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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肠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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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 嗯,个人口味。

    想起这点, 我有点担忧其他人吃不惯,偷偷地在吃饭中抽空抬头去看他们。

    我这个人更加偏好中餐,而且蛮重口的。卫宫对此没有意见,但是顾及到清淡口味的需求,同样烧了一锅只有鲜香没有辣的香锅出来,同样的,也有清炒出来的蔬菜佐食,甜点更是没有少。他们应该不会……没东西吃吧?

    好在跟我想象的不同。可能优秀的美食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打动人心的吧,与口味无关,也就是说除去一些特例之外,绝大部分人类是会为了美味改变自己对某种口味的接受程度的生物,这是我这些年在与朋友们的交往中得到的真理。

    看来从二次元走出来的他们也不例外。

    做菜的卫宫自己不必多说, 连看起来口味是清淡那一挂的宗像表情也挺愉快的, 至少他夹菜的动作虽然依旧优雅,据我观察速率却提升了不少。身为甜党的带土也不是不喜欢吃其他的口味, 他小时候觉得卡卡西做的干煎河鱼好吃就是例子, 只要做得好吃他也是能接受的,卫宫做东西好不好吃不用我说吧?

    至于太宰治……

    我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再次伸向麻辣口味的那锅香锅的筷子。太宰治用筷子夹了一半被切开的鱼丸, 他将这雪白的表面上裹满了红油和零碎的白芝麻的鱼丸迅速放到嘴里咀嚼, 才抬起眼睛像是才发现一样地回视我,鸢色的眼瞳里是煞有介事的细微疑惑, 眼角微微下垂,整个神态看起来极其无辜。

    啧。

    我感到牙疼地啧了一声,向着卫宫递了个眼神。

    那双钢灰色的鹰眼对上我的视线,秒懂了我是什么意思。白发青年在太宰治下一次暗戳戳地对着麻辣锅伸出筷子的时候, 抬起筷子,无情地截走了他看上的那只虾仁。

    太宰治:“……”

    在桌上抢菜估计只抢得过我的战五渣男子沉默了一下,挣扎着将筷子移向了下一个目标:切成块的鱿鱼脚。

    但最后他还是没能吃到。这次是宇智波带土毫不留情地夹走了那一块裹满了红油的香辣味鱿鱼脚。

    太宰治看着满是红油却始终届不到的麻辣锅,顿时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时候,座位就在他对面的宗像礼司微笑着发话了:

    “太宰君,鱿鱼的话,这里也有哦。”

    他正在取菜的,自然是毫无红色的鲜香味儿麻辣香锅。说是麻辣香锅吧,但是没有红油也没有任何关于辣味麻味的成分,很适合不太好吃辣的人群。

    我在心里哼哼数声,心想没想到吧太宰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肠胃不好的混蛋就不要想着吃口味重的东西了!

    没错,你没听错,太宰治这个家伙,肠胃很差劲。

    我一开始还以为纸片人不会有这种三次元人类才会有的忧虑呢,他想要吃什么蟹肉罐头我都纵容他买,买多少买什么牌子都行,结果这货完全不知道节制和顾虑自己的肠胃,蟹肉的寒性太重,他吃了很多结果吃到某天抱着肚皮倒在了沙发上。

    看见他捂着肚子虚弱地倒在沙发上哼哼唧唧面色发白额头上还沁出冷汗的样子,我都吓傻了,下意识地就要举起右手像上次毒蘑菇中毒一样再使用一个令咒,被带土和宗像及时阻止了。

    宇智波带土皱着眉头先去沙发上把太宰扶了起来,查看他的身体情况,宗像紧随其后,却是伸手拿起了那个桌面上被太宰吃得差不多了的蟹肉罐头,立即破案了。

    “估计是吃了太多蟹肉引起的胃痉挛。”宗像礼司判断道,然后指挥黑发的宇智波青年将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的太宰治背了起来,直接去了社区医院,“看来,太宰君的胃不太好呢。”

    宗像沉着的态度感染了我。听到这里我总算冷静了下来,赶紧拜托带土将太宰带去社区的卫生所,我和宗像随后再步行赶去。

    带土就先走了。虽然背着个大男人并且因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不能用神威,他身为忍者却是有瞬身的基础的,身为十尾人柱力的体力也很棒,背着太宰治这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健步如飞完全不是问题。

    我拿了钱包和证件就跟宗像一起出了门,去卫生所的路上半路收到了带土发来的“到了”的手机消息,并且正巧遇见了提着一袋食材从市场归来的卫宫。

    “怎么了?”

    只是一个照面就察觉到了不对,白发英灵问道。

    了解情况后他和我们一起去了卫生所,到达的时候看见太宰躺在雪白的床位上软趴趴的,医生在给他用不知道什么手法按肚子,太宰本人半阖着眼睛发出小声的哼哼,眼皮和睫毛都在颤动,配合着苍白的面色和姣好的五官,颇有几分病美男的风韵,惹得周围吊盐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朝他看,并且试图拿出手机偷拍一张他的侧脸。

    “是在按穴位吧。”旁边的卫宫倒是看出了门道,凝目观摩,“刺激胃部气血流通,可以缓解疼痛。”

    说到这里,白发男人默了一下,问道:“……太宰他胃痛,是不是因为螃蟹吃太多了?”

    宗像站在那里,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出声表示肯定:“大概是如此。在太宰君面前发现了一罐差不多吃完的蟹肉罐头。”

    卫宫不禁沉默了。

    我猜他是在反思自己每天的膳食安排,连忙表示这绝对不是因为顾及到太宰的口味基本上每天都会烧虾蟹的卫宫的错,非要说谁错错在哪里,那必须是太宰除了正餐之外还吃了太多蟹肉罐头。从犯是我,我也没阻拦他。要知道这四个人中,唯独太宰治他在各种意义上算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大家的体质基本都比他好,而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哎……毕竟谁想得到太宰治本来肠胃就不好啊。

    其实换我这种肠胃健康的人这样进食说不定都没事。至少结果不会到胃痉挛这种程度。

    付诊疗费的时候,我听着医生的嘱咐,无奈地想。不过仔细想想也挺正常的,太宰治这男人蛮像那种不会按时吃三餐的人,还喜欢吃蟹肉这种寒凉的事物,同时喜欢折腾自己的身体去自杀,实在不想那种身体会很健康的人,肠胃不好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至于他在武装侦探社为什么没事呢?

    我不知道。呃,说不定是武装侦探社有限的工资限制了他每个月能吃的蟹肉的量,所以才?

    我乱猜的啊,别当真。

    在医生开了一堆胃药并将太宰治领回家后,包括卫宫、宗像和带土在内,我们四人痛定思痛,开始注意相关的事项。

    整体目标就是不让太宰治吃太多蟹肉,为此,宇智波带土无数次地发挥了他身为少年漫boss的霸道本领,从太宰治的筷子下抢走了无数次美味的香辣蟹清蒸蟹和种种蟹肉料理,只给太宰治留下足以解馋但绝不过瘾的量。宗像礼司看似在专注地做其他事情,却会在需要的时刻准确地数出太宰治吃了第几个蟹肉罐头,用冰冷的微笑以及王之凝视制止他,温和可亲地提醒他到了吃药的时间。卫宫更绝,他掌握了厨房大权,直接把控了太宰能够吃到的餐桌上蟹肉的量,早上也烧了不少南瓜粥之类养胃又美味的主食。太宰治藏在冰箱里的蟹肉罐头也被卫宫他把控在了每天两罐之内。其余的存货,节俭的白发英灵当然不会丢掉,而是放到了太宰绝对没办法拿到的地点:带土的神威空间。

    在此等密不透风的防守之下,长期蟹肉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太宰自然蔫巴了。

    于是我肩负起了剩下的唯一职责,那就是安慰他。虽然但是,没有什么成效就是了,我原本就不擅长这种事,只能默默地拿出了我书架上的双黑本子。除此之外,还被太宰敲了好几次太中文更新方面的竹杠。

    现在我们阻止太宰治他吃比较刺激的麻辣香锅的原因也是一样的。也不是不给他吃一些尝尝味道啦,只是不给吃太多,他的身体状态看似恢复了,但是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吃太多辣的刺激到肠胃就不太好了。而且胃药上也写了尽量避免吃这些的。

