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愿你
回去的路上,薛士琴状似无意地问,“小谭,你认识裴总?”
她是明知故问,说出口只不过是想打探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罢了。
谭映禾心知肚明,随口应付了一句“不认识”,就不愿意再说了。
回了律所,薛士琴放下文件就直奔张向强办公室。
谭映禾膝盖隐隐作痛,眼睛也不舒服,一回来便瘫在了座位上。
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也太让人费解了。
她如今是很落魄,也被生活磋磨掉了体面的道德感,可对于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还是忍不住感到不安。
裴凛是什么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冷漠是他唯一的人生底色,薄情又冷寂,偏又生了张招蜂引蝶的脸,跟这样的人来往,危险系数不低于燕巢幕上,峭壁摘花。
之前她还喜欢他的时候,掏出多少真心都换不来一个侧目,如今物是人非,纵然裴凛表现得是有些诡异的温和,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姑娘了。
遇见裴凛之后,她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命运给她书写了新的篇章,而那至关重要的一页,是裴凛翻得。
谭映禾想了会儿过去的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以后,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她揉揉眼,醒神以后才觉得疑惑。
趴了快两个小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使唤她。
“醒啦?”薛士琴的声音蓦地响起,谭映禾回头,看见她拎着一个小饭盒走过来,“中午看你没去食堂吃饭,给你带了一份。”
谭映禾坐直了身体,“谢谢。”
“不客气。如果身体不舒服,下午早点回去。”
“不用了。”谭映禾接过饭盒,“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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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谭映禾难得清闲,不仅没加过班,薛士琴还对她上心了不少,手把手教了她许多经验,很实用,也很难得。
她知道这是托谁的福,也乐得狐假虎威。
周五下班回家,谭映禾照例给董姐发了微信,求工作安排。
董姐给她回了一长串,让她自
己挑。
谭映禾粗略地看了眼,最后选了个报酬最高的。
明天晚上九点,砂夜pub的t台表演。
董姐发了个表情包,“就猜你会选这个。”
谭映禾:“那你把我模卡发过去吧,明天是周六,晚了怕招满了。”
“放心吧,你可是我手里的台柱子,谁敢不要?”
谭映禾勾唇笑了一下,掐着嗓子发语音,“多谢妈妈抬举~”
董姐回得很快,“我说你干脆全职算了,长得那么漂亮,肯定能混出来。我手里现在有些网剧和综艺的资源,不算特别好,但刷个脸足够了。到时候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当网红还是小演员,哪个不比你现在挣得多,还轻松?”
谭映禾平静地听完,带着笑腔回,“我社恐,当不了公众人物。”
谭映禾等了会儿,见董姐没有再回消息。
给手机锁屏,然后就进了厨房。
不管是娱乐圈还是网红圈,美女从来都不是稀缺资源。多少人苦苦熬煮青春,最后都不一定能换取成名的机会。相比虚幻的未来,谭映禾还是更喜欢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当下。
因为她尝过缺钱的滋味,所以不敢拿孑然一身的代价去赌。
两年前,她妈妈袁曼瘫痪后下肢出现严重感染,引起坏疽,医生说要截肢,可谭映禾拿不出手术的钱。她在医院天台上枯坐了一整晚,要不是远在国外的关琰琰打了一笔钱给她,她可能真的就要去学校门口的夜总会坐台了。
疾风骤雨经历得多了,谭映禾已经想得足够清楚。
爱情和理想都是虚妄,只有金钱带来的安全感,才是她真正需要的万事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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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谭映禾出门前接到了关琰琰的电话。
“你上次托我问得那个药,你要多少?”
谭映禾怔了一下,旋即有些惊喜,“哪里有?”
关琰琰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她应该是在开车,背景很嘈杂,按了好几声喇叭才说道,“我爸在三院有个朋友,他们医院有,应该就是你上次提的,治疗神经性瘫痪的,你待会儿,我给你找找,你看看是不是。”
她把手机竖在方向盘上,竟然偏头就去副驾驶的座位上翻包了。
谭映禾看得冷汗直流,刚说出两个字“你别”,视频画面就突然摇晃了一下,屏幕变黑,与此同时,关琰琰凄厉的叫声也通过听筒传递了出来。
谭映禾心一凉,急忙大声询问,“你在哪?街名告诉我,能听到吗?琰琰!”
