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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星河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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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凤窝山。

    商芜压抑着胸口的钝痛再次顺山而上。

    风呼啸着,山洪奔涌。

    高湖仿佛一只破了一半的碗,乱石上铺开瀑布,水还在流。

    金凤落在山腰上一个平台。

    洞外草木凌乱,地上横着不少折断的树枝。

    商芜毫不犹豫,走向山洞。

    她的声音惊扰了洞里,那道背影僵直,回身。

    金瞳与她相望。

    商芜慢慢睁大了眼。

    她马上发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南江望和南江月。

    他们身上都是昨天夜里的衣服,昏迷不醒,两人手中各持有一个莲花盏。

    姬汜在旁边,她看见,他胸前的匕首。

    黑色的匕首,在纸上只有那么小一截,此时没在他胸前,看起来要可怖得多。

    很疼吧。

    商芜抠紧手心。

    她现在好疼。

    她走近一步。

    “别过来。”姬汜的声音响在山洞里,空旷的回音。

    他握住匕首柄部,面色冷静,用力,像剜掉一块腐肉,缓缓旋转半圈,突然拔出。

    商芜脸上溅到几滴冰凉的液体,说不出话。

    匕首在他手里,黑色底部有一个金色的水珠状的印记。

    “为什么?”商芜问。

    她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新伤割烂旧痂,旧伤从未愈合过。

    跟她上次见到的一样。

    姬汜声音无波无澜:“说了让你别过来。”

    拿着匕首的手抬起她下巴,血液接触皮肤很快变成暗红色,在她右脸颊。

    他看她:“这衣服不配你。”

    商芜还是怔怔的,那伤口深得可怖,她强迫自己不要回避。

    “是谁干的?”

    “寒无瑟。”

    他的师尊。

    哑然无声。

    商芜一直觉得一切要有一个说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一身血迹,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一片汪洋的玲珑城。

    玄色外袍扔在一边,商芜曲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腿上,脚边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九转莲花盏。

    姬汜在她边上,指腹摩挲着刚才刺穿他胸口的匕首的刀刃。

    携着水汽的风一吹,商芜,打了个喷嚏。

    “啊切!”

    揉揉鼻子,她问:“你知道这下面怎么回事么?”

    指土黄色汪洋。

    不等姬汜回答,商芜自问自答:“魔族搞的鬼。”

    “哦。”姬汜抬起眼皮看了眼,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你并不为此难过。”

    商芜:……

    “你为妖族求我,而当妖族将覆,你却并不为此难过。”

    姬汜的语气淡淡的,“你总是说谎。”

    商芜:……

    姬汜问:“你到底是谁?”

    他静静看着她,她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里落下眼泪。

    声音滚在浪里,忍住鼻酸,她说:“我是商芜,我早就说过,我是商芜,我不是商五,我不属于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我只想回去。”

    姬汜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淡:“你想回哪里?”

    “我想回家,”她摇头,“这里没有我的家。”

    她为什么不难过?她甚至觉得这突然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魔族,妖族,山洪,孽火,莲花盏。

    有什么是真的?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

    长长的,无法醒来的噩梦。

    胸口的痛是真的,他身上渗血的伤口是真的,身下的石头久坐后变得温热,这也是真的。

    虚假世界里真实的一切。

    就是这样剥离的感受让她感觉不到难过,她只有恐慌,无穷无尽的恐慌。

    恐慌在心底蔓延,他慢慢舔舐这份感觉,金瞳因而变得幽暗。

    他尝过这个味道,在还小的时候。

    遥远的记忆在此时看来,竟有几分似梦境。

    姬汜笑了。

    他说:“很害怕吧,无处可去的感觉。”

    商芜心咯噔一下:“你也……”

    “曾经如此,如今依然。”

    阴霾天空下,雷声轰鸣。

    心被震得狂跳,鼓起勇气,她从未想过能说出这些,可是是时候了,或许是时候了。

    商芜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是假的?”

    姬汜望着她。

    “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是被人画出来的?”

    “被谁?”

