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大概是性格温柔的原因，乔简很少会给让人健壮、威武的印象。不过他到底是个alpha，又很自律，所以人鱼线马甲线该有的都有，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但跟乔简同吃同住了这么久，小雀从来不知道，脱不同部位的衣服，效果能差这么大。
趴在床上的乔简，看着既纤细，又脆弱，眼尾还有一点湿润的红，好像刚被谁欺负过。
他很疲惫的样子，仿佛漂泊多年的小舟，刚刚突破暴风雨回归港湾，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曾经的风浪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时不时地惊扰他。
但港湾是安全的，他会被抚慰，有人不吝向他敞开怀抱，替他遮挡风雨。
忽然，乔简被按到了痛的地方，闷哼了一声。
“忍一忍。”
另一个alpha说道，大手在乔简的腰部缓缓推动，“你这个病，按摩只是缓解，不把病因搞明白你该疼一样疼。”
乔简闭着眼：“我好的很。”
“嗯，你好的很。”
另外那个alpha边笑边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一年里我劝你多少回了。也好，让能劝动你的人来，看你怕不怕。”
乔简睁开眼，见那alpha正看向门口，于是也转过头去。
然后就愣在那儿了。
“……”
小雀也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那alpha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按摩油，拉开房间的椅子：“进来坐吧。”
小雀犹豫地走了进来。乔简已经坐起来了，衣服也整理好。
咳嗽一声，乔简介绍道：“这位是陈医生，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帮了我不少忙。陈医生，这位是……小雀，你知道的。”
“我知道，朱家老二，你跟我说起过。”陈医生说，“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小雀哪有心思点饮料。
乔简竟然将他的真名告诉了这个医生，而且早就说了未曾隐瞒。那乔简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这医生也是门清的。
他怎么那么相信这个人。
“乔简一直在我这儿做理疗，老主顾了。”医生笑得玩味，“怎么，小家伙，吃醋了？”
“……”小雀不理他，问乔简，“你到底怎么了？”
乔简有点恼：“我没事，别听他胡说八道。”
医生呵呵：“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哦。”
乔简：“……”
乔简咳了一下：“好吧。我腹腔里长了个小包，没什么大事。”
医生：“鸡蛋大小的瘤子也能被你说成小包。真厉害。”
乔简：“陈钟恒。”
陈医生举起一只手，做讨扰的手势，神情却依然慵懒自然。
小雀面对他们两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这两人之间的互动熟稔又放松，像多年的老友。
只有他是外人似的。
“哦。”
陈医生微笑。“我去拿个东西，你们先聊。”
说完他就走了。
小雀看着他走，跳下椅子快步到乔简身前，伸手去摸乔简的腹部。
乔简却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
小雀抿唇，问：“你到底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治？”
“我都说了，一点小毛病而已，不值一提。”乔简按住小雀，“好啦，不说这个。我正好有点事，本来想等之后再跟你说的，今天你既然来了，正好跟你说说。
“陈钟恒是我来到这座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然看不太出来，但他这人其实心眼挺好的，这一年帮了我很多，连我现在在用的乔简这个身份都是他帮我准备的。没有他，我可能早就被枪毙了。
“我跟他说好了，万一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来找他，他会保护你。”
时钟滴答滴答。
小雀坐在乔简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乔简叹了口气。“小雀，我毕竟不是真的乔简。
“一旦我的真实身份被查出来，我连命都保不住。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额头还带着一抹薄汗，人有些虚弱，那眼神也有些柔弱，甚至有点胆怯。然而在他的眼睛深处，似乎有极深沉的心绪在静静燃烧，仿佛古墓中的长明灯。
“你乔哥没本事，能帮你的实在不多。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做过的恶，我会认，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我活该。
“我只是担心你。
“要是真有那一天，你可以来找陈医生的帮助。到时候无论你想留在这座城市，还是回到中心城，回归你朱承阙的身份，都看你自己。”
或许谈话内容太沉重，乔简笑了一下：“他跟你的匹配度比你跟我还低，所以他绝不会对你出手的。这家伙别的还行，找对象品味烂得很，真正的好人放在他面前他反而注意不到了。你不用因为他是个alpha就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故作爽朗的话语里，小雀安静地坐着，像一座雕像。
乔简张了张嘴，到底只能拉出一个紧张僵硬的微笑。
小雀来之前，他刚经历了一轮疼痛发作。那种疼法，不由得乔简不去想自己还能蹦哒多久。
他不是不想治，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对治疗器械产生了极深的心理阴影，看到针头都能惊恐发作的那种，日常连胸片都拍不了，以至于拖了几年硬是连自己到底得了个什么病都没闹明白。
以前陈钟恒趁他睡着了给他拍了个ct，至少能确定他体内的肿瘤边缘光滑，不像恶性的样子。但乔简这强烈的疼痛症状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前乔简的发作频率从半年一次进展到了一个月几次，按照陈钟恒的意思是不能再拖了，管他良性恶性都得赶紧挖出来的。
但乔简偏偏做不到。一想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能动，无影灯在头顶晃得人眼晕，手术刀在耳边相互碰撞摩擦，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乔简宁可直接连人带盒三斤半。
思及此处，乔简微微叹气。