    总而言之,在这样太宰治一个人悲伤地扒米饭吃更加清淡的鲜香锅的情况下,我们的午餐结束了。

    我坐在沙发上满足地回味着麻辣香锅的热辣鲜美,喝着鲜榨果汁。等卫宫洗碗出来后,我就跟他们详细讲了讲这次游泳的事情。

    “就在靠江面那边的附近。”我解释了一下游泳馆的地理位置,“我们不去旁边的露天泳池。这个游泳馆是会员制的,人会更少更私密,而且不给拍照,这样就不用担心引来一些不需要的关注。至于菜菜,她是我很多年的朋友,而且超级天然,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大家如果想去的话,可以放心。”

    菜菜她虽然混二次元,但她从小就非常天然,不是假话,真的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小时候我跟她说香蕉是连皮吃的,她都信了,她妈给她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哭笑不得。我上个月忽悠她葡萄连皮带籽吃对视力很好,她到现在还深信不疑。

    只要我不告诉她,她就算觉得面前四位帅哥像自己熟悉的二次元人物,也不会信真的是他们本人冲破了次元壁穿越出来的,正常人的想法一般都是这样,要不是我亲自带着他们穿越的,他们原装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信的,只会以为是高明的coser。

    手游相关的事情蛮危险的,我根本就没有告诉别人的念头,就算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菜菜也不行。不,不如说,正因为是她,所以才不行。

    这个时候我就很能理解工藤新一对小兰以及黑羽快斗对青子的态度。

    因为一旦遇见了什么事情,你最不想牵涉进去的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我至今都很庆幸我爸妈正好在这个时候开启了长途旅行。虽然他们旅行的原因是为了给我复习的空间不至于打扰我,不过我还是很庆幸。

    只有我一个人卷进来实在是太好了。

    我微笑起来,挥开头脑中一瞬间闪过的诸多念头,对着宗像他们再次确认了出门去游泳的意愿。

    “如果你们不想去也没事啦。我可以一个人跟菜菜去的,那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我坦然地表示,“不过大家想去一起放松一下也ok的,条件完全允许。宗像先生觉得呢?”

    “在下没有意见。”

    宗像点点头,唇边有细微又优美的弧度,看上去完全没有担心。

    既然宗像肯首了,就说明他觉得也没有问题。

    于是卫宫也点头同意,没有一开始有点担忧的样子了,而是闭着一只眼睛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宇智波带土一脸无所谓,随大流地说了声“我也去”,就低头玩手机了。太宰治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举手表示也要去。

    于是全员都同意了。

    我交代了他们明天集合的时间以及附近可以买到泳裤泳具的店面位置,就心大地端着果汁上楼回房间复习去了。

    复习的间隙,我偶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想不起来,我就干脆直接低着头刷题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

    吃完早饭,我找好我的泳衣、泳具和浴巾啥的,早早下楼,就在客厅里看见了各自提着个袋子的四位帅哥们。

    我看着他们,总算想起了自己昨天忘记了什么,担忧地问他们有没有买泳装,结果得到了昨天下午他们倾巢出动去店里买泳裤泳具的回答。

    我:“……好吧。”

    昨天下午戴着耳机刷题刷得太过入神,完全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出了门。此时联想到他们在店里试穿泳裤的样子,竟然还有些没能亲眼目睹的淡淡遗憾,不过立刻转化成了对店里女店员的担忧。

    这堆美色大杀器一起出门试泳裤的样子简直无法想象。没有流着鼻血昏过去吧可爱的店员小姐姐。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黑线。

    不过马上我就想起了一件事:这样的场景,很快就要在游泳馆里重现了。甚至更加过火,会有“出水的诱惑”什么的。

    想到这里,我条件反射地鼻子一热,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遗憾什么,不存在的。果然,之后要是见事不对,还是拉着笨蛋菜菜子跑远一点吧。

    就这样,我怀着诡异的心思跟他们四个一起出了门,一路经过侧目的人们,来到了小区边缘的游泳馆。

    验证过会员账户后,我们很顺畅地被放行了,然后就看见了等在大厅里的菜菜。

    和接近一米七的我不同,菜菜是很娇小的女孩子,一头长发染着漂亮的浅栗色,脸型和五官都圆圆小小的,让人想起仓鼠,元气又可爱,还很会化妆,堪称直男杀手。

    “鱼鱼!”

    隔老远她就从等待沙发上跳了起来,向我挥着胳膊,然后小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笑着问了我声“来得好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越过的身体,看见了后面的那四个。

    然后她脸上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凝固了。

    ……嗐,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死鱼眼,等了几秒还没等到她回神后,就直接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回魂了,菜菜子——”

    “……哦。”菜菜看着他们,梦游一样地眨了眨眼睛,懵懂地转回视线看着我,用飘忽的声线问道,“鱼鱼呀,这是哪里来的帅哥?”

    还能是哪里来的,抽卡抽出来的。

    我腹诽道。

    但绝对不能这样说,于是我叹了口气,直视着菜菜被美色冲击过大的灵魂出窍表现,无奈地回答道:“忘了吗,这是我昨天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表哥和堂哥啊?”

    “可是你没说有四个呀!还一个个都那么帅!”

    菜菜惊叫的声音响彻了游泳馆的大厅。

    “好吧,好吧。”我说,特地没有去看背后那群站成了背景板的男人们,有规律地拍着她的背部,建议道,“你先冷静下来。”

    打发走了四位帅哥先去换泳装,我和菜菜在走向女子更衣室的路上交谈着。

    “四个都是?”

    菜菜不可置信地问道。

    “四个都是。”

    我眼睛都不眨,点头肯定道。

    “天哪。”菜菜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淦。

    才没有。

    卫宫他才不知道有多少个好妹妹呢。而且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哥,我个人更加倾向于同伴、朋友、房客之类的描述,但是对于太过熟悉我的社交圈子的菜菜,会露馅的。

    我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死鱼眼应对。

    “你怎么有那么帅的哥哥们,以前都不告诉我!我一个都没见过,太没有义气了吧!”

    菜菜用力晃着我的胳膊质问我。

    不,不。你真的见过的,菜菜。不仅如此,你还见过我给他们写的pwp,你还亲自配过色图,你忘了吗?

    “我也没见过几次啦。”我耸耸肩,表示,“他们不常来,这次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也是因为意外。不是特意没告诉你,这不是见到了吗?还是在泳池呢。”

    “也是哦。”

    对于我的含糊其辞,菜菜却真心实意地恍然大悟了。也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补完我的说辞,立刻做出了理解的样子,“没事,鱼鱼你的哥哥四舍五入也就是我的哥哥,我会帮忙好好招待他们的!”

    招待什么的……

    不存在的。只要出钱就能被养着的日子实在太舒适了,下次征得卫宫他们的同意后,请菜菜来家里吃饭吧,反正都见过面了。

    我想。

    于是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们进了更衣室后,拿着袋子翻泳装的菜菜忽然想起了什么,敲着脑袋喊了声“对了”。我顿时被她的一惊一乍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就看见菜菜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叉着腰嘿嘿一笑:

    “这是你上次让我帮忙拍的da太太的双黑本,到货啦,顺便就给你带过来了。怎么样?”

    菜菜笑得一点都不淑女,一副摇着小狗尾巴求表扬的得意样子。

    我“嗯嗯”了几声,说着“我家菜菜子真厉害”并且来回摸了好几下她柔软的脑袋,才空出手拆开本子的塑封,,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瑕疵,然后准备先粗略地翻一下内容。

    这本是我期待了很久的本子。

    叫《浪漫至死》,是个双性转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穿越到原作世界里的故事。

    原作男性太宰治和男性中原中也没有被替换,于是四人相遇,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

    【……吃口红喝香水自杀的荒唐事情她的老搭档也不是没干过。太宰治霍霍了她一整套的天价口红和数十瓶用得顺手的香水去自杀,被送去医院洗胃的当天还深夜醉酒归来,吐在了中原钟爱的包包里,然后将她的几件高定礼服当做被单枕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从卧室里出来的中也差点没用枕头底下的小刀割了太宰治的喉咙。但等那女人醉醺醺地抱着她的腰口齿不清地唤着“中也”的时候,中原还是手下留情,只划花了她昨天新做的美甲。

    等橘色头发的少女铁青着脸说出这段回忆时,男性的太宰治大笑出声。他抱着肚子笑得从沙发了跌了下来,于是中原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火气从内心腾起。