    商芜:“……”摆手,“这个先别管,说漫画你可能听不懂,戏本子知道吧,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是戏本子里面的。”

    “你既这般说,便是有可能。”姬汜一直很淡定。

    商芜很认真,姬汜很淡定,四目相对一会儿。

    商芜说:“这个世界是戏本子里的,我是戏本子外的人。就像那个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你本来是假的,我太爱你了,有天不知道为什么落进戏本子里,然后你就在我面前活过来了。”

    “我是假的。”姬汜重复一遍她的话,又笑了。

    “如若是假,缘何我平生痛苦至此?”

    灵感来的时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商芜含蓄道:“这得问作者。”

    姬汜说:“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太爱我了。”

    商芜点头如捣蒜,捣到一半,脖子卡住。

    等等,你关注点是不是偏了。

    姬汜不信她的话,商芜有点急了,说:“要不然我给你看看?”

    莲花盏九根金线收束,暗红的血迹已干。

    “魔血,孽火,九转莲花盏,三者齐备,可引通天劫。”

    商芜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她端起一个莲花盏,看向姬汜:“我想让你看看我生活的世界。”

    姬汜保持缄默,看她摩拳擦掌,商芜将两个莲花盏摆到一起,搓搓手掌,两指轻弹,一点金光落进其中一盏。

    轰隆,惊雷巨响,滚滚不断,越来越近。

    商芜捂住耳朵满心期待。

    十分钟后,还在打雷。

    商芜:……

    “等下!”商芜忙解释,“这个是假的!换一个试试。”

    她尝试下一个,重复一遍操作。

    孽火在剔透莲盏中亮起,九根金线簇拥着颤巍巍的金焰,仿佛下一秒就要熄了。

    没有变化。雷还在响,没有通天劫。

    书上那句话是骗人的。

    商芜心头一冷。

    姬汜从始至终淡定的表情没变过,无论山顶多大风,无论商芜说的话多离谱。

    忽然间,她悟了。

    他不在乎。

    魔族不在乎,妖族不在乎,捅刀挖心不在乎,这个狗屁世界他一点都不在乎。

    主角怎么能这样?

    主角动机呢?动机呢???!

    她给他开的金手指里可没有这一条!

    眼前,姬汜看了眼莲盏,轻蔑一笑,一踢,不论真假两个莲盏纷纷滚下落凤崖。

    商芜傻了,那他在乎什么?

    “杀了寒无瑟,你在本尊身侧。”

    姬汜的视线回到她身上,商芜背后汗毛耸立。

    他说:“你不能回去,本尊不允许。”

    商芜干笑:“我这想走也走不了啊……等等!”“上次你生气不会是装的吧?”

    “他是个没心的魔物,怎会有真感情?”

    伴着雷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商芜回头,商延玉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

    山顶风起,暗云滚滚,商延玉一身白好似圣母降世身沐圣光,依然是那副菩萨面容,不过今日一看仿佛结了冰霜。

    乍看有几分熟悉感。

    结冰的菩萨。

    不就是她之前对姬汜的感觉?!

    商芜喃喃:“不是吧……”

    “商延玉”,或者说寒无瑟,脖子上一圈显眼的紫黑,着实破坏了她骤一登场的圣母气场。

    她手里拿着刚被姬汜踢下山崖的九转莲花盏,弯唇笑得颇为满意。

    那盏里,孽火还燃着。

    “仙品,魔血,妖火,”她念道,“终于齐了。”

    浓云密布,天顶雷声不断。

    寒无瑟全然不是曾经的样子,她穿着本应是今天主持大婚的金色华服,头发却都散了,珠钗旁落,她眼里只有手中的九转莲花盏。

    “五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通天劫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寒无瑟说,“来,通天劫要来了。”

    商芜被念得头皮发麻,她看起来太变态了!

