个房子的意思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如果夏鸢回来了,这里还有她的家。
因为那份委托协议,张婶代替周野签下了那份拆迁同意书。
那之后没过两个月,拆迁开始。
周野回来了。
当他一身西装革履再度站在张婶面前,张婶第一反应是不敢认他,第二反应就是红了眼眶。
多年不见,如今的周野眉目间的冷淡与苍凉让张婶不禁想要落泪。
她将周野迎进家里,两个人从傍晚谈到入夜。
周野没说他这几年的都在做些什么,张婶也没问他都过得怎么样。
其实不用问也不必说,只看他如今的派头与模样便可知他过得不容易。
人生的规则,从有到无往往只是一眨眼之间。
而从无到有要经历的,却是数不清的艰难险阻。
张婶对他说了这几年来梧桐镇的情况,也说了自己试图与他联系却都没有结果。
说到夏鸢的房子的时候,张婶一度懊悔自己没有再多考虑一些时日,兴许她再拖一阵,就能拖到周野回来自己决定。
但周野听到她说她同意了原地还建的方案,却十分感激。
张婶想到了他的想法,保留了他的初衷。
这实在令人意外又惊喜。
张婶抹着泪表示,当年他和夏鸢之间的事情她不清楚,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但她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尤其是夏鸢。当年孤苦伶仃一个人,好不容易找到周野,以为两个人能互相扶持着走下去,没想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背井离乡的下场。
周野望着她眼角闪烁的泪花,沉默不语。
客厅里,张婶说起这段往事仍然止不住泪流。
她老了,比起当年在周野门口被气得跳脚的中年妇女,如今年俞六旬的张婶头发早已花白,那双精明的眼睛也不如从前明亮。
她拉着夏鸢的手,手背上有粗糙的纹路与隐约可见的褐色斑点,它们无一不在向夏鸢说明着流逝而去了多少不可挽回的岁月。
“我还记得当年一见你啊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以为你跟野
子能……”张婶说着,哽咽了一下,泪花在她眼眶中翻涌,她用力握了握夏鸢的手,心疼道:“还好,还好你回来了。这么多年在外面,真是辛苦你了。”
人有的时候并非自愿脆弱,只是因为心底柔软的那部分一旦被触碰,许多情绪便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散。
正如夏鸢现在,她并非真的感到委屈,但张婶的这句辛苦了却仍然让她感到了酸楚。
她想说自己过得不是不好,只是眼泪先一步掉下来。
年纪如母女般的两个人执手泪眼相望半晌,还是夏鸢先笑着说:“都过去了,张婶,谢谢您这些年一直记挂我们。”
张婶揩了揩眼角,“说什么谢不谢,我也没做什么,反而是野子一直帮衬着我。”
自从四年前周野回来过一次后,张婶跟他的联系便稳定了下来。
后来张婶的房子拆迁,开发商说因为她的房子性质属于单位的家属院,产权不属于张婶一家,只能适当给些货币补助。但那些钱根本不够他们一家再去买套房子。
彼时正逢张婶大女儿生了二胎,小女儿即将结婚,张婶几乎拿出了毕生的积蓄分给两个女儿,自己却落得只能租住小屋的境地。
周野知道这事后,立即在16楼买了一套相同户型的房子,然后请张婶住进来帮她看房子,美名其曰他这是在投资。
这几年梧桐市发展的不错,房价稳步增长,等哪天转手卖掉,他反正稳赚不赔。
他虽是这样说,但张婶知道他只是在给她解围。
她操劳一生,到了也没有个像样的地方住着养老,这房子要是直接让给她住,张婶肯定会因为太过贵重不敢承受,他便换了个名头让她住的没有负担。
张婶一开始想给他交些房租,周野不肯要。
他直言他让张婶住在这自己也有私心。
楼上这套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住进来,他请张婶隔三差五地到楼上打扫打扫。
张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今天她就是准备上楼来打扫的,没想到一进门见到了他们,她真是又惊又喜。
说起刚才,夏鸢忍不住一阵脸红。
她看一眼旁边单人沙发上坐姿闲适的男人,感受到她的视线,这人极其轻佻地眨了眨眼睛,抿唇笑得很不客气。
夏鸢耳根一热,差点拿手边的抱枕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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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婶今天见到他们是真高兴,一来是许久没见到周野,他难得回来,二来是没想到夏鸢也回来了,三来就是让她最高兴的,他们竟然还能再续前缘。
她说什么都要请他们到家里去吃顿饭。
她一番热心好意不好违拗,他们又正好买了许多食材,不用张婶再度破费,夏鸢和周野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三个人到了楼下,这里的格局果然跟楼上一样。
张婶的老伴也在。
夏鸢没跟他见过几面,有些生疏,但周野却跟他很熟的样子,一进门就被拉去下棋。
张婶让夏鸢也过去休息,但她坐不住,便跟到厨房里去帮忙。
唠叨大约是中老年妇女们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过张婶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一兴奋起来基本没有夏鸢插嘴的余地。
这些年独身在外,夏鸢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过这么亲切的唠叨了。
不管张婶说什么,夏鸢都觉得她说的很好听,很让人觉得窝心。
两个人在厨房里头抵着头,手上不停忙碌,张婶话不停,气氛温馨又放松。
就在两个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周野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
他倚着门框,眼角的温柔让夏鸢感觉到了一种格外踏实的幸福。
夏鸢回头看见他,两个人都是带着笑意的。
“你过来干啥?”张婶这时也看见了他,瞥见他视线的落点,张婶了然一笑,打趣道:“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向夏鸢,夏鸢有些不好意思,羞怯地低下眼去解释,“他是等不及要吃饭了。”
周野抱着手臂走进来,大领导来视察似的看了一圈,从善如流道:“是呢,我都饿死了。还要等多久啊?”
