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酒吧距离塞纳河畔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便是。
河岸两旁，有朋友或情侣三三两两结伴而坐，一边聊天一边小酌。
不远处，埃菲尔铁塔矗立在深蓝色夜幕之下，塔身的景观灯一闪一闪发着光。
皎白的月光倒映在塞纳河面，有风吹过，晃晃荡荡。
河道中偶尔经过几艘亮着灯的游船，欢快的爵士乐由远及近，又随着推开的水波渐渐飘远，隐匿进那古老的灰白色拱桥那头。
初春的晚风冰冰凉凉的，扫动着宋温两颊边垂下的长发。
杏黄色的路灯从两人身后投射过来，在光滑的石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周野清看宋温似乎瑟缩了一下身子，问她：“冷吗？”
宋温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羊毛外套，摇了摇头说：“还好。”
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
大概是单身时间太久，她总是习惯了自给自足。
大意了。
这个氛围下，似乎应该给对方怜香惜玉的机会才是。
见她回应得快而直接，周野清也没继续嘘寒问暖，只是简短“嗯”了一声。
空气突然有些微秒地静了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问：“来这边旅游吗？”
“是啊。”
经历了刚刚下意识的生硬表现，宋温努力将语气放得轻柔，“你呢？”
周野清漫不经心道：“算是吧。”
……这个“算是”是个什么意思？
心中正揣摩着，宋温又听到他问：“一个人来的？”
又是条件反射下的第一反应。
她当即颇为警觉地看了周野清一眼。
从酒吧出来后，他外面套了件黑色长款毛呢大衣，颈间还搭了条深灰色羊毛围巾，眸中也少了些迷离酒气，看起来倒是“正经”不少。
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她与这素不相识的人走在异国他乡，感觉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自在。
见她点了点头，周野清扬起唇角笑了笑，说：“你男朋友放心？”
宋温虽然没有什么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但常识总是有的。
她自然知道这男人的言下之意，有些好笑地转头看他：“你这是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会不会太明显了点。”
这么老套的打探方式，可一点也不符合周野清这花花公子的形象。
周野清却一点也不见尴尬，眼中仍擒着笑意，不慌不忙地顺着她的话道：“那你有没有？”
他笑起来时，眼尾稍稍向上扬起，浓密的睫毛之下，那双眸中总似氤氲着一层朦胧水色，荡漾进人心里。
宋温的心突然加速扑通扑通跳了几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中生有，她实在过不了心里那关。
但要是说没有，又显得有些投怀送抱。
她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决定取中间值，于是看着周野清缓慢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
周野清好气又好笑地凝她半晌，嘴巴张了张，最终，只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哧。
宋温突然有种得胜的喜悦，忍不住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野清睨她一眼，话语间却含着笑：“看我吃瘪这么开心？”
也不知是刚刚的酒精上了头，还是因为此刻的氛围让人有些懈怠，宋温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她快走几步到周野清前面转了个身看他，笑道：“对啊，挺好玩的。”
周野清轻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神色一收，说了句：“小心！”
说话的同时，一个酒气熏天的白人男子踉踉跄跄地撞向宋温。
他伸手想去拉她，可已经迟了。
宋温只知道自己撞到了人，连忙回身道歉。
那男人用法语大声训斥着，待抬眼看到面前是个化着浓妆的亚洲女人，一下子就变了脸。
他刚笑嘻嘻地说了句“sexygirl”，宋温突然感觉一股大力将她拉到一边，随即周野清就站在了她的前面。
他似乎是用法语骂了一句什么，宋温没有听懂，但感觉应该是“滚开”之类的话。
在他身后，她看到他宽阔的后背，紧绷起来的下颌线条，以及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凌厉气场。
白人男子一开始还有些不太服气，但当他看清周野清高出他半头的身材，便知趣地骂骂咧咧走远。
周野清的目光自始至终跟着他，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卸去了敌意回身看宋温。
“没事吧？”
他问。
宋温赶紧摇摇头，又有些担心地问：“你刚刚直接跟他对峙，不怕惹怒他啊？万一他动手怎么办？”
周野清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我打得过他。”
宋温见他说得胸有成竹，疑惑道：“你怎么确定……”
周野清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这人身材不如我壮，还有个大啤酒肚，一看平时就不怎么健身。看见我出来，他眼神露怯，下意识地往后退。万一真打起来，胜算肯定在我。”
不得不说，宋温此时对周野清有些刮目相看。
刚刚那种突发状况，他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看来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她还有些好奇，又问他：“那……如果那人长得比你高大呢？一看就特别厉害那种。”
周野清笑了：“那当然是——”
他顿了顿，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那般吊儿郎当，看着宋温扬了扬眉：“拉着你跑呗。”
虽然知道他说的大概率是句玩笑话，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神，宋温却突然觉得有些脸红。
她赶紧转移话题感叹道：“没想到你还会说法语呢。”
周野清轻轻扬了扬唇角，“我不仅会法语，还会英语和西班牙语。学过六年跆拳道，两年自由搏击，篮球打得很好，吉他也会一点。”
他像是在什么相亲现场，介绍之词行云流水，话语间显摆之意非常明显。