    “那次我只是喝光了中也珍藏的红酒,并且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最爱的一顶帽子压坏了而已。没想到她比我更过分……哈哈。不愧是平行世界的我。”

    俊秀的男人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幸灾乐祸的欠揍神情。

    不过中也你可真是善良。这里的小矮人在第二天醒来时可是把我暴揍了一通呢。

    中也斜睨他。喂,白痴,对于她来说,划花美甲可比被揍一顿痛苦多了。】

    我看得有趣,不禁弯起了唇角。

    还有女性的太宰治和男性的中原中也一起参加黑手党内部的交际舞会的场景。

    这位太太对性转太宰和中也的描写真的很符合我的喜好。浓艳又绮丽,却又能在微妙之处察觉到她们与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的事实。

    【飞舞的大红色裙摆,古典式的红唇,细细描过的黛青的眉,以及绯红如血的上挑眼角。

    那是中原中也常用的妆容,出发前她缠着女性的中原化的。

    另一位被她挽着手臂的中原中也低头谨慎地打量了她一眼,换来眼波盈盈的风情一瞥。

    太宰治不适合红色,但是她却有本事把红色穿得蚀人心髓。

    乌木似的卷发松松挽起,眉眼染上脂粉后过于绮丽。

    那是动人心魄的艳色,在任何一人的生命中都只该出现一次。她的智慧是武器,当然,美貌也是。它们同样锋利,直取人心。

    ……

    “有点矮啦,但是我不介意。”太宰故意让人听清的嘀咕声。

    “这位英俊的先生,舞会完毕后,要和我一起殉情吗?”她深情款款地说着,眼波流转。

    “滚。”中原中也额头上蹦出跳动的青筋。

    看在你是女人才给你几分薄面。你也是太宰治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我会心一笑,再次往后面翻。

    还有小姐姐们的那个世界的过去。

    【……太宰治也在做梦。她已然许久没有做过梦。与她相拥入眠的中原中也体温炙热,温暖了她冰凉如墓地的被窝。她酣睡在这样温暖如春的摇篮里,荒芜一片的漆黑梦境里很少见地出现了色彩。色彩凝聚成人形,拼凑出片段,深埋心底的记忆宛若老电影般开始了观众仅此一人的放映。

    她是黑暗、虚无,与泥泞,而中原中也呢?

    中也是开在血肉泥泞上的红玫瑰,好像火焰般明艳。

    明明也是生长在黑暗里的花朵,却让人生出一种她是太阳的错觉。好似能照亮黑暗驱逐鬼魅的错觉,来自她从不矫情热烈如火的脾性。

    她是适合红色的。因为她本就明亮热烈,纯真的潇洒与残忍的冷漠的混合体,矛盾又迷人。

    ……

    闻着太宰治的发香,中原沉沉坠入梦境。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太宰在同一张床上入眠。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少有的,她梦见了还是她搭档的太宰治。

    中原喜欢红色没错。虽然太宰治穿红色也很好看,但是中原中也喜欢看她穿黑色。那才是最接近与她本质的颜色。深渊里走出来的人不适合太过明丽,况且她的长相已经足够夺目。黑色的鸦羽似的蓬松裙摆,手挽毛氅,黑纱覆面,黑发少女微微勾着唇角,疏离冷淡又戏谑冷漠地注视着厅堂里的纸醉金迷,已经是每场宴会中难能可见的景色,足以吸引各式痴迷、深情或者淫猥的目光。

    但是太宰治从不为之所动。

    她照样弯着唇角从容地笑,偶尔对过分的目光方向侧首,眉目里弥漫着冷冽又慵懒的杀意。

    没人够胆子接近她。

    这里的人谁没有听说过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残忍又高效的手段呢?

    上一个妄想把她弄上床铺的已经沉睡在水泥地下面啦,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毕竟是首领看好的干部后补,名震暗世界的双黑之一,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她是黑夜里的赫卡特。

    照耀黑暗世界的那轮无情又多情的月亮。宛若白骨般色泽的花朵,静静地开在亘古不变的苍白月光下。

    ……

    太宰治离开后,中原中也渐渐的,开始在舞会上穿起黑色的礼服。

    她即便是穿着那样深沉的夜色,殷红的唇色和拉长的眼尾也是闻者不可忽视的馥郁玫瑰香,眼眸的深蓝冷冽如烟火坠落的海洋。尾崎红叶倒是说过几次,中也你更加适合红色。但是这位名震横滨黑道的少女干部却不太愿意再穿红色,就像是青春时代的热情已经彻底燃尽了。伴随着太宰治的叛逃,中原中也独当一面,便渐渐沉稳下来,气质倒是也与黑色有了几分相合。黑色总能给她显得过于精致和稚气的容颜染上不容直视的威严。双黑的盛名随着搭档的叛逃散去,但她还是那个令港口黑手党的敌人闻风丧胆的重力使,处事甚至比之前更加成熟稳妥。

    ……

    梦里的月色照着少女时代的太宰治。她笑着,侧脸被银色的月光照亮,眉目干净,配着身后起伏的潮汐,也有了几分错觉般的温柔意味。

    中也,中也。

    她笑着叫她,声音很凉,像是浸泡在银色的海水里,却又是透亮的。

    中也,中也。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向她伸出来,掌心摊开向上。生命线是兀然折断的,绷带松松交缠的手腕上有着累累割腕自杀的伤痕。

    但是那只手很美。修长漂亮,肌肤和骨骼都呈现出清透感,向她微微张开五指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欲飞不飞的白鸟,让人想要去触摸那双停栖的羽翼。

    那是一个邀请。

    在中原中也看来并不隐晦,更不难懂的邀请。

    脚踝还陷在白沙和浅浅一层潮水里,黑发的少女将一缕被风吹散的长发别在耳后,笑意盈盈地瞧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透不进任何光线,像是吞噬一切感情的深渊。

    中也以为呢?我要带着你走入大海吗?

    她一边拉着中原在沙滩上奔跑,莹白的赤足在沙与海水中翻动,像是一朵朵浪花。

    才不会啦,我只和帅哥殉情的。

    轻笑声顺着被风扬起的长发传到中原耳侧。她哼了一声,一边不适地偏过头躲开细软发梢的轻拂,一边去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和高悬其上的那轮明月。

    冰白色的月亮。

    黑暗里的赫卡特。

    太宰治没说错,她的确像月亮。

    虽然没好意思告诉任何人,但中原也觉得她和月亮很像。

    无论如何都向往着死亡的太宰治,她其实是需要死亡的甜美来填补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空虚。这些中原中也都明白。她也明白太宰治热衷拉人殉情,是因为一个人死去太孤单,想带走一点什么证明自己曾在这世间,留下痕迹也算是一种微小的价值。

    她更明白,那个人不该是自己。

    可是刚才,她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太宰治对她有着类似于死亡对于太宰治的神秘诱惑力。那个瞬间,她连自己也搞不懂,是怎样的心情驱使她对着那张笑脸伸出了手。人总是被死亡吸引,这句话或许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等她们气喘吁吁地躺倒在沙滩上,并肩看夜空时,这个在月光和海风里的梦境显得愈发不真实。中也心想,我可真是做了个好梦。和太宰治在沙滩上疯跑,然后一起看月亮。

    她躺在那里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心里什么都没想。

    太宰治却忽然说话了。她一个人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轻轻说着什么,像是回答着中也之前没有出口的问题,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渺茫夜风里。

    我才不会带这着中也走入那里的。要是和中也一起死在了这里,我会很不甘心。

    呐,中也,你说月亮会发光吗?

    ……

    她看见太宰治侧过了脸在凝视她,像是在期待这个答案。漂亮的鸢色眼睛里,落满了银色的月光。

    可以的吧。中也最终不耐烦地说道。她撇过头,去看夜空,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似的,闷闷地道。只要她自己愿意。

    然后她听见太宰轻柔的笑声。

    太宰治用轻松释然、却仿佛快要下泪的,月光似的声线说着:

    中也总是那么坚定地向前走。我真的,真的,好羡慕你啊。

    她的声音牵引着潮汐,那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回响。

    在最后的最后,浪潮的声音彻底淹没了中也的耳畔。

    她忽然惊觉,这确实也不过是一个梦境罢了。】

    我轻轻地叹息,翻到了最后一段。

    【中原中也不是人类,但是她的心比谁都像个活着的人。

    她活在人间。

    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感情的呢?诞生伊始的她也不过是个徒有生命的空壳,唯一承载的只有漆黑发红的力量。

    但是行走着,她被很多很多来自这世间的声音染上了色彩。感情的碎片输送着,像是养料播撒到她的心田。

    她贪婪地接受了许多许多,直到心房饱胀,血液颜色如火热烈,然后开出灿烂,将自己活成了最该活成的模样。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中原中也。

    而那个人是她的月亮。

    没有染上任何颜色。最深的黑,与无垢的白,实际上并没有分别。

    ……

    “中也,握住我的手。打碎这牢笼吧。余生一致,浪漫至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式写泳池剧情。

    其实也没什么可期待的啦,泳池剧情后才是重头戏,这本书终于要到分界线的重头剧情了(笑)

    之前好像有亲留评论说想看太中?

