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哥？”小雀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乔简没法回答他。
空气忽然极冷。血液在他体内结了冻，虽为了活命勉强流动，却把他自己的内里割得遍体鳞伤。
“你……”
他终于能发声了，“你，你要恢复记忆了么？”
“我想这样做。”小雀说，“我毕竟回来了，自然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反正这记忆也是我自己洗掉的，想要恢复，应该也不难吧。”
乔简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然僵硬，像被施了石化咒，但他依然挣扎着向外走，仿佛他只要能离开这小小的餐厅，他就可以脱离施法范围，留得一命，重获新生。
但他必然不能成功。小雀如今宛如惊弓之鸟，对于任何乔简要离开的信号都敏感得很。他立刻站了起来，挡在乔简身前，却在下一秒被推了个趔趄。
其实小雀也还好，晃了一下也站住了，反倒是乔简自己后退好几步，撞上了餐桌，杯盘碗盏被带倒了一片，食物洒落在地，一片狼藉。
“你到底要怎样！”
小雀朝他怒吼，“我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满意！为什么你总是要走，总是要走！我对你不好吗？我不够喜欢你吗？还是说因为我不是alpha？是不是只有alpha才能入你的眼，才能满足你？啊？是不是？你说啊！”
小雀缓了口气。“我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恢复记忆，这样看来我必须要恢复了。我洗去记忆就是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可你不喜欢，那我还不如找回记忆，方便我把朱家和高桌牢牢抓在手心。那个时候……乔简……宁归乔……你要是还能跑得了，我就跟你姓！”
乔简靠在餐桌旁，一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他抬起头。
“……”
满腔怒火的小雀，心突然哆嗦了一下。
乔简的神情看起来太奇怪了。他眼睛睁得很大，眼仁却缩得极小，眼角时不时抽搐一下，看上去甚至有些神经质。他竟然是笑着的，但那个笑容和他的眼睛一样都不太像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会做出来的表情，很安静的同时又很癫狂。
他确实看向小雀不错，但与他近在咫尺的小雀忽然无法确定，乔简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他。
“小雀……你是想逼死我吗？”
乔简说道。
“要不，你报警吧，把我送到警局，给我判个枪毙，一枪崩了我。
“我不欠你的了。朱承阙。我不欠你了……”
乔简猛吸一口气。浓稠的空气粗砺地摩擦他的喉咙，让他发出类似濒死之人倒气一般的悲鸣。
今天他在病房门外听到的那些话又回来了。他是个卖屁股的，他爱慕虚荣，他不知廉耻……一声一声，把他的胸膛扎得鲜血淋漓。
可乔简竟然感到一丝平静。他其实有点认命了。他逃不掉了，就这样了……可是，他都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他？
周遭的人轻视他，侮辱他，他的兄弟因为他不得不放弃人生梦想，他的父亲视他为耻辱，这些惩罚还不够，一定要把他拖回那最深沉的地狱，切成一千片，碾成肉酱？
“小雀……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乔简他不明白。他应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为什么要这种遭报应？
是的，他是杀过人，那让他偿命好了，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为什么还要他活着？
“小雀，你杀了我吧。”
别拖到你什么都想起来的时候。
那样就太难看了。
乔简的膝盖没力气了。
灯光那么刺眼，天花板在旋转。
有人好像抱住了他，乔简不太确定。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只能认命地瘫坐在桌脚，手指紧紧拽住自己的头发。
“哥……你别这样……”
小雀吓坏了，把乔简抱得更紧。“我不想起来了，什么也不想了。我不逼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好好的就成，这样好吗？”
怀里的人颤栗着，明明这房间温暖如春，他却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动了动，用仿佛刚刚看见对方的语气，问：“……小雀？”
小雀嗯了一声。
乔简突然反抱住了他。
力气那样大，勒得小雀骨头咯咯作响。
“小雀，答应我，别恢复记忆，好么？
“就当你乔哥我自私，不要恢复记忆。
“求你了。不要，不要恢复记忆。不要想起来。不要。”
这个请求实在太奇怪了。小雀忍不住，怯生生地问：“我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
乔简筋疲力竭地摇头。
他只是抱紧了小雀。
乔简在工地接到了宁向繁。