    早在寒无瑟出声的那一瞬,商芜已经拉着姬汜一跃几丈远。

    商芜马上意识到她是多此一举了,姬汜当然是不用她保护的。

    她刚把人拉远,脚步还没落定,嗖一下,两人已混战在一起。

    商芜身边飘过一片落叶。

    她连姬汜怎么闪过去的都不知道。

    看来不用担心他身上的伤了,打得很起劲嘛。

    回忆片刻,商芜意识到她几乎没见过姬汜跟人近战的场景。

    魔尊打架一般都是远程攻击,除了那次被金翅鸟围得脱不开身,衣服被刮破还发了一通脾气。

    能跟魔尊近战打到难舍难分,姬汜这师尊,真是个狠人。

    之间平地沙石乱飞,更别说一旁的树,树冠都焦了一半。

    刚开始还是拳腿互搏,附送魔法攻击,到后面金银两团光缠斗在一起,商芜已经看不清战况了。

    讲到底她法力恢复,应该能帮上忙。

    但她从书里恶补来的都是一些基本技能法术,用于攻击的,商芜冥思苦想,好像还真没想起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

    商芜在扬起的沙尘里拿衣袖捂住鼻子,仰头关注半空中焦灼的战况。

    忽然一个东西从光团里飞出,砰,砸在商芜脑门上。

    来不及呼痛,商芜朝那物扑过去!

    刚要抓到盏柄,光一闪,莲花盏飞到另一只手里。

    商芜叫:“快给我!”

    南江望面色如土,握着莲花盏的右手不住颤抖。

    “她不是……”

    如今的凤主不是商延玉,那真正的商延玉……

    商芜不知道,但她能猜到。

    南江望说:“我以为自通天劫后,她嫌我沉疴缠身,心另有所属,故与我疏远,却从未想到,是有人戕害了她。”

    南江望的话混在风沙里,有些许缥缈。

    商芜听懂了,她宁愿自己没听懂,这是什么混乱关系?!

    浓云压顶,雷声就在头顶。

    天边银光金光闪现不休。

    南江望自言自语一阵,好像想清楚了,正将目光瞄准到商芜身上,金焰如蛇突出,扑向他右手。

    商芜夺过莲花盏,一路奔逃,脚底生风,奔开两步,她忽然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非主观意识地,飘了起来。

    莲花盏的金焰越燃越大,金光大亮,将她收拢其中。

    天黑了。

    天地间仅余一轮金日,熊熊烧灼的金日升腾在凤窝山巅。

    凰鸟的绝命嘶啼响彻山谷,天地回荡。

    匕首由胸前插进,寒无瑟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半身红透,那不全是她的血。

    匕首是先刺穿另一人的身体,再捅入她胸口。

    而她面前那人一身白已让血染透了。

    银发上挂着血珠,流下,一滴,一滴,落到地面像是淅沥小雨。

    他走到她面前,提起她脖子,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金瞳淡漠,连恨都没有。

    没心的魔啊,只有执念,没有爱恨。

    寒无瑟两脚悬在半空,喉头发出不明声响。

    姬汜说:“我说我会杀了你。”

    寒无瑟只望着漆黑的天幕。

    天全黑了,好似黑布被撕裂,一线金缓缓裂开。

    寒无瑟眼睛亮得发狂,喉咙里吐出破碎的词句:“神门……神门开了……”

    姬汜同样看见那一团燃烧的焰团,被吸进破开的金口。

    寒无瑟突然发了狂,两手加在姬汜手上用力一卡,喉咙应声断裂,“商延玉”死不瞑目。

    一个淡色圆珠却从死去的躯壳中滚出,飞往黑天的裂口。

    圆珠,焰团飞向两边,姬汜毫不犹豫追过去。

    她在一片灿烂静谧的金中漂浮。

    她感受到热和极大的痛苦,仿佛要将她头皮从脑门上撕破。

    她痛苦,她叫喊,她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拖去。

    太亮了,亮得眼里只剩一片白茫茫。

    可她努力睁大眼。

    如同雾散。

    她睁大眼。

    “那些蚍蜉在一个个高可接天的方形小块间来回,黑夜时,星河在那片大陆上流淌。”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将她向另一个方向拉。

    她推开那只手,流向星河所在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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