    那这章写放点文中文,太中的。大家珍惜文中文,离开日常后就不会有多少文中文上线了。

    修改了一下章节,增加数百字内容。

    作话免费附赠我曾经为太宰写的一篇生贺,正好是和文中的《浪漫至死》双性转世界对应的if世界,大家愿意的话可以看看,注意预警。文中文里中也的梦和这篇的梦有很多细节上的不同,但是梦见的是同一件事。

    【太中】月之反侧(if线/首领宰x干部中)

    中篇完结1w5+

    双方先天性转。我流私设if线。

    首领宰x最高干部中。织太纯友情向提及。

    微量的性转福森成分注意。

    中原中也站在港口,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金蝙蝠。

    袅袅腾起的灰白烟气模糊了那双宛如翻涌的海水般冰冷的蓝色眼眸。身着规整西服的橘发女干部出神地盯着来来往往忙于在海中打捞的部下们,偶尔抽一口烟,神色冷然,沉默无言。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现在疲惫又愤怒。

    消极的情绪压抑在她的心底,在那双深蓝的美眸里仿佛火焰般静静燃烧着,身周的气势低沉得到慑人。在她旁边经过的部下都步履匆匆,一刻不敢逗留,生怕被卷入干部将要爆发的暴怒中。

    任谁在通宵工作二十个小时后还要来港口打捞跳海自杀的首领,心情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中原中也在那之前,还对前任搭档现任首领三申五令过,得到了她的承诺后才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自己的?

    “好的,中也。我会乖乖地呆在办公室,等你回来的。”

    回想起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中原中也磨了磨后槽牙。她泄愤般地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呛人的辛辣烟草味弥漫在她的口腔与鼻腔,冲去几分舌根后泛上的苦涩。

    怎么又相信了那混蛋的话,她明明就是个该死的骗子,我不是领教过很多次了吗。

    没人知晓中原中也在想什么。

    容貌精致张扬的女干部,抽烟凝视海面的模样透着一股暗夜独有的放肆与靡丽。那股气质,既让人心脏悸动想入非非,又凛然凶恶到让人不敢靠近。矛盾的感觉糅合在这位娇小的女性身上,越发显得有种带刺玫瑰般明艳夺目的迷人。

    知晓她在某种意义上多么可怕的港口mafia成员没有一个敢于去细细品味这朵玫瑰馥郁的馨香。

    唯一敢伸手触碰她的刺的,只有还在海里的没捞上来的那位。而那位,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同样的可怕且惑人心智。

    “中原大人!找到首领了!”

    中原中也没吱声。她咬着烟头,看着一帮手下手忙脚乱地把一具人体从捕捞网里解放出来,医生组立刻上前,胸腔按压人工呼吸等落水急救措施一气呵成,流利得都不需要她现场指挥。

    也是,任何人经过数次相似的经历都会很熟练吧。只有她,一次一次被骗。

    中原中也站在人群外,看着躺在地上的女性在医生的包围圈里咳出水来,悠悠醒转。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沉默地凝视着再次跳海自杀失败的太宰治。

    女人宛如少女时代般披散着长发歪头看她,鸢色的眼瞳空洞如枪口。她湿漉漉的黑色长卷发上还染着几分血腥和海水的气味,湿透了的深色衬衫裹着她玲珑而瘦削的身躯,更加衬得那裹着绷带伤痕累累的肌肤冷白如雪。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是苍白发青的,面无表情,几乎没有一丝活气,像是一张属于死人的假面。

    中原冷眼看她这副鬼模样,心底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走上前,拎了属下递过来的黑色大衣扔到太宰治身上,用黑漆皮的鞋尖儿踢踢她的小腿,示意她赶快爬起来。

    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披外套的动作也慢吞吞的,想来是身体被寒冷的海水冻得僵直。中原中也立在原地无声看她,柔软卷曲的橘色发丝在海风中飘扬。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蹲下身把衣服用力地在那个人身上裹紧,但是回神时她看见太宰治已经踉踉跄跄站起来,赤足立在港口,水淋淋的像只溺死的女鬼,有属下跑过来战战兢兢地给她干毛巾与鞋子。

    太宰治拖拖沓沓地趿拉上鞋子,手指拽着肩头披挂着的那块柔软干燥的织物,却空空地盯着地面。一整个港口的黑手党就静止在那里等待他们的首领从几近永恒的静默里醒来。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抽完了那支烟,将烟头丢在水泥地上用鞋尖用力碾灭了,冷笑一声,尖锐鞋跟在地面上一敲,转身欲走,背后却压上一片潮湿的冰凉。

    太宰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

    中原本想挥开她,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地停下了脚步。皮肤是冰凉的,垂落在她肩头的湿润发丝也是,甚至还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只有吐息勉强有些温度,却也像是欲灭的烛火。

    她低低地唤她,声音微弱得像是地狱里悬挂的一截蛛丝,被海风吹得摇曳:

    “……中也。”

    这声呼唤里,她心中的愤怒无从着落,像是一团火焰坠入深渊,悄无声息地摇曳了几下便湮灭了。

    最后中也还是开车带着太宰回了公寓。刚跳了海的人在路上非要开窗吹风,中也被她烦得不行,索性随她去了,结果回去没一个小时就发了高烧。

    太宰治被烧得神志模糊,眼睛也睁不开,只会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含糊地哼着一些梦话。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在床边醒着,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照顾她,听见她在高烧中念那个名字,喃喃地念,织田作。中原中也隐约地意识到太宰治那个如父如兄的朋友在她的人生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说。太宰治难得在乎一个人,因为曾经失去所以近乎魔障,因此不可说。

    她偶尔也会有矫情的想法。想自己对太宰治意味着什么,想自己死掉会怎么样。但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太宰治不值当她留着这个想法,矫情出现一秒即刻消失。说实话离了太宰治,中原中也反而会过得更加舒坦自在。

    双黑之间一直是段孽缘。谁真的就需要谁,谁真的就离不开谁,谁真的就对对方重要到不能替代?答案都是否定的。离了太宰治她一辈子不用污浊也就成了,远离是是非非,图个潇洒自在,谁还要活得如此冒险——即便中原中也也留恋那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刺激感、鲜血硝烟的危险气味,但是那些都没有活着重要。曾给她容身之所的森鸥外已死,尾崎红叶早有退意。只要她愿意,就能干干净净潇潇洒洒地离开。

    死死抓住她手腕不愿让她离开的,是太宰治。

    中原中也不知不觉地盯着太宰治泛着高热红晕的脸发呆了好几分钟。回神后发现了这一点,她叹了口气,索性放下工作去试了试太宰治额头的体温,还是烫得吓人。

    脑子不会被烧坏吧,这家伙。她想着,竟然有些幸灾乐祸,但身体却很诚实,去取了太宰额头上的湿毛巾,准备再换一块。等一下可以去楼下便利店买些冰袋或者退烧贴,她想,都怪这混蛋生病的太频繁,家里医药箱的存货都空了,这段时间我加班来不及补充,她也不知道自己注意一点。

    橘发的小个子女性叹着气起身,正准备走开,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

    高热的肌肤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力道圈着她的腕骨,中也不得已回头,看见太宰治不知何时醒来,睁着一双迷蒙混沌的眼睛,眼角被热度烧得殷红,浅棕色的虹膜泛着潋滟水光:

    “中也……别走。”

    声音细微,低如蚊呐,能窥得病人的有气无力,几乎像一声病热中的□□,似乎随随便便就能甩开。但抓住中也手腕的那只手却不是那么说的,分明凸起的骨节发白,中也心想,这混蛋大概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她就不想早点退烧吗?中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阻止同居人去给她买药,这是什么新型的自杀方式,想在高热里把脑子烧化吗……好吧,倒也有太宰治的风格。

    她哪里还迈得动步子。再走的话中原中也相信太宰治就算被活生生地从被窝里拖拽出来也不会放手,以她的情况再着凉一次真的是雪上加霜,说不定真会死在区区感冒上。这家伙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执拗。黑手党首领死在感冒上丢脸的可不止区区一条青花鱼,她是升空了剩下的成员们该怎么办,年轻一辈的两个还差得远呢。我才不会接她的烂摊子,想都别想。

    太宰治见她不说话,吸吸鼻子,用烧得软绵绵的嗓音一声一声唤:中也。中也。中也。

    尾音拖得绵长,其中意味近似于撒娇,不可言说。纵然知晓这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中也还是心软。

    别叫了。她不耐烦地说着,却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反握住那只烫得很的手。想干嘛?