开车的是朱家的司机，车自然也是朱家的。因为这个，宁向繁的表情很明显梗了一下，但在看清为他开车门的是乔简之后，他还是一脸忍辱负重地坐了进去。
乔简母亲所在的疗养院鲜有人知，实际在全雍城也很难找出条件比它更好的。是谁做的安排，又是谁负担了这部分支出，不言而喻。
兄弟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司机礼貌地提醒目的地到了。
宁向繁熟门熟路地领着乔简走了进去。疗养院大到需要用电瓶车代步。当乔简和弟弟终于到达他们要到的地方，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绵延的茵茵草地，可爱的树木装点在视野的尽头，精致的花坛里百花盛开。
有不少病人正在草地上活动。身体比较好的或在散步，或者在玩接球游戏。有两个人在亭子里对弈，旁边聚着三五个人正兴致勃勃地观战。身体不太好的也在护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几步，或者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惬意地享受这春光。
一株槐花树下，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性正坐在轮椅里专心致志地打毛衣。槐花飘落，落在她身上，让花白的鬓发也染上了花香。
她是那样的专心，以至于并没有察觉到常年陪伴她的护工轻手轻脚地退场，依然按照惯性招呼道：“小王啊……我这毛衣快打好啦，等小繁再来，让他给他哥带过去。天要冷了呀……不穿毛衣，人要冻坏了……”
“……妈。”
乔简轻声呼唤道。
女人抬起头，困惑地眯起眼睛，眼角的鱼尾纹因此更加深刻。
“你……”她困惑了一阵，笑了，“小繁呐，你来啦。快，看看妈织的毛衣。你哥又长个子了吧，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身……”
乔简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
“妈……儿子对不起你……”
多年的悔恨随眼泪倾泻而出。
槐花安静地飘落。一只粗糙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头顶。
“跟晏池又闹矛盾啦？”
母亲慢慢说道。浑浊的眼睛虽然光芒暗淡，却还是那么的慈祥。“傻孩子，夫妻之间哪又不吵架的。你虽然年轻，也不能一味使性儿，哄哄他吧。
“妈想过啦，不劝你们要孩子啦。等再过几年，你们去领养一个，也可以呀。
“既然选了人家，就得跟人家好好过下去。爸妈陪不了你一辈子，小繁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这一辈子几十年，都要你们彼此相互扶持，对不对？”
乔简抱住母亲的双腿，痛哭流涕。
他想回到过去，那个他还不与任何人相识的过去。那样即使他会失去自己的灵魂，至少他不会让爱他的人受伤。
他的悲痛令他的母亲感到不知所措。但这名被困在了过去时光中的妇人却展现出了他人不能及的，柔韧绵长的力量。她很快镇定了下来，轻轻拍打儿子的后背，如那无数个平平无奇的夜里一样，安抚自己受惊的孩子。
“乖，别怕……不管遇到什么事，吃饱饭，睡好觉，人就不会垮。
“爸爸妈妈永远都在。我们都在。”
乔简和弟弟陪了母亲很久。
乔简的母亲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见到的是五年后的儿子，但依然很开心。两人一直呆到必须离开了才与母亲告别，并向母亲保证他们很快会来看她，两个人一起来看她。
“当年的事，妈妈一直不肯相信是你做的。”
离开时，宁向繁低声对哥哥说，“还有你也别怪爸，当年他差点去朱家拼命……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以相信我们。”
乔简：“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呐。”宁向繁说，“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真的回朱家，跟朱承阙住一起？”
乔简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他很快又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和小雀不像外人想的那样。只是当年我走的仓促，把他也害了。他现在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等他能照顾自己，我就可以走了。”
宁向繁撇撇嘴：“这话说的跟朱承阙他生活不能自理了似的……算了，无所谓，反正他敢欺负你，你就招呼我过去。咱俩一个alpha一个beta，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了。退一万步讲，掩护你再撤退肯定不成问题。”
乔简笑了，感激地按了按弟弟的肩膀。“谢了，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再逃跑了。跑了三年，到底还是得回来，反倒连累了你们。”
“……”
“哥。”
宁向繁奇怪地问，“你为什么是跑了三年？你不是五年前离开的么？剩下那两年……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