话毕，还总结似的看向宋温：“wendy小姐，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
宋温喉中一哽。
两分钟前，她还在因为这男人的深藏不露英雄救美而有些小小的悸动。
但此刻她才发现，「深藏不露」什么的，好像跟眼前这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就差拿个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布：看见没？我超棒！
虽然挺无语的，但宋温还是很给面子的迎合他的话题追问：“那……你是做什么的啊？”
周野清看她一眼，然后突然靠近她几步，低下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宋温心里一紧，连忙很配合地点点头。
周野清留意着她紧张的表情，唇角细微的往上扬了扬。
他的声音越发的小声，像是绵绵的细雨钻进宋温的耳里。
“其实我是……国际刑警。”
宋温怔了半晌，然后缓缓转头看他。
短短的几秒钟内，她心里突然闪过《谍影重重》中马可达蒙转辗于世界各地执行任务的惊险场景。
两人四目相对，一股笑意慢慢从周野清飞扬的眼角溢出。
最后，他终于再也崩不住，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弯了腰，还像是擦了一下眼泪。
发丝也因此散落到额前，他也毫不在意。
“怎么这么幼稚……”
宋温心中腹诽，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人明明看起来年纪比她大一些，竟还会因为这样的恶作剧笑到眼泪横飞，也不知心理年龄几岁。
“你还真信了啊……”
周野清终于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眼中却还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这么好骗？”
宋温立刻不服气地反驳：“我才没有！又不是三岁小孩！”
周野清却不以为然：“起码有三秒钟，你是信了的。”
“……”
宋温像是被人拆穿了小心思，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她嘴里还是认真道：“我没有，我……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周野清突然安静下来凝了她几秒，声音里收了些戏谑语气，应道：“好，你没信。”
说完，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哄小孩似的放软声音：“以后也不能被别人骗哦。”
发顶上传来男人手心里的温度，热热的。
宋温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一声声，在这安静的初春夜里，跳动得尤为明显。
她的身体一僵。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突然打了个喷嚏。
周野清抬手看了看表，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宋温轻轻“嗯”了一声。
也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突然，脖颈间裹上一层暖意。
抬头时，周野清正将自己的那条灰色围巾系到她的脖子上。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手里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和刚刚换了一个人。
宋温今晚头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连灯光下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好似能看见。
他的眉毛很浓，粗细恰好，右眼的斜下方，细看时有一颗很浅的小痣。他每一次眨眼，那颗痣就随之隐匿进那片羽毛般的阴影里。
宋温盯着他有些出神。
恍惚间，周野清突然掀起眼皮看她，“干嘛？偷看我？”
一股潮热瞬时涌上宋温的脸颊，她慌忙低下头看向自己垂下的衣摆，“没……没有啊……”
她还以为以周野清得瑟的性格，一定会趁机挤兑她几句。
结果他只是笑了笑，直接转移话题道：“巴黎晚上挺冷的，多穿点。”
宋温这才反应过来围巾的事，连忙道：“不用了，你自己戴吧。”
周野清却没有理会，还是把围巾在她脖子上又绕了个圈，说：“我身体好得很，不怕冷，就算现在跳下河去游两圈也没问题。”
听他这么一调侃，宋温一时忘了之前的尴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到了青旅楼下，宋温回头看了看门口，又回过身来朝周野清笑了笑。
回来的这一路，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聊景点，聊美食，唯独没有问过对方的联系方式。
宋温心里都知道。
这短短的一夜，对于她目前为止平平无奇的人生来说，已经算是某种奇遇了，她并没有其他不切实际的期待。
等她卸下妆容，脱下这身对于她来说过于华丽的衣衫，她会就像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后，失去魔法的灰姑娘。
没有南瓜马车和水晶鞋，也没有王子和周野清。
她很快就会变回那个中规中矩，从不愿引人注目的女孩。
远处教堂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钟声，像极了童话里那样。
周野清停在她身前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
宋温也不说那些告别的话，像是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似的，神色轻松地朝他挥了挥手：“那我进去了，晚安。”
周野清神色一暗，没有即刻应声。
直到眼见着宋温正要转身，他才突然出声问她：“你后面几天有什么安排？”
宋温愣了一下。
过了几秒，她如实道：“还不知道，走到哪算哪。”
周野清像是松了口气，然后笑了笑，问：“我之前预定了波尔多的葡萄酒庄园tour，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温突然觉得夜风里像是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
男人站在月光下，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眉眼间竟透着几分期待。
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周野清的表情，宋温突然心尖一软，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