    太宰治看她,模模糊糊笑了。她嘀咕着,将中也的手往被窝里拖。

    中也来陪我。

    中原中也轻轻吸了一口气。她与太宰治对视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甩开拖鞋就往那个向她敞开的闷热被窝里爬了进去。还好回来时她就洗了澡换了睡裙才工作,不然这下又要耗些工夫。一进去太宰治就缠了上来,往她怀里钻。【省略一段】中原中也几乎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奋力挣扎了一下,把她的头往自己肩窝上摁,总算调整好了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温热潮湿的吐息喷洒在脖颈上,她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太宰治的后脑勺。快睡吧。中原中也说。嗯。太宰治抱着她的腰应道,声音闷闷的,反应迟钝,似乎又有些睡意上涌。于是中原中也便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果不其然,才过了几分钟,怀中之人的呼吸就均匀了起来,舒舒服服陷入梦乡。

    中原中也却睡不着。她看着天花板发呆。明明已经非常疲惫了,情绪也几经大起大落,她却还是睡不着。失眠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太宰治缠她缠得那么紧,也不好去拿安眠药,只能这样捱着,等什么时候自己睡着。

    高温总会令人思绪散漫。

    在这个禁锢她的滚烫怀抱里,她想起了早已泛黄的过去。

    其实从前她们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从十五岁的相遇开始,她们就相看两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可以一起出任务,可以将后背和生命托付给对方,唯独无法互相喜欢,无法和平相处。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森鸥外和尾崎红叶都被她们搞得头疼。黑发红眼的女医生站在她们两人中间头疼地揉额角,温言软语调和不成,最后只能沉声命令她们去做某某任务。森鸥外还是了解她们的,一般任务结束后,会是双黑之间短暂的平和期。这短暂的平和是藉由并肩在生死中走一遭换来的。缺了谁她们都无法平安地回来。任务结束后她们会久违地挤在一个被窝里睡一觉,发丝和肢体纠缠在一起,稍高和稍低的体温互相浸染,梦境是安心的一片空白。

    但更多时候她们会吵得不可开交,连对方的呼吸都恶心,恨不得对方立刻在面前、甚至在这世界上消失。

    少年人气性大得很,那是她们都异常孩子气的时代。那时候气得狠了中原中也甚至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在她面前自杀,冷酷得连摆起首领架子的森鸥外都自愧不如。

    她想起某次她被那家伙惹毛了,冷笑着看太宰治爬上桥杆去投河,想着死也不会去救她。于是她就看着太宰治准备跳河自杀。那时候织田还活着,要不是他做完任务回家刚好路过救了太宰治一条小命,太宰治估计早已在中也的旁观下沉尸玉川上水了。

    太宰!

    恰好路过的织田作之助看着这副场景,愣了一下,叫着少女的名字跑了上去,半扶半抱把她从桥上弄了下来。太宰治根本就没有反抗,好似一条软绵绵的没有骨头的鱼一样被曾经的杀手拎下了栏杆。

    棕红发色、平日总是一脸懒散平静的男人,此时看起来有点紧张也有点担心。

    他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劝诫的话,但看见一边紧绷着脸的中原中也之后还是叹了口气,最终选择无言,微微向着中原一颔首,便离开了。

    神色灰暗的太宰治被他留在原地,准确地说,是中原中也的脚下。黑色长发的少女在她脚下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愣愣发呆,神色空茫,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人偶。

    中原中也看她半天,最终还是蹲下身来,拽住那伶仃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走了。”

    她别过头,语气冷淡地说,动作也很粗暴。太宰治在后面被她拖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低着头,慢慢地踉跄地走。

    走到一半,太宰治忽然开口了。

    “中也,我想喝酒。”她闷闷地说。中也沉默几秒,掏出了机车钥匙,问她地址。

    于是两个人便去lupin喝了杯酒,才回去公寓睡觉。喝的时候太宰治吵着要洗洁精鸡尾酒,被中也骂了,她也不气馁。调酒师看起来很熟悉太宰的脾性,他笑笑,不答应也不拒绝,最后和中原中也的白兰地一起端上来的却是杯正经的苏格兰威士忌。

    酒有安眠的效果,烈酒尤甚。回去的时候太宰治安静下来,坐在机车后座上难得乖巧地抱着中原中也,没有作妖。回到公寓,默契地钻进同一个被窝,两个人又久违地睡了场好觉。

    每次吵架通常都以相似的方式收场。搞到后来两个人的脾气都被磨得圆融起来,年岁渐长,虽然还是针锋相对,却多了几分无言的默契,也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对对方妥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再也没有吵架吵得那么凶了,偶尔呛对方几句,谁都也不放在心上,算是生活的调味剂,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森鸥外终于舒心。她在喝酒的时候时常同尾崎红叶笑言,孩子们到底是长大了。

    这算是成长吗?或许对于太宰治的忍耐功力逐步上升还真的算是了不起的成长。中原中也从刚进入黑手党的毛毛糙糙的愣头青也逐渐变得沉稳,她和太宰治的搭档也越来越顺利,几乎百分百的任务成功率使她们成为了港口黑手党一面震慑四方的金字招牌,两个人也顺利升上了干部的职位。中原中也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她们谁死去,或者一起死去。

    可是生活总是多变。你永远都想不到命运接下来会给你怎样草淡的人生。

    中原中也从欧洲出差回来的那一天,听说横滨一场和外来组织的混战刚刚结束。她刚落地就听闻了织田的死讯。织田死了,连同和他关系很好的饭店老板和他收养的孤儿们一起,据说是敌对组织的袭击中牺牲的。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问带来消息的部下。坂口安吾呢?就那个戴眼镜的情报员,死没死?

    没死。部下冷汗直冒,小声地说道。那位,似乎是叛变了。

    太宰治呢?这次的中原中也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问道。

    得到了答案的她一路飙车回了两人共同居住的公寓。

    打开门后,看见玄关的地上散落着西装的外套。中也顺着被脱下的衬衫、领带、裙子一路找到浴室门口,看见长长地拖落在地上的一堆绷带。

    她拉开浴室的门。太宰治坐在浸满水的浴缸里发呆,长长的黑发飘散在水面上,是似曾相识的那个抱着膝盖蜷缩起来的姿势。周围早已没了热气弥漫,中也走进去,试了试水温,果然是冰凉刺骨。

    起来。她没好气地说,但好歹是放缓了语气。太宰没动,半晌才抬头看她,眼睛里空空的,多了什么在里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中也被那个眼神看的心里一悸,直觉什么地方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化,却一时说不出来。她不知为何便有些急躁起来,又怕这家伙感冒发烧,一把就把太宰治从一缸冷水里拎了起来,拽块浴巾给她草草擦了一通,往被窝里一塞才算完事。

    期间太宰治一言不发,倒也还算配合,叫她抬手她就抬手,拽她手她就跟着走,像一具乖巧听令的人偶。只是把她塞到被窝里时出了点小问题,被抓住了手腕。

    黑发少女躺在被窝里看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手心一片冰凉。中原中也看进那双鸢色的眼眸里,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被搭档拽进了被子里。

    刚刚躺进去,太宰治就给中原中也来了一个媲美童话里冰雪女王的拥抱。她的皮肤太冷了,像是冬日的霜雪,冰得体温一向偏高的中原中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而将中也拥入怀中的太宰治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此处省略一段。】