张婶嘴上笑骂他:“个饿死鬼。”
“快了快了,再两个菜就好了。”
周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我下去买两瓶酒。”
“干嘛下去买啊,家里有啊。”张婶想也不想地,拦住他:“你过年让人送来的酒都还没动呢,别买了。”
周野挑挑眉:“那不行,今天不一样。”
张婶不明所以,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我跟你说别以为你现在赚了钱就可以乱花了,等你成家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婶是真将周野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爱,即便她知道周野现在已经身价斐然,但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周野。
她如此自然流露的关切更印证了她没将周野当成外人。
这种自然而然的情感最打动人。
不过夏鸢懂周野现在的坚持,挽着张婶的手臂劝:“婶儿,让他去吧,一会儿我们有事要跟你们说呢。”
张婶问:“什么事啊?”
夏鸢神秘一笑,又转向周野,“用我陪你去吗?”
周野还没回答,张婶就抢着道:“不用不用,就两步路的事儿还要人陪啊?给他惯的!你就在家,家里凉快。”
周野闻言撇撇嘴,“你也知道是两步路,两步路你都不让她陪我去,真是偏心。”他说着,故意将夏鸢扯到身边,扬着下巴跟张婶作对似的,“不管,就要她陪我去。”
他突然的孩子气让张婶怔愣了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呢,夏鸢被他拉出了厨房,围裙被他挂在门把上。
周野得逞的笑声传进来,像个欠揍的小朋友:“我们回来就要开饭哦!”
张婶回过神来摇头失笑,低声骂:“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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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不远就有家超市,普通的连锁超市,里面的酒品种类其实比不上周野之前送来的,但他也不只是为了买酒而已。
烈日当空,热烈的阳光被路边浓绿的枝叶筛成婆娑的光影落在地上,蝉鸣阵阵,周野牵着夏鸢的手一如既往的干燥和温暖。
夏鸢想起屋子里的张婶,唇角忍不住上扬:“真好,张婶还是老样子。”
周野
嗯了一声,“还是那么聒噪。”
夏鸢扑哧笑出来,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野不痛不痒,捏了捏她的手,放进臂弯里,懒懒道:“事实么。”
夏鸢抿抿唇,将他挽紧,再度感叹:“真好。”
在飞逝的光阴里,还能见到从前的人,他们还保持着从前的样子,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一样。
真好。
周野低头在她额间吻了吻,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一件事。”
夏鸢抬眼:“什么?”
周野停下来,望着她。
夏鸢的水眸一如既往的澄澈透明,炎炎夏日,他却总能在她眼神中让心变得清凉。
他勾了勾她的头发,温声道:“白家这些年对你不错。”
夏鸢一愣。
“尤其是某些人。”周野说:“好到我都觉得嫉妒。”
“不过我们结婚,还是要知会他们一声。”
夏鸢望着他,喉间一时发不出声音,他眼中的包容与宠溺已经体贴了一切。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永远都能为她想得周到。人情世故,任何一点细微之处,她想不到的、遗漏的,全都在他心里。
他说的对,抛开她与白光遇之间究竟如何,在夏鸢最艰难的那些时刻,是白家对她伸出了援手。她一直记得,也一直感激。
周野也一样。
他们都已经没有了至亲的长辈,但他们都懂得什么是感恩。
张婶是这样,白家也是。
心间忽然涌上了一股子温热的感动,夏鸢眼角闪动着的柔光,主动贴过去拥紧周野。
他的心跳有力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夏鸢点头道:“那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过去。”
周野回抱住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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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周野所言,他们回来的时候张婶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只等着他们回来就可以开动。
很久没和长辈一起用餐,夏鸢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当周野牵着她的手向张婶宣布,他们结婚了,就在今天早上,他温柔又坚定的侧脸,莫名就让夏鸢一颗浮躁的心得
到了安宁。
他们相视一笑,夏鸢便好像充满了信心与力量。
张婶许是被这天大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足足望着他们怔愣了两分钟才问:“是真的吗?”
周野挑眉:“这还有假的?不信我现在上去拿结婚证给你们看。”
张婶又张着嘴愣了三秒,她问夏鸢:“是他逼你的?还是你们商量好的?”
夏鸢一愣,笑开,“他没有逼我。”
周野在旁边听见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壳也不好使了,什么叫我逼她的,我……”
“你别说话!”张婶高声打断他,直勾勾盯着夏鸢,“你才回来几天,就决定跟他结婚了?你们俩之前那些问题都解决了吗?”