她在这边急得不行,都准备挂上电话报警了,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又动了一下,紧接着,关琰琰的脸出现了。
头发乱了,神情慌张,可看样子没有伤到哪里。
谭映禾心有余悸,“你开车能不能好好开?这都今年第几次了,再这样我就直接跟关叔叔说,如果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趁早把你车子收回去。”
关琰琰捋头发,看了眼车窗外,神情有些怪异,“我就在你家附近呢,本来打算去接你的,现在去不了了,你自己骑车过来吧,我在锦绣路。”
谭映禾以为她碰上了硬茬,急忙出门了。
关琰琰从小到大无法无天惯了的,没吃过什么苦,因此养成了骄纵的性子,什么人都敢怼,什么话都敢说,谭映禾生怕她被人暴打,共享单车骑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车祸现场。
她还了车,满头大汗跑过去,却看见了关琰琰春心荡漾的脸。
她倚在车旁,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离开的一辆黑色辉腾,嘴角勾着意犹未尽的笑。
“你发春呢?”谭映禾狠狠拍了她一下。
关琰琰回过神,得意地看她,“你不懂。上车跟你说。”
谭映禾绕车赚了一圈,发现只有车头有点剐蹭,放心下来,坐上了副驾驶。
她想叮嘱关琰琰开车不要三心二意,可关琰琰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说了许多,谭映禾只听到了一句。
“真的很帅。”
她不以为意地开口,“所以你赔了多少钱?”
关琰琰神秘一笑,“你猜。”
“不会没要你钱吧?”
“bingo!”关琰琰笑得肆意,“又帅又绅士,真的好有魅力。”
谭映禾“啧”一声,也没工夫调侃她了,开口就问,“药
呢,拿给我看看。”
关琰琰朝她的手提包努努嘴,“里面呢。”
谭映禾掏出来一看,果然是。
袁曼虽然已经截肢了,但神经性瘫痪引起的头痛却一直折磨着她。谭映禾之前在医院一个病友群里看到有人推荐这种进口药,费了挺大劲才买了两盒,咨询了医生后确定能吃,寄回家,袁曼打电话来说效果不错。
“这药确实挺难买的,不过我爸的关系很硬,你想要多少?”关琰琰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口,带着谭映禾进去,“阿姨最近好些了吗?生活基本都适应了吧?”
谭映禾忙着计算几张银行卡的余额,头也不回地应,“挺好的。”
早知道就不急着把那一万还给裴凛。
囊中羞涩,谭映禾没买太多。
把几盒药塞进包里,还不忘问关琰琰,“下次想买,可以再找叔叔吗?”
“当然可以啦。”关琰琰笑着发动了车子,“走吧,吃饭去。”
“不吃了。”谭映禾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有活儿。”
“你还在接活儿?不是都找到工作了吗?”
谭映禾一边给袁曼发消息,一边轻声解释,“这几天事务所工作不多,不忙就赚点外快。”
“真服你了。”关琰琰掉转车头,“什么活儿啊?”
“砂夜pub,一场走秀。”
关琰琰顿时来劲了,“这么巧?本来有个朋友晚上在砂夜过生日,让我去我没去,这不想着陪你拿完药一起吃饭吗?这下好了,本小姐就赏他个面子,跟你一起过去吧。”
谭映禾发完消息,收起了手机,也挺开心,“那行,晚上开酒记得报我的名字。”
“那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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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抵达砂夜pub,关琰琰去找朋友,谭映禾直接去了休息室。
一进去就看见满屋子的美女,个个盘靓条顺,腿长惊人。
关琰琰凑到董姐旁边,好奇地问,“今天这是什么活动?质量很高啊。”
董姐抿了抿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pub周年庆,听说店长下了血本,场子不会小,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做什么心理准备?”谭
映禾捂着胸口,夸张地说,“我可是卖艺不卖身。”
董姐嫌弃地把她推到化妆镜前,“行了行了,真把我当妈妈桑了。”
今天的派对主题是秘密花园,模特们有各自的风格,衣服和妆容都对应着不同的花。在纸醉金迷的夜晚,浓郁的红和纯粹的白最显眼,谭映禾去得晚,衣架上只剩一条浅蓝色的镂空吊带鱼尾裙,发饰也是最简单的珠串,尾部点缀着蓝雪花的花瓣。
装扮好之后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中规中矩,还算合格。
候场的时候,谭映禾稍微有了一些紧张。
原因无他,这场地有几层阶梯,而她穿得是一双恨天高,膝盖处的伤虽然用粉遮盖后看不出来,但穿高跟鞋的时候还是有点撕扯的痛感。
好在dj那边的氛围组够燃,场上一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边,谭映禾战战兢兢地走完一圈,没出什么纰漏,却在转身时,突然看到台下的一个身影。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怔了半秒,才摇曳着转身。
回到后台,谭映禾拿出手机给关琰琰打电话。
她的包还在她那里。
“102卡座,你过来找我,太吵啦我听不清!”关琰琰吼着说。
谭映禾换了另一套露腰的超短裙运动套装,是酒吧营销的制服,去找关琰琰,经过舞台正下方的座位时,亲眼看到前面一个男人,摸了旁边女孩的屁股。
这种事情见多了,她心无波澜,正准备绕过去,那女孩突然转身,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摸我屁股?”