    黑发的少女将侧脸靠在中也的心脏前,伴着耳边一声一声的心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中也用双臂环着她的肩颈和脑袋,将她按在胸前。她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倒在床铺上,听着空调吹出的呜呜的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几乎都要陷入睡眠,半梦半醒的中也听见太宰在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声线有些喑哑。

    中也。我想离开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假装自己从未听见。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变化出卖了她。

    你知道我明白了就好。

    混蛋,想滚就滚啊,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我难道还会阻拦你不成,你这个麻烦鬼要主动离开还不用我赶的话真的开心死我了,值得我把那瓶98年的柏图斯开了庆祝。

    她想着这些,拥抱着那具渐渐温热起来的冰凉身体,不知不觉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后太宰治没有什么异常。照样工作,只是消极怠工了许多,整天都在无所事事地摸鱼偷懒,不过还是有准时完成工作。中也和她一起处理mimic事件的残余文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森鸥外到底是设下了怎样的一个局。

    未来既然已经注定,中也索性也不去想。她心里明白,但几天后和森鸥外汇报工作的时候却装着糊涂,假装自己对首领与太宰之间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坐在首领办公桌前的女医生却似乎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伪装——她和太宰实在太像了,属于对于人心把控得细致入微的妖怪成精——森支着双手看她几秒,宽容地笑了。她凝视汇报完毕恭敬垂头的橘发少女一刻,用她独有的有点温柔又有点冷漠的语气唤她:“中也君。”

    “boss”中原中也抬起头,回应道。她认真地聆听着森鸥外接下来的话语。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森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她安宁地问着,像是在讨要一个无关她的誓言:

    “中也君,你愿意辅佐太宰那孩子一辈子,做她短暂一生中最值得信任的搭档吗?”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她惊愕地望进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中,而森对她回以微笑。

    中原中也却从这个几乎有些宠爱意味的释然笑容里窥见了不祥的征兆。

    还没等她回应,森鸥外窥探她面色,似乎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她突然摇摇头,失笑道:“你先退下吧,中也君。我还要听太宰君的报告。”

    中也带着直觉性的些微不安退出了首领办公室。她站在门外,看着面色苍白右眼缠着绷带的太宰治走进去,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橘发的少女干部在门口犹豫了半秒,干脆靠在门口的墙上,闭眼等待。门内的只言片语在这层楼极度的安静下缓缓地从门缝里飘出来。她们在谈一天前入境横滨的那个外来组织,应该是在商讨对策。森鸥外的声音,太宰治的声音,温雅、平静又冷漠地交织在一起。声线截然不同,语气却那么相像,像是两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彼此:

    “要解决这件事情,太宰君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我拒绝。”恹恹的声音。

    “不改变主意?”

    “不改变主意。你以为你之前做了什么?”

    “那么,只好这样了。如今倒是我作茧自缚,让太宰君能留在黑手党的方法,只有一个了。”

    ——中也君,你愿意辅佐太宰那孩子一辈子,做她短暂一生中值得信任的搭档吗?

    电光火石间,中原中也全部明白了。她的手指和瞳孔都颤抖起来,不顾周边的守卫,转身抬腿猛然踹开门,冲进首领办公室。

    “boss!”

    不要!请不要那样做!

    没出口的请求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耳边是太宰治微微颤抖的声音:“……森医生。”

    森鸥外安静地靠在深红丝绒的椅背上。她的心口插着一把手术刀。

    她咳了几声,唇边溢出鲜血,怜惜地注视低头微微发着抖的太宰治,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呆立在门口的中原中也,缓慢地展露一个漂亮的微笑。森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中原中也却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中也君,太宰君就拜托你了。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在办公室里与干部太宰治独处的时候,用随身携带的手术刀自杀。

    她在弥留之际,于在场的干部中原中也以及稍后赶来的尾崎红叶的见证下,传位太宰治。

    一条性命,只为换得太宰治入局。

    将这枚战无不胜唯独曾在自己手下失利的黑色国王,牢牢钉在黑夜的棋盘上。

    森鸥外与太宰治的心狠,向来如出一辙。

    她们对任何人都心狠,包括自己,也包括所有亲近的人。

    森鸥外的葬礼上,意外的来了不少人。

    一众□□和政府成员里,缓缓行来的银灰色长发的女剑士十分惹眼。她穿过人群,身边黑发白衬衫的少年为她撑起一把黑伞。身侧消息灵通的人群里窃窃私语,“那是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和他们的医生”。

    中原中也自然听过武装侦探社。那是一个几乎和港口mafia齐名的异能组织,立场偏向白道,规模较小,但是有“黄昏的守护者”的美誉。听说他们的社长是一名出色的剑士,想必就是走来的这位女性。没想到和首领曾有交情。

    女人无声地穿过人群,最终停在棺椁之前的太宰治身侧。

    中原中也注意到她的鬓边簪着一朵雪白的玫瑰。银灰色长发的女人看起来和森鸥外年龄差不多,或者比她要稍微大上一些,眉目冷冽,气质清淡。她挽着庄重的发髻,深青的素雅和服外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袖羽织,站在黑伞下,银青色的眼眸停驻在黑色的棺椁上。

    她凝视森鸥外所在的地方几秒,才向着一边的太宰治一颔首,声音平缓:

    “来见一位老朋友。”

    太宰无声地点点头,是“请自便”的意思。

    葬礼流程繁琐,结束之后,宾客走得七七八八,其中也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尾崎红叶去做了收尾工作,留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站在上任首领的墓碑前。

    太宰治将怀里的一束白菊花放到墓碑前。她始终垂着头,额发和绷带遮住了她大半的神色。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她望着这位接纳她入黑手党的首领的坟墓,眼眶酸胀,却哭不出来。中原中也从小就是咬牙憋住眼泪的类型,因为眼泪是软弱的象征。她从不挥霍伤心,久而久之,盔甲坚硬,心脏即便受伤,泪水也无法流涌。

    在她的印象里,太宰治也没有流过泪。那个女人的泪腺好像是枯竭的。织田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应该也没有。中也不确定地想,至少她没发现过。

    想到这里她又对森鸥外涌上几分愧疚。在她的墓碑前,无人为她掉下眼泪,这本身就是一种荒凉。

    “她也算求仁得仁,得偿所愿。”

    沙沙的雨声里,与她们一同留在墓碑前的福泽谕吉如是说道。

    中原中也转眼看向她的侧脸,那股荒凉之感慢慢消退。她心想,眼前的人和森鸥外应该拥有除了她们两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只有拥有无数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人,在对方死去的时候,脸上和眼睛里才会有那么多不动声色的、默默的、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悲伤。

    太宰听了那话久久沉默,最后向着墓碑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走入雨里。福泽依旧留在原地,站在森的墓碑前。戴着金属蝴蝶耳钉的少年医生——是叫与谢野吧,帮她撑着伞。中原中也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跟上了太宰治。她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也没有时间沉沦于伤感。她们都没有忘记,森鸥外是为了什么才自杀。

    身后银发的女剑士一袭黑衣,立在雨中的墓碑前,背影笔直而伶仃,像插在那里的一把剑。

    但不知为何,回首看见这一幕的中原中也觉得莫名有些孤寂。

    在太宰治用铁腕手段镇压外部动乱后,黑手党内的流言立时消失了。

    同样是顶着弑杀前任的蜚语,她远比当年继位的森鸥外要顺利。党内有几股蠢蠢欲动的暗流也被支持她的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联手震慑,再被太宰治那么一拨,就在无声无息间消散了。

    过程中并不是没有艰难,不如说艰难得过了头。中原中也拖着一身开完污浊的重伤在医疗室醒来时,疲惫地想,森首领并没有说错,这次动乱若是太宰治不出手,港口黑手党将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那些海外的异能者真是太难缠了,若不是有和武装侦探社的暗中联盟,再加上她和太宰的双双出动,横滨危矣。

    但好歹还是平安度过了。除了森鸥外,港口黑手党牺牲寥寥。

    太宰治继任之初的危难,就这样平稳地消散于秋日微凉的阳光里,再闻不出一丝血腥气,只有沙沙的雨声,始终在泥土之下回响着。

    尾崎红叶有了退意。不如说从他多年的老朋友森鸥外去世起,他就开始慢慢放权了。

    中原中也常觉得她的红叶大哥算不上老,你看广津如今都历经三任首领了还在黑手党的中高层里待着,红叶大哥还正值青年,怎么就不能留任个干部了。

    尾崎红叶闻言,只是笑笑。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我在后面看着你们就好。

    说这话时他抱着伞剑,望着窗外的阳光一脸温柔,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他早逝的挚爱。