还好，小雀统共在他身边也待不了几年，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应该能坚持到那一天。等小雀想走了，他陪伴小雀的任务也就到头了。之后他自己再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今天说这些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把最坏打算做好。
“乔哥，你是缺钱吗？”
坐在他对面的雕像动了。“你别怕，我赚钱了，我给你治病。你要多少钱我都有，咱们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小雀抓出自己的钱包，抽出银行卡和所有的现金，塞进乔简手里。慌乱之中几张零钱掉到地上，小雀也全没看见。“还有你的罚款，我就快凑齐了。今晚，今晚我就能全部凑齐。”
“今晚？”乔简皱眉，“小雀，你要干什么？等等……你最近真的有好好在奶茶店打工吗？”
小雀顾不上回答，只紧紧抓住乔简的手，抓得乔简都痛了，往回抽，小雀还是不肯松手。
乔简的手温热干燥，摸起来最是舒服不过。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双手就会变得冰凉，僵硬，毫无生机。
不。不行。
他不能接受。
“哦。”
门口的有人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乔简终于抓住机会抽回自己的手。“哪里。你拿什么去了？”
医生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小卡片，在乔简困惑的目光中走到了桌边，取出手里拍照。“好久没用这张大限额卡了……好了。你看看你账户？”
话音刚落，乔简手里震动两声。乔简掏出手机一看，脸色登时变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最近不缺钱么？借你点。”医生轻巧地说道，说是借但那语气显然是不用还了，“给你交罚款的，免得哪天我睡得香香的，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给你收尸。”
“你……我……”
乔简舌头打结，“陈钟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刚给我转了两百万？你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大风刮走的。”陈钟恒笑，“行了，你还跟我生分？你忘了你刚来这儿的时候在我砸了多少治疗费了？我那时候可没跟你客气，有不少项目都给你打了十一折。”
“可你救了我的命……”乔简直揉太阳穴，“不行。你这钱我不能要。我给你转过去。”
乔简说完就操作手机，但没多久他就呆在那儿了。他的银行卡等级不够，没法转这么多钱。
敢情他的账户成了个貔貅，只进不出。
医生忍不住笑，按住乔简的肩膀。“好了，你就收着吧，先把罚款交了缓过这口气，以后再慢慢还。”
“……好吧。”乔简勉为其难，“那谢谢你了。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陈医生搀了乔简一把，让乔简能从床上下来。“早点休息。疼痛发作及时吃药，然后尽快来找我。”
乔简又道了一声谢谢。“小雀，走了。”
被念到名字的omega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夕阳只剩余烬，却璀璨绚丽。低着头的他被这光华笼罩，脸却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还捏着自己的钱包，银行卡和现金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几张零钱从很早之前就掉在他脚边，到此时依然没有挪过地方。
他是如此的安静。
乔简有些不安：“小雀？”
小雀突然抬起头，笑：“乔哥你先回家吧，我想起我还有点事，今晚不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乔简一愣：“小雀？”
小雀却已经快步离开了房间，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他跑得那样急。
光明在他身前苟延残喘，晨昏线迅速掠过大地，咬着他的脚后跟穷追不舍。稍微慢一点，他就会被身后的黑暗一口吞没。
原来如此。
别人只要动动手指在屏幕上点一点，那个人的危难就解决了，哪里需要像他这么狼狈，要去冒生命危险抢夺那一点点奖金。
至于他捧上的真心，那颗勃勃跳动，热血蒸腾的真心，于那个人而言，只是无知稚童的豪言壮语，听着或许好听，但也只是好听罢了。
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你的真心。
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的真心。
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拒绝了你的告白之后，他却让人别人亲昵地触碰自己。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我吗？
因为我不值得他喜欢吗？
因为他喜欢alpha，而我只是一个omega吗？
毫无用处的，破烂污损的omega？
“老齐，今晚的比赛我会去。”
“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会给你拿回一个冠军。”
这毫无意义。
为什么还要赌上一切？为什么还要去拼命？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
只因为我是我吗？只因为我不是alpha吗？
如果我还是曾经的那个拥有一切的朱家人，如果我是一个alpha，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朱承阙在咆哮。
他加速，毫无节制地加速，哪怕周围星月无光，道路曲折如发夹，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加速。他的拳头落在方向盘上砸出尖锐的鸣笛，他的吼声赛过发动机的轰鸣，而他的眼泪，他灼热的泪，被风吹走，卷到夜空，撕碎蒸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但不要命这个档位里头也分等级。面对小雀，周遭的其他选手纷纷退避三舍，免得因为挡了这货投胎的路被阎王一起收了。
小雀在超过最后一个挡在自己前面的选手时甚至根本没有闪避，就那么直不楞登地冲过去了，丝毫不在乎这样会让自己跟对方撞在一起，然后毫无悬念地一同滚落山崖。
幸好在这最后一刻，对方往旁边闪了一下，两人同归于尽的结局才没有上演。对方车辆失控，甩向悬崖一侧的路边。小雀飞快地从他让开的空当窜了出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胜利。
终点近在眼前。他冲了过去。
他胜了。
至少他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