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北冰洋的冬天直到每年的四月才结束。五月虽然天气已开始转暖，但依然极其严苛。全天气温不会高于零下二十度，太阳虚悬在天边，阳光斜斜地落向大地，仿佛也被这冰雪冻结。当狂风骤起，冰凌雪块夹杂着沙子，扑向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那能量能将山川夷平。
在大自然的咆哮中，一队雪地装甲车艰难地前行。
乔简和其他五名士兵一同随车同行。由于多了他这个人，车内有些拥挤。道路崎岖难行，又为了抢时间必须全速前行，因此车辆行进间极其颠簸，换个一般人来不用干别的，就坐在那儿，不用五里地就得吐到虚脱，但乔简跟其他人一样，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适，只是眉头深锁，严肃而缄默。
他暂时没有释放信息素。大风会影响信息素的分布，可能还没等威慑到对手就全被吹没了。
他不是士兵，所以没有得到武器，所以他攥紧了裹在防寒服外的战术背心。
说不紧张是假的。
alpha必须服兵役的规定在几十年的安逸中已名存实亡，但相关的训练项目依然保留在学校的课程中。乔简就读的学校是中心城的顶级学府，在任何科目上都不会含糊了事。他在长达三个月的军训中接触过近似实战的环境，后来在安全城外也曾直面过异种，并不算全无经验。
但在这冰原上，他必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前方未知的敌人，保护身后重要的人。在这样的局面面前，过去那些经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必须全力以赴，哪怕让腺体烧熔。他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信息素的载体——这也是他不让小雀跟来的原因之一。在如此大量的信息素刺激下，哪怕他与小雀的匹配度再低，他也可能对小雀的身体造成创伤。
极端情况下，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安全返回，更不要提再护着失去行动力的小雀了。
……要是飞机已经起飞了就好了。
装甲车突然一个急刹。
乔简等人猛地撞在一起。
到底是专业人士，同车的士兵们反应就是比乔简快，在乔简调整好自己的位置时其他人已然摆好了战斗姿态，目光紧盯视窗，枪口对准前方的风雪。
面对异种，人类的坚船利炮不再有用。异种不惧怕那些，哪怕是扔核弹过去，等级高的异种都能当糖豆吃了，顶多是这糖豆产气有点多，吃了有点顶。
人类只能用人类自己来与这样的敌人对抗。此时乔简身边的士兵们使用的是信息素浓缩而成的枪弹。它可以对异种带来杀伤，但囿于信息素无法人工合成，产能始终无法满足实际需求。
乔简胸前的通讯器响了。
“异种工蜂前距两公里，预计三十秒到达。请铺设信息素防护区域，半径两百米。”
乔简按了按自己的腺体，信息素无声地扩散。
松木的味道令人想起苍翠的群山，在这严酷的冰天雪地中，叫人回想起幼苗抽芽时的欣喜。
在这生的温暖中，异种悄然而至。
天空中有浅淡稀薄的荧光粒子在流淌，与坚硬冰盖上被狂风吹得贴地流窜的雪粒。如果风雪稍微减弱一些，给人一点仔细观察的机会，会发现在那些粒子边缘有极为浅淡的轮廓线。
只是这所谓“附近”，可能要以公里为单位计算。
它像一只风筝，吊在千米甚至万米的高空。它没有眼睛，但广袤大地上渺小的人类们却深刻地感受到被它紧紧盯着。
无形的视线钉穿众人的脊柱，将他们固定在真空的标本盒里。最美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保持鲜活外貌的干尸，一碰就碎成粉末。
“这次来的是傩……”
乔简身旁，端着枪的白小帅小声言语。枪虽稳，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这下大发了……冰原上怎么还有活着的傩等级异种……”
官方以首次发现地为各种等级的异种命名，但民间甚至边防站的官兵们都更喜欢另一套异种分级方式，更简单也更清晰。
人、鬼、傩。
傩通天地，晓鬼神。
人类不承认异种是神，但神可附身于异种，于大地行走。
倏忽之间，工蜂从众人眼前消失了，然而所有人不仅没有宋气，反而陡然紧张，不约而同地开火！
工蜂扑到眼前！
信息素弹药在它身上撕开口子，让它成为一张破布，但这对它而言显然不痛不痒，所有人都听见一声神圣的吟唱——不不不，那并不是被“听见”的，是自心底涌出的。那是与宇宙同频之后自然而然获知的真理，要跟着那吟唱走，融化在那圣洁中……