    中原中也没办法,只好挑起首领之下的第一干部的大梁。

    原本在太宰治继位前两人就是黑暗世界里鼎鼎有名的搭档,中原中也坐上最高干部里的第一把交椅倒是顺理成章。那段时间港口黑手党的权力交接忙得她焦头烂额,没精力去顾及她前搭档现首领的私人情绪。等到她能空出手来时,却发现太宰治身上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当上首领之后,太宰治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最后和少女时代简直派若两人。

    撒娇扮痴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如今变本加厉,更加粘着中原中也,连半夜投河回来都硬是要钻进中原的被窝,更别提平常时候了。但相对的,她自杀的频率也相当显著地上升了。从原先的每天一次到如今的每天数次,不定时翘班不定时自杀,弄得最高干部不得不带着手头工作驻扎在首领办公室全天候盯着时常神不知鬼不觉就以奇特方式尝试自杀的港口mafia首领。

    横滨美艳水鬼的传说越演越盛,据说在黄昏或者深夜来到河边你能遇见一位容貌美丽的白衣女鬼,她会楚楚可怜地邀请你同她一起殉情。

    中也时常恨她诓骗自己,乘着她忙于工作的时候去跳海或者跳楼自杀。港口mafia大楼顶层和黑手党占据的港口被她去了无数次,有几次甚至差点就成功了,靠中也亲自赶来险险救下她小命。

    中原中也被她烦得不行,几次气急,扭曲着脸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混蛋青花鱼,你好歹也算个大型组织的首领,就算不为自己也为部下想想啊,动不动要自杀像什么话!

    太宰治倒是乖乖地回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鸢色的瞳孔里泛着朦胧的光。

    那些都无所谓吧……我想从这虚伪的氧化世界中醒来,中也。你要和我一起吗?

    中原中也沉默一瞬,回答得果断。才不要,滚。我不准你死,多难捱也给我活下去,听见没。

    嘛,果然是中也会有的回答呢。太宰治轻飘飘地说着,看不出喜怒。但是我才不要。

    于是中也气得锤她,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之后的几年间工作越发繁重。她是太宰治最倚重和信任的部下,太宰治自己想要摸鱼或者出去遛弯时工作都被推到她手上,让不擅文书工作的中也好好地吃了些苦头。好在她练得多了,也渐渐熟练起来,毕竟已经不是能够靠猜拳或者任务中小小的交易能把文书工作推给搭档的时代了,她必须自己独当一面。

    太宰治倒也不是没干事。她们升上来后中高层能用的人才稀缺,老一辈骨干又死的死退的退,像广津那样身子硬朗头脑清楚的实在少有,需要继续补充新鲜血液。太宰治在基层里挑拣不到好的,跑出去转了几圈,从孤儿院捡来一只白毛的小老虎,又从贫民窟捡来一对儿黑发的姐弟,倒也都是异能极强的可塑之材。名为银的男孩子交给黑蜥蜴那里□□了一段时间后,太宰将他给了中也当贴身秘书,平时也充当首领秘书,反正也都在一间办公室。小男孩看着养眼,又能处理文书工作,又能当半个保镖用,挺好。太宰治如是说道。中原中也对她的花花做派嗤之以鼻,但用了银一段时间之后就心悦诚服,心想这孩子说话少做事实际,简直就是太宰治的反面,实在讨人喜欢得紧,因此平常将芥川银当做亲近后辈看,出差也不忘给他带手信。

    倒是那小老虎和银的姐姐,太宰治将她们当做“双黑”的继任者在教导。有时候中原中也有空,也会去对她们的训练计划插上一手,给她们下点体术训练的猛料。

    小老虎名叫中岛敦,银发的女孩子,怯怯的一双猫科动物的紫金色瞳孔。银常常提起的姐姐,有一个挺霸气的名字,叫做芥川龙之介,和少女时代的太宰治有些像的眼神,黑色的长发,发梢微微泛着白。

    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长相,但刚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很瘦弱的样子,目测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中岛敦甚至还有轻微的ptsd的倾向,似乎是受过虐待。中原中也看着两个小姑娘,久违地想起了当年在“羊”里的日子,心里涌上一分疼惜,训练时手下却没有一分留情。实力才是最能拿得出手的牌,曾经的羊之王深谙这一点。太宰治下手更是没有分毫留情。中岛敦脖子上的那个鲜血淋漓的项圈,对芥川龙之介的两拳加五枪。她的温柔从来不留给两位学生,也为难那两人不对她感到心冷。

    好在她们倒也跌跌撞撞成长起来,没有夭折在半途。两个人似乎是因为出身环境相似,倒是比她和太宰治当年更加意气相投,显得关系更加好一点。有时也会吵架,但和好也很快,做任务默契十足,成长速度很让人放心。感觉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成为港口mafia的黑夜之冠上新的两颗熠熠发光的钻石。

    于是,尾崎红叶对她说要离开的时候,中原中也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心动。

    在首领办公室,当着对太宰治辞别的尾崎红叶的面,她差点就说出口了:大哥也带我走吧。

    这几年横滨局势和平,一片大好,她坐镇总部已久,早已没了当年四处镇压分部的用武之地。中原中也走了,银、芥川和中岛他们都能顶上。再也看不到太宰治在她面前晃荡的话,实在是乐事一桩。

    她原本都动了动嘴唇,已经准备把这突如其来却十分诱人的想法付诸于现实了。但在那一秒她不知怎的本能似地看向坐在首领办公桌前的太宰,然后对上了那人不知何时望过来的幽深的瞳孔。她们定定对视了半秒,甚至更短,连在场的红叶都没有察觉到。然后太宰治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幻觉,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平静地回复了尾崎红叶的请求:好啊。这些年麻烦红叶大哥的照顾了,我会和中也常去看你。

    你抽空要到什么时候。尾崎红叶笑了。我不贪心让你们两个一起来,一年半载的偶尔有一个能来我面前晃晃就行了。他看了一边的中也一眼,从容地补充,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大哥说,不用怕麻烦,没关系的。

    中原中也张张口,嘴里最后吐出的却只有告别的话语。原本想要说的言语凝滞在喉咙口,化作沉甸甸的东西,缓慢地顺着气管滑下去,压迫到了心脏。

    最后的最后,她在港口mafia大楼下目送红叶撑伞离去的背影,一切还是无事发生。

    中也在门口静立了许久,待到离别愁绪散尽,才转身走回总部大门。还没走到电梯前,就有属下急匆匆地来报:糟了,中也大人!首领她又去楼顶了!

    中也愣了一下,啧了一声,说知道了,然后继续走到高层人员专用电梯前,不见惊慌,只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了少许。她刷卡,直接摁下顶层的按钮,独自一人乘着电梯上到了顶层,熟门熟路地从铁梯爬上了天台。

    铁门洞开,中也的眼前出现的,是太宰治孤身坐在楼层边缘的身影。她纤细的身体在广阔的天空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建筑之间,显得如泡影般渺小,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的雾气一样,深色的外套与黑色的长发被高空掠过的风扬起。

    似乎是听见了背后的声响,太宰头也不回地唤出了曾经的搭档的名字。

    “中也。”她指着下方的横滨,语气缥缈,“你看。”

    她轻轻的声音里充盈着一股微乎其微、宛若幻梦般朦胧而不堪一击的脆弱: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巨大谎言。无法抗拒,无计可施。”

    中也沉默了。她听见太宰治诉说着,控诉着,用哭泣一般强忍着什么的语气,看着眼前的世界,说道:

    “我并不觉得悲伤,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只要认为我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所以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感觉了。拥有去追求的价值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在得到的瞬间都注定会失去。值得延长这沉闷的生命去拼命追寻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不如,从现在就放弃掉吧。已经失去之物是无法再失去的,我早该……”

    一跃而下,从这个地狱般的人间里醒来了。

    “存在的啊。混蛋。”中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发丝在风中飘扬的橘发女干部笃定地说着,声音低沉,“存在的。”

    我相信,对你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存在的。

    失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只要向前一直走下去,在前方的路上一定会得到新的值得追寻的东西。足以支撑你活下去,继续行走在这人间之物,一定是存在的。

    太宰治没有回头。她安静地望着高楼之下的街道与城市,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少顷,她转过脸来,向着中也展露了一个算不上释然但似乎想通了什么的微笑。

    “中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呢。稍微有点被说服了。可是,我怎样尝试,也无法爱上这个世界。”太宰低喃出与初遇之时相似的话语,鸢色眸子里流淌着微小星流般的光华。她注视着中也,虽然很微弱,但眼中确实存在渴求的神情,“如果是你的话,我有可以寻求之物……和我定下约定,好不好?”

