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二、蝴蝶
依旧在天守阁坐在殿下的我，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羞涩弄的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坐在那里悄悄用右手遮挡着脸部，却又始终欲盖弥彰。身后的妹妹倒是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似的，目光总是集中在那有些滔滔不绝的馆主大人身上。
“伊惠，你对美浓有什么看法？”
“伊惠大人？！”
“姐姐！”
“啊？”
被妹妹那么大声一叫，我有些缓过神来。
“什什么？”
本来有些冷峻的信长此时突然扑哧的笑了出来，活像个看到隔壁女同桌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小男生。
“老板娘！问你对美浓有没有什么看法呢！”
重新整理回情绪的信长，再度严肃的训问着我。
“啊哦那个美浓那边地势高可能空气比较好吧”
场面突然寂静又尴尬，信长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很意外，而身后的妹妹则张着嘴巴尴尬得不得了。不知是过了多少秒，这位面容白皙的馆主大人放声大笑起来，声音都快穿过那清州城门了。
“这老板娘的想法果然很有意思！跟我不谋而合啊！哈哈哈哈！猴子！”
“猴子？！人呢？”信长高声吼着找藤吉郎。
我下意识的顺着天守阁门口的方向望过去，以为会看到那个尖嘴猴腮的影子，然而却并没有。
“这个狗屁平时活灵活现的，现在却没个人影来人啊！去把这个‘不奉行’的家伙给我压上来！”信长有些生气的说到。
“大将～我这个狗屁一直在殿外候着的呢您消消气”
余音未落，殿外闪进来一个猴影，有些油腻又有些好笑，进来后就端坐在我身后恭恭敬敬的伏地。
“猴子！胆子可同富士山比高低了哈！”
“大将，我这不是看着您有着十分睿智又趣的伊惠大人在您身边相伴，作为稍显愚钝的猴子自然就只能在树上好好等待着老虎和狐狸发号施令才是。”
信长走到了木下藤吉郎的身旁，用力敲了敲这个灵光的猴脑袋，说：“你这个狗屁倒是学会了如何抢我的话说了！是不是忘了鱼是如何做的了？”
“报告大将！鱼都是猫下厨料理的！”藤吉郎故作一脸严肃的说到。
信长似乎有一些开心，然而还是继续故作生气的姿态盯着藤吉郎，手时不时敲打着藤吉郎的脑袋。
“无礼！区区一个蠢猴子倒是学着说话来了，但是现在想要和狐狸老虎们交流还未到时候呢！先好好挂在树上好好学学！”
“尾张的大老虎都如此安排，我这蠢猴子自然遵命便是～”
“伊惠！”信长转过身子叫着我。
“这个蠢猴子你也看到了，倒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蠢猴子，而你这只白狐狸也同样十分有趣呢！倒是让我这只尾张的老虎兴致不减呢”
此时的我终于完全缓过了神来，回想起之前的回答不免有些暗自庆幸。虽然一脸懵逼的说出了一句有些胡乱的话，然而却有了意外的效果，仔细回想一下，那句话还真的是巧妙的回答了馆主大人的问题，也同时阴差阳错的表达了我的一些看法
“承蒙老虎夸奖，我这只白狐也只是搬弄一下‘是非’而已，还不敢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就能够和老虎一起交流交流，倒是偶尔那么一两句的妄语会让大家愉快愉快罢。”
“所以这美浓的空气确实是蛮引人入胜的，只是这山高地势险峻的，想要上去登高望远可真是得费很大一番功夫啊！阿浓！上鼓来！”
不知何时来到大殿一旁的归蝶在应答了一声后便命人从一旁将鼓架了上来，而信长则从腰间抽出来了折扇缓缓打开。
“人间五十年～”
“同天下比～不过渺小一物～”
“如梦似幻～”
历史上所记载着这上总介信长总是喜欢念叨这《敦盛》的这几句，也许是他觉得这几句如同自身的感受罢，颇为讽刺的倒是对他而言，似乎来到人间走一遭的时间还正好是五十年。
归蝶在一旁有些欣喜的和着鼓，而信长则舞动着扇子，像是能剧演员一样在殿上舞动着身躯，而端坐在殿下的藤吉郎则一脸猴笑着给他的山大王和着拍子，时不时发出一声「哟～」，我和妹妹则像是被请来观看能剧的观众，端坐着细细观赏，虽然我俩都看不大懂。
“唷”
似乎是表演完毕了，在藤吉郎的这一声拖腔之后，殿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归蝶吩咐小姓将鼓等搬到了一旁后继续坐着，信长则将折扇收好插回了腰间。
“在这之前啊，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啊？猴子！”
“唔重要的事情是说的那一只认不清自身又号称「土岐」的麻风龙？”藤吉狼有些郑重的语气回答着这句有些调皮的话。
咣当！
信长在藤吉郎脑袋上拍了一下，说：“你这个猴子啥时候却有了一个愚钝的脑子！我说的重要的事情是你自己的那个重要的事情！”