谭映禾脚步顿住,掀起眼皮看。
这女孩的脸很熟悉,确切来说,她们前不久刚见过。
《imagine》杂志的模特白露,也就是那天裹着浴巾,出现在陈妄家的女孩。
咸猪手还在狡辩,“你说什么呢?谁摸你了?有人看到了吗?你少冤枉人!”
白露又急又气,四处看,像是在寻找目击证人。
眼神落在后面的谭映禾身上时,愣住了,应该也是认出她了。
“我看到了。”俩人对视几秒,谭映禾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盯着咸猪手,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你摸
她屁股了。”
说着,侧了侧身,指着头顶的一台监控,“这个视角应该拍到了,需要去调出来吗?”
最后,经理招来保安把人赶了出去。
白露骂了一句,才回头看谭映禾,“谢谢啊。”
“小事。”她转身想走,被白露抓了手腕。
她看谭映禾的妆容问,“你是刚刚走秀的模特?”
谭映禾点点头。
“你有朋友吗?来我这台吧,给你介绍几个人,都是富二代。”白露朝她眨眨眼,就拉着她往后走。
谭映禾理解她大约是想报答她什么,但是她不需要。
推开了白露的手,她表情有些不耐烦,“不用了,我还有事,更何况我们也没有”
“那么熟”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左手边的卡座上突然站起来一个男人。
“这不是刚刚台上穿蓝裙子的模特吗?”李煜凑过来,看样子挺兴奋,走到白露面前,“你朋友?”
白露笑着,“对啊,我朋友,漂亮吧?”
李煜来了兴趣,“漂亮,真漂亮。”
谭映禾皱着眉,准备走了。
目光在他们那排卡座上轻轻一掠,却跟一双浸了雾气般微凉的眼睛对上了。
原来没有看错。
裴凛微敞领口,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杯洋酒,轻轻晃着,看样子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可眼神却是在她身上,缱绻温柔,透着一股不着调的暧昧。
谭映禾拂开白露想要拉她入座的手,淡淡说了句,“我还有事。”
然后便转身走了。
她走以后,李煜急了,缠着白露问,“怎么走了啊,叫过来一起喝酒啊?”
白露有些尴尬,落座以后才说,“有事儿,待会儿应该还有表演。”
“叫什么名儿啊?哪个公司的?”
李煜还不死心地问,旁边的裴凛却放下了酒杯。
他今天本不打算来,还是梁择秋说,这局是专门为他攒的,让他无论如何赏个面子,打算应付半小时就离开,没想到遇见了谭映禾。
刚刚表演时,他在台下就认出了她。
一众缤纷俗气的小野花们走完,还是旁边一直看
得津津有味的李煜,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个好,仙气飘飘。”
他说这话时,裴凛刚从冰桶里夹了块冰,漫不经心地往台上一瞥,冰块“扑通”一声,砸进酒杯,溅起小浪花,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谭映禾穿一条淡蓝色的鱼尾裙款款登场,巴掌大的小脸上贴了几瓣蓝色的小花,长而上挑的眼线添了妖气,小腿笔直瘦长,脚踝也白得透亮,明明是步步生姿,清新脱俗,却又透着处处勾人的媚。
例如旁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李煜,显然也是被她勾走了魂儿。
dj开始放重低音说唱,节奏感极强的鼓点一下接一下,砸在心上。
裴凛看着谭映禾离开的背影,晃了晃酒杯,冰块折射出星点光芒。
很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