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救护车上,长发男子向小雀复述了他来时的过程。
“宁先生在车上藏了枪,趁对方不备打伤了他们的头目。他要求我们先一步赶到,他留下来牵制其他人。”
长发男子说,“宁先生说,我们来了就等于他来了。”
“叫他乔简。”
小雀命令道。
他嘴里叼着一支女士香烟,细长精致。
从他来到乔简身边,他从不抽烟,更别提在救护车上抽烟了。一场令他差点丧命的绑架把他变得五毒俱全——好吧,这么说似乎对绑匪太不公平,其实只不过是旧日的他重新在他自己身上苏醒而已。这是大势所趋,只有早晚的区别,挡事挡不住的。
袅袅的烟气,让小雀找回了些许平静。
他有些自大地想,此时的自己肯定很迷人。夜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四周警灯闪烁如灯,一个美丽纤细的omega坐在后门敞开的救护车中,劫后余生,美丽颓唐,谁看了都会心动吧。
但不是的。不是所有人看到都会心动的。有的人生如高山,从不会低头注视渺小的蝼蚁。这并不是说高山冷漠,相反,他总是慷慨地敞开怀抱,供养生灵和山精,平等地爱它们每一个,不会多爱其中一个哪怕一分。
小雀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
有了这份自我认知,小雀忽然发现自己累了。他不想去理解乔简了,不想去思考乔简是不是逼不得已,不想对自己说乔简其实是想来找他的。他只想找个角落蜷缩起来,把宇宙交给他的真理反刍一万遍:乔简没有来。
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
没错,他是说过,你们去了就是我去了。
但不是这样的。
小雀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我宁可在等待你的过程中死去。只要你让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会死得很幸福。
小雀哂笑一声,掐灭了烟头,抬眼看向面前的长发男子:“……乌鸦?”
长发男子:“您恢复记忆了。”
小雀摇头。“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其中包括你的名字而已。你跟我说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我是怎么到乔简身边的?”
长发男子:“您电晕了自己,清除了部分记忆,然后把自己送到乔简那里。”
小雀:“……”
哇,还真是我自己干的?
听上去真像我能做出来的事呢。
小雀在心里吐槽两句,继续问:“知道今天截杀你们的是谁么?”
乌鸦:“还在查。”
小雀嗯了一声。
很神奇,他并不担心乔简的安危。直觉告诉他乔简一定能逃脱。这是为什么呢?
他思索着说:“所以……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试图与乔简接触,对不对?”
乌鸦点头:“嗯。过去三年间您共试图接触乔简七次,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小雀笑:“因为他跑得太快了。有几次我只是得到一点风声,还没来得及证实,他就人去楼空了。”
乌鸦嗯了一声:“所以这一次您没有轻举妄动。”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失忆?”小雀不解,“如果我没有失忆,你来帮我的那次我就不会拒绝你,之后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他的记忆还不完整,但可以确定,在这五年里,他拥有不少权势。
权势是个好东西,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小雀想不明白失忆前的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大的助力。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一星期前的他能调动乌鸦等人,乔简想拒绝他,也要看看这次自己能不能跑得了。
他这种对着别人问自己为啥这么想的行为实在有点无理取闹,所以乌鸦沉思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您说过,乔简只会喜欢十九岁以前的您。”
“……”
小雀震惊地张开唇舌。
但他瞬间懂了。
是的。他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抛弃这五年的光阴。
乔简只会喜欢十九岁之前的朱承阙。只会喜欢那个单纯的,有些冲动,但感情永远炽烈真诚,小太阳一般的朱承阙。那个还没有经历过黑暗,跌入泥淖中永远洗不干净的朱承阙。
二十四岁的朱承阙不配站在乔简面前。
所以,他把自己变回十九岁,再去追逐乔简。
把自己塞进行李箱,赤条条送到乔简面前,任乔简处置。
他可以为乔简做任何事,他可以忍受乔简对他做任何事,只要乔简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乔简还是把他丢弃,那就意味着他不再有存活的价值。就让他留在被乔简丢弃的地方吧,无声无息地死在行李箱里。