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藤吉郎恍然大悟。
“原来大将说的是这个我这只愚钝的猴子的脑子看来确实该换换了”藤吉郎拍了拍脑袋。
“不过，那只六尺五寸也确实蛮厉害的呢！不愧是岳父大人的儿子”
说着，先前还在舞动着的信长此时却有些失落的望着门口，身旁的归蝶那冷艳的眸子里也闪着一些泪花。对于斋藤道三的离去，这对年轻的夫妻还是耿耿于怀吧。
“馆主大人，以小女子拙见，要想去稻叶山城吹吹风，最主要的还是要瓦解掉当地的美浓豪族才对，毕竟现任当主义龙这几年极力推行内政也没能完全控制住美浓，我觉得从人心方面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这应该是我参与有关织田家事务之后，所发表的第一个提议吧，虽然有些紧张，然而还是说的比较理直气壮，毕竟此刻的美浓人心确实没有之前道三在世的时候那么统一了，而且斋藤义龙的麻风病也预示着其会早早退离这个战国舞台。
“人心么？我考虑一下倒也算是有一定建设性！伊惠现在开始越来越有本家人的样子了呢！哈哈哈哈”
“要不要考虑正式加入织田家呢？毕竟如同伊惠大人这般聪慧有趣的奇女子，世间罕见呐！”藤吉郎也在一旁积极附和道。
我尚在思索的时候，身旁传来了妹妹激动的声音。
“姐姐可以的！”
我转头对着妹妹使了个眼色叫她别大声伸张，而得到的回应只有一个俏皮的鬼脸。
“哦哈哈哈哈，那此事以后再说罢！你们先去忙各自事务去吧，阿浓！给我挖耳朵！”
“是，大呆瓜～”
说完，归蝶便起身往信长的方向靠了一下双膝跪坐着，信长则将头枕在归蝶的双腿上侧卧着，等着归蝶给他挖耳朵。
“那馆主大人，我们先行告退～”
“嗯！”
离开了清州城之后，我和妹妹又回到了城下町的新店里，继续布置着各自的卧室，而经过了两日的休整之后，新的伊惠屋总店又再度焕发了新的活力开启新的征程。
“咱们在这尾张之地再度绽放吧～大家加油加油～”
“姐姐，咱们还是先想想如何补充下新的伙计吧，顺便还要得挨个去拜访一下才对吧。”
“也是感觉好忙碌啊”
“那可不，当老板的能轻松才怪～”
在尾张的日子倒是过得稍稍有些清闲，少了喧闹的港口和南蛮商馆，还有那在港口生意永远火爆着的「月下浮生若梦」小酒馆的日子确实多了一些闲适，这也倒是给了我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时不时地跑去清州城找那位叫做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学习一下枪法，毕竟年纪轻轻就有着「枪名人」称号的男人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而且这位少年在最近织田家同斋藤家的「森边合战」之中斩杀敌首两级，可谓也是风光一时了！信长也正式允许其回归织田家。这一来二去的学习枪法，不仅是枪术开始入门了不说，还同这位十分受到信长宠爱的少年成为了挚友，当然一同成为挚友的还有藤吉郎和他的同胞弟弟木下小一郎
深入接触之后我才知道利家和藤吉郎的私交远超我的想象！难怪日后的利家会为了猴子的天下努力奔走着
同时，我也结识了被称作「织田家第一猛将」、「鬼柴田」的柴田胜家，作为织田家中数一数二的家老，一开始去“串门”的时候可是把我紧张得额头冒汗。毕竟历史上记载的柴田权六可是一名长得十分彪悍的人物，长相的霸气程度来看似乎比起那位「肥后之熊」可差不了多少，然而
“初次见面登门造访呃”
“哈哈，是伊惠屋的伊惠大人嘛？久仰久仰！不必客气进来吧！”
出乎意料，这位勇猛的大汉居然如此亲切又温和，让我有一种类似温暖大叔的感觉，感觉人格十分有魅力！也许是历史记载的战场上勇武的形象同这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形成的巨大反差萌吧，让我对这位大汉有了十足的亲切感。同时这位柴田大叔丝毫不畏惧世俗一样，很热心教授我弓术和马术，不知不觉里，我同织田家的关系又亲密了不少，而且渐渐也入门了不少武家的技能！想想就觉得开心。
“‘老爹’，又在教授伊惠大人弓术了啊？”利家偶然来到柴田大叔的院子里，似乎是想要讨教一些武艺。
“啊哈！这不是又左卫门嘛！”
原来，利家是柴田大叔的儿
“哈哈哈，伊惠大人你别误会，这一句「老爹」是我等对柴田大人的尊称啦！”
原来如此不过柴田大叔给人的感觉还真的有那种老爹的大叔感呢
另外在学艺的过程中，也认识了那位被称作「进也泷川，退也泷川」的神人泷川一益，虽说每次照面都蛮友好的，然而总觉得他似乎有点忧心忡忡的感觉？
要するに，最近我利用那闲鱼时光倒是认识了不少织田家的人，也学到了许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技能，就连妹妹都在说我“开始颇具有女武者的味道了”，而妹妹似乎对于内政一块更感兴趣？她倒是和小一郎以及织田家的另一位重臣家老，日后同柴田大叔并列为肱股之臣的丹羽万千代长秀私交甚好，前些天还在向我炫耀说丹羽长秀大人将她收为关门弟子之类的事情了
也许我们以后真的会完全加入织田家也说不准呢
而这看似平