她还有这样的反应是他们都没有意料到的,但回过头来想想,却是在情理之中。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不恰当,张婶又说:“不是,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主要你知道吧,这结婚不是小事。夏鸢啊,你们俩现在虽然都是大人了,但是大人才要考虑得更多啊。”
她太过严肃担忧的表情让夏鸢也不由地变得郑重起来,她明白她的语重心长,更能体谅她与他们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却能说出这样一番恳切的忧心有多么不易。
夏鸢说:“婶,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他之间……”她看向周野,周野恰好也正温柔地注视着她。夏鸢牵起唇角,声音很轻却坚定地答:“我们其实一直很好。”
无论过去,现在,或是未来。
如张婶所说的,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所以之前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都不算问题了。
张婶是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打从一开始这两个人就已经互相认定,她只知道夏鸢现在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可当年她和周野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最终落得的结果还是两个人背道而驰。
或许是当年周野伤情的模样太令她印象深刻了,张婶下意识有些担心,担心那样的情景再度重现。她无法想象如果真的再来一次,他们还
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当然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相爱,也知道他们都是极好的孩子,只是她担心他们分开了太久,重逢的一时冲动无法维持多久,人生苦短,可也很长。往后漫漫岁月,万一再出什么问题,这一次他们又该往哪里后退?
她只是想让他们能多一些考虑。
周野这时出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放心,我们不是在犯糊涂。”
既然这两个人都这样说,张婶的担忧便显得有些杞人忧天了。
一旁沉默着的叔叔这时让她端起酒杯,解围道:“行了行了,你就别瞎操些心了。操了一辈子的心,还不够啊?现在他们都已经是事业有成的成年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咱俩只管祝福就行了。来来来,我们共饮一杯。”
张婶于是这才回过神来。
四个人碰杯,一饮而尽。
张婶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到客厅去拿纸巾。
周野和夏鸢交换了一个眼神,放下酒杯跟过去。
夏鸢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她看见客厅阳台外的光线勾勒出那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看见周野揽住张婶的肩膀,安慰地捏了捏。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夏鸢鼻尖却有些发酸。
这时张叔也开口低声道:“你婶儿把野子当自己亲儿子了,她说那些话你别见怪。”
夏鸢眼眶温热,点点头:“我知道,叔,我都懂。”
“我跟周野,都没有长辈,这些年多亏有您和婶的记挂,才让他不至于真的落得一个孤苦伶仃。”
她的声音沾着湿意,许是感染了张叔,而老一辈的人更习惯用沉默呈现一切情绪的。
因为这样的深沉,饭桌上沉默良久。
不多时,周野推着张婶回来了,后者眼角带着湿意,看得出哭过。
在身边坐下,对上夏鸢问询的视线,周野勾唇,抬手在她鬓边揉了揉,无声地告诉她,没事了。
夏鸢于是才放下心来。
经过周野的一番开导,张婶似乎是想通了,气氛重新恢复热闹。
她主动提起婚宴的事情,嚷着一
定要办得热热闹闹,隆重华丽,只是某些地方设想的太过夸张,惹得周野忍不住说她,太离谱,不可能。
张婶很是不赞同地拿眼睛剜他,“怕什么,反正你现在有钱,有钱还有什么不可能。”
周野被噎的无语,吃瘪得说不出话的样子逗得夏鸢在旁边哈哈大笑,“对的对的,他现在有钱。”
周野不得不按住她提醒,“你笑什么啊,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啊。”
夏鸢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捧着脸不停点头,“是的是的。”也不知道是在赞同张婶还是在赞同周野。
酒意将她的脸颊熏得绯红,落在周野的黑眸之中,诱人至极。
这顿中饭吃得欢欢乐乐、高高兴兴,被打开了话匣子的张婶简直输出力爆棚,再加上夏鸢醉意熏熏的附和崇拜,她更是停不下来了。
吃完饭,周野说夏鸢醉了,得休息一下。
张婶拉着他们就往屋里送,直说家里给他留着房间呢。
周野无奈,搬出了晚上他们还要去白家,得回去换衣服的理由。
张婶思索一下,勉强点头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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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鸢是真的醉了。
她的酒量原就不太好,再加上今天午饭的气氛太好,好到酒不醉人人自醉。
被周野扛回来的时候,夏鸢还晕晕乎乎地在念叨:“咦,为什么张婶家里有电梯呢,好高级啊。”
周野简直哭笑不得。
他将夏鸢送到卧室,准备给她擦把脸,夏鸢的手机这时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程经理。
不知道是谁。
周野挂了一次,转身到浴室拿了毛巾出来,程经理又打来了。
铃声一直响,夏鸢正满床找手机,差一点就要掉下床去了。
他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将她捞起来。
夏鸢意识有些模糊,但仍知道身边这个人是周野。
因为她感觉自己很安全。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勾住他的脖子安静下来。
她软得像团棉,抱着她让周野的心都跟着变软。
他捏住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