饶是明知这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小雀还是被震惊了。
失忆前的他竟然绝望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俗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并没有死,乔简也没有接受他。
失忆前的他知道的是乔简一定不能接受二十四岁的他,但或许有可能接受十九岁的他。失忆后的他则可以告诉失忆前的自己,就像告诉跟自己完全分离的另一个人那样,不好意思,乔简也不会接受十九岁的你。
你的孤注一掷只证明了你的一败涂地。
乌鸦等了一会儿,见小雀还是不言语,从口袋中掏出了小药盒。“您恢复记忆吧。”
小雀垂眼盯了一会儿那熟悉的药丸。
“算了。我现在恢复还有什么意思。”
乌鸦:“高桌需要您。朱家需要您。”
小雀嘴角拉出一丝嘲讽的笑,摇摇头。
高桌和朱家算个屁,有什么资格作为砝码更改他的决定。
既然失忆了,就这么失着吧。不用去面对那污浊的五年,挺好。
该说不说,失忆前的自己安排的还挺周到,给自己准备了两次恢复记忆的机会,一次是在安全城外找到的那只钱包里放了药,第二次是直接让乌鸦送过来。恐怕那所谓的遗物寻找任务和乔简突然变化的腺体等级记录都是他自己的手笔吧。
这时有医护人员走了过来。小雀已经耽误了够久,该去医院了。
乌鸦将药片收了起来,以目光询问小雀的意见,见小雀没有制止,便关上了救护车的后门。
他们出发了。
闪烁的警灯如地上的星,无声地流淌向远方。
乔简赶回自己的住所,收拾了细软,又连夜离开。
侧腹部的枪伤远没有愈合,不过好在只是被擦中了,没有打到脏器上,所以还坚持得住。
当时他靠藏起来的枪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掩护乌鸦离开,但之后还是寡不敌众,被对方生擒。
他被那群人绑到了船上,又趁他们不注意跳船逃跑,上岸之后一刻没敢耽搁,冲着乌鸦留下的第二个坐标就去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还好他先让乌鸦过去了。要是光等他去救,小雀恐怕会烧到骨头渣子都不剩。
远远地看着小雀,看着簇拥在小雀周围的人群,乔简意识到,小雀要回去了。
小雀早已不是他记忆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是朱家的当家,掌握着在高桌中举足轻重的力量,他肩上的重担不允许他任性太久。
他下凡的仙,游历人间,时间到了,就要回去了。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只是一场美丽的梦。
乔简联系了他的人脉,给他搞到一张不记名的船票。虽然几个小时前差点挂掉的经历让他非常想离海远一点儿,但这是当下离开康城最快的方式,他没得选。
他的噩梦又找到了他。他必须逃。
他甚至都不敢给陈钟恒去个电话,只是把来不及取出的存款都转给陈钟恒,至于因为限额转不过去的那些,乔简把卡片装进信封藏在家里,信封上写了密码。反正之后会帮他清理房间的也就只有他这位朋友了。
接下来他要更换新的身份,除了一点现金,“乔简”这个名字下的财产他都带不走。这一年多陈钟恒帮了他良多,希望自己能稍微还上一些。
但陈钟恒也只是他的朋友而已。那个他最应该补偿的人,他亏欠最多的人,再也得不到他的弥补。哪怕他想在对那个人说一声道歉,也是做不到的。
他真是……罪无可恕。
船到了。乔简上了船。这是一艘小艇,很摇晃,他得很小心地扶住自己才不至于再往海里掉一次。过了一会儿,要上船的人都到齐了,蛇头发动了马达。
冰凉的海风顺着没有玻璃的窗户涌入船舱。乔简蜷缩在狭小的座位里,眼看着灯火通明的对岸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模糊成一片璀璨的星岛,漂浮于永远不会褪去的浓浓夜色。
乔简掏了掏兜,取出一张照片。
船舱里自然是没有开灯的,乔简只能借着外面微弱的星光端详照片里的人,根本看不清,顶多依稀辨认出照片里那两个亲密依偎着的人的轮廓。
没关系,因为照片里的人他也不认识。
这是他在安全城外找到的那只钱包中的照片。小雀当时说,这两个人很像他和自己。
说来可笑,跟小雀朝夕共处了一个月,他竟然没想到要留一张跟小雀的合照。
照片意味着固定时间和记忆。可只有明知这种状态并不长久的人,才会想到要将那一瞬定格。或许不想面对这种想法,乔简才一直逃避吧。
如今,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也还好。乔简将小小的合照攥紧,拳头按住额头,闭上眼睛。至少对着这张照片,他可以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什么,不必担心自己会意识到自己存在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必强迫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可以放肆地怀念。
身边有人坐下,船因此摇晃了一下。考虑到这艘船实在太小,出于配平两边配重的想法,乔简准备起身,坐到对面去。
他被拉住了。
那个人缠住了他的手臂,贴在他身上,不给他留一丝空隙。兜帽掉了下去,星光之下,小雀的脸如明月皎皎,笑靥如花似蜜。
“乔哥,你要去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