忽然，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将所有人唤醒。
半秒钟前还神通广大到可以操控人心的异种工蜂像被塞进开水里的吉利丁片一样迅速融化。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嘴在哪儿竟然还能叫出声。
乔简神情沉着，调整信息素浓度。
大风天对他的发挥影响不小，但随着第二只和第三只异种工蜂的接连出现，他的信息素仿佛一道延绵不绝的山脉，无论是凛冽的寒风还是异族的铁蹄，在他面前都必须止步。
砍掉异种的尖峰，趁工蜂大部队尚未到来，乔简等人继续向前突进。他们只有乔简一个alpha，根本不可能将所有异种工蜂消灭干净，今天的异种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人类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即使已经有多只工蜂死亡，在遥远的天际，荧光的河流自然快速向人类的方向席卷而来。
人类唯一的胜算，或者说出路，就只有尽可能接近异种占领区附近，攻击异种的核心，也就是蜂王。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这将演变成一条不归路。
但他们还是去了。
乔简始终释放信息素，护卫身边的beta士兵。风向转了，他们从逆风变成顺风，信息素释放之后会往他们的前进方向吹，多笼罩他们一会儿。乔简的压力降低了不小，因此还有精力跟身旁的赵铎借了望远镜，透过视窗向外观察异种的动向。
突然他震惊地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其他人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那目标。白小帅仔细看了一会儿，惊呼出声：“是大姚！没错！大姚在前面！”
大姚？
那个跟白小帅打赌的士兵？
乔简震惊了，扶住望远镜瞪眼观察，却始终无法确定——那他妈是个人？！
目测那东西能有两米高。考虑到冰原上缺少参照物，那东西跟乔简他们的距离往往比认为的远，因此实际高度可能远超估计。
而看它的姿势，它此时应该是趴着的。
它在贴地爬行，缓慢而痛苦。黑色的液体不断从他身上喷溅出来，像一座座小型喷泉，在它身体附近留下污浊的痕迹，印证它前进的意愿有多么强烈。
乔简旁边的白小帅眼泪润湿眼眶。“大姚也不行了。这才第三针……咱们过去，把他带回家。”
赵铎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严厉。
白小帅愣了一下，目光微微转向乔简的方向，想看他又怕他发现的那种。
“嗨！怕什么！”在场的另一个士兵，就是在食堂踢了白小帅一脚的那位，同时也是装甲车的司机大声说，“就是方舟药剂，打多了人就会变成怪物。听说这玩意儿就是你那小omega家造出来的，你会不了解？别给我们装！”
“我确实不知道。”乔简脸色如寒冰，“所以你们就是靠这个撑下来的？”
“是啊，不然我们又没有信息素，不打药咋跟异种掐架？”那兵嘿嘿笑了一声，嗓子是被劣质烟熏出来的沙哑，“我叫章大川，你之前不问我名儿吗？老子告诉你了，你可得给老子记住喽。下把就轮到老子打那药了，活不了几天喽！哈哈！”
豪爽而苍凉的笑声中，远处，工蜂蜂群壮如星河。
人类不可避免地与异种短兵相接。
战斗中，注射了方舟药剂的beta确实可以生成信息素，强度不亚于alpha，但那是以燃烧他们的生命为代价。
士兵们约定过，从年龄大的开始注射药剂。章大川高唱着军歌，当药剂发作时，歌换成了家乡的梆子。倒下时他的血至少还是红的。
不止他们这一组战斗小组，其他小组也在迅速地减员中。没有alpha在，他们的处境更惨。
可乔简只有一个人，又能支撑多久。
腺体早已干涸，四周依然到处都是异种工蜂。它们疯了，但疯得有理智，讲战术。人类在它们面前只是一群小狗，用热血与尊严给它们逗乐。
后悔吗？
力竭的边缘，乔简问自己。
如果他不逞强非要跟来，而是龟缩在温暖安逸的边防站，或许这个时候他已经乘飞机离开了。
但……如果没有他，没有他们，异种到达边防站需要多久呢？十分钟？还是半小时？
“边防站，收到请回答……人员撤离了么？”
“还没有。机场仍不具备起飞条件。”
这就没办法了，对吧。
从白小帅手里拔走针管，乔简顿了一瞬，将那针头扎进他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