    中也。她唤她一声,又唤她一声。一声一声,与过去喊过的无数声,在高楼风声呼啸的顶层上穿越时空交叠在一起。中也不要走。中也不是想要我活下去吗,我试试看,好不好?

    怎么也无法说出那个好字。中也心想,我能做出的回应永远不会是那个。

    “无论如何都想死去的话,你就试试看好了,胆小鬼。”没有犹豫很久,中也最终回应道。她深海般湛蓝的眸子里是凛冽的杀气,“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

    就算醒来的那一天一定要到来,也一定是我亲手扼断你的呼吸、咬断你的喉咙。

    那样就好。太宰看进中也眼底的鸢色眼眸是这样说的。她微微地笑着。我很期待。

    之后她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太宰治仿佛更有生气了,又仿佛还是和之前相似。不过自杀的次数减少了一些是事实。她迷上了试验一些奇奇怪怪的自杀方式(比如拿块豆腐撞死或者进厨房研究新菜给中也吃让干部来谋杀自己)。跳海跳河还是在跳的,有时也会玩笑般试着饮弹自杀,不过因为太粘中也离她太近一次都没成功过,也再也没有上过天台。

    有时候中原中也收拾烂摊子累了,回忆起那天在天台上的对话,总疑心这又是太宰治千千万万谎言中的一个,而她又是个被诓骗的傻瓜。

    这个谎言似的承诺像一双永远解不开的手铐,将她们两个人死死地拷在一起。

    手铐的一端,太宰治用锋利的边缘将自己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却怎么也不肯真正挣脱。手铐的另一端,被束缚在她身边的中原中也诅咒着把钥匙吞下肚子的太宰治长命百岁。

    咒你长命百岁。

    中也抱着发烧的太宰治,下巴抵着她毛绒绒的柔软头顶,恨恨地想。

    中原中也想了许久,不知何时终于有睡意涌上。

    她伴着怀中太宰的呼吸声迷迷糊糊坠入梦乡,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大约是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太宰治一起去看海。

    那恰好是个满月的夜晚,月亮很美,海潮也是。

    她们站在沙滩上看景,中原中也本来想点一支烟却被搭档掐了掐指尖,只好放弃。太宰治的长发被风吹散,她拢着发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伸手指着海平线上的月亮,用柔软的声线说道:

    “你看,中也。这月亮不是很像我吗。偷取了太阳的炙热,却只能展现给他人冷光的,空虚又荒芜的星星。”

    不像太宰治会说的话,却又很像太宰治。

    她说过这句话吗?记忆里的太宰治说过这句话吗?

    中原中也忽然一阵迷茫。在梦境里她竟然想不起来。

    橘发少女的眼里,月色照着少女时代的太宰治。她笑着,侧脸被银色的月光照亮,眉目干净,配着身后起伏的潮汐,也有了几分错觉般的温柔意味。

    中也,中也。

    她笑着叫她,声音很凉,像是浸泡在银色的海水里,却又是透亮的。

    中也,中也。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向她伸出来,掌心摊开向上。生命线是兀然折断的,绷带松松交缠的手腕上有着累累割腕自杀的伤痕。

    但是那只手很美。修长漂亮,肌肤和骨骼都呈现出清透感,向她微微张开五指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欲飞不飞的白鸟,让人想要去触摸那双停栖的羽翼。

    那是一个邀请。

    在中原中也看来并不隐晦,更不难懂的邀请。

    脚踝还陷在白沙和浅浅一层潮水里,黑发的少女将一缕被风吹散的长发别在耳后,笑意盈盈地瞧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透不进任何光线,像是吞噬一切感情的深渊。

    要来吗?

    中也看她几秒,心想反正自己当年好像也答应了。于是没再犹豫,牵住了她的手。

    太宰治看起来却稍稍有些惊讶。她睁大眼睛用一副有几分天真的神情看了中也几秒,在把中也看得不自在时才紧紧握住了想要抽走的她的手,露出了然的神色,然后笑了。

    是一种很轻松的、孩子气的笑容。

    她拉着中也奔跑起来。在月光下、在海风中、在潮汐里。

    中也有些不明所以。她张口想问,你就想带我做这个?却被忽然心有灵犀般回头看她的太宰治的长发糊住了脸,几句话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太宰治却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笑着反问道:

    中也以为呢?我要带着你走入大海吗?

    她一边拉着中原在沙滩上奔跑,莹白的赤足在沙与海水中翻动,像是一朵朵浪花。

    才不会啦,我只会和帅哥殉情的。

    轻笑声顺着被风扬起的长发传到中原耳侧。她哼了一声,一边不适地偏过头躲开细软发梢的轻拂,一边去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和高悬其上的那轮明月。

    冰白色的月亮,与她身边的黑暗里的赫卡特。

    太宰治没说错,她的确像月亮。

    虽然没好意思告诉任何人,但中原也觉得她和月亮很像。冷冷的,悄无声息的,会在

    无论如何都向往着死亡的太宰治,她需要死亡的甜美来解脱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空虚。这些中原中也都明白。她也明白太宰治热衷拉人殉情,是因为一个人死去太孤单,想带走一点什么证明自己曾在这世间,留下痕迹也算是一种微小而不起眼的价值。

    她更明白,那个人不该是自己。

    可是刚才,中原中也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不想承认的事的其中之一,太宰治对她有着无法言说的神秘的诱惑力。那个瞬间,她连自己也搞不懂,是怎样的心情驱使她对着那张空有漂亮皮相内里却一片虚妄的笑脸伸出了手。“人总是被死亡吸引”,而太宰治与死亡相近,这句话或许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等她们气喘吁吁地躺倒在沙滩上,并肩看夜空时,这个在月光和海风里的梦境显得愈发不真实。中也心想,我可真是做了个好梦。和太宰治在沙滩上疯跑,然后一起看月亮。

    她躺在那里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心里什么都没想。

    太宰治却忽然说话了。她一个人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轻轻说着什么,像是回答着中也之前没有出口的问题,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渺茫夜风里。

    我才不会带这着中也走入那里的。要是和中也一起死在了这里,我会很不甘心。我还没有走到光里看过呢。

    呐,中也,你说月亮会发光吗?

    这问的什么傻问题?中也原本还在想那句“走到光里”的具体含义,听到这里就愣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句不像太宰治会说的话。

    ——你看,中也。这月亮不是很像我吗。偷取了太阳的炙热,却只能展现给他人冷光的,空虚又荒芜的星星。

    从天文学的角度说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月亮即使发光了她也无法取代太阳。她不是太阳,她就是月亮啊,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月亮。中也张了张口,喉咙口却被堵住了,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看见太宰治侧过了脸在凝视她,像是在期待这个答案。漂亮的鸢色眼睛里,落满了银色的月光。

    可以的吧。中也最终不耐烦地说道。她撇过头,去看夜空,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似的,闷闷地道。只要她自己愿意。

    然后她听见太宰轻柔的笑声。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神情,或许织田和坂口都见过,但是中也想象不出。

    太宰治用轻松释然、却仿佛快要下泪的,月光似的声线说着:

    中也总是那么坚定地向前走。我真的,真的,好羡慕你啊。

    她的声音牵引着潮汐。浪潮的声音淹没了中也的耳畔。

    她从睡梦中醒来。

    晨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在她的紧闭眼帘的内部映出一片浅浅的金红色。中也的眼皮弹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睛。怀中,将额头靠在她肩膀上的太宰治呼吸均匀,温热地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中也感受了一下她已然恢复正常的皮肤温度,垂眼看她发顶,轻轻踢了她一脚。醒了就别装睡了,笨蛋。

    太宰治就将脸埋在她肩上,闷闷地笑出声来。

    她说:

    中也,我做了一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中也问。

    太宰顿了顿,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轻地回答道:

    我梦见了海风、潮汐和月亮,不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一只住在月球背面的狐狸,守着一朵开放在玻璃罩里的红色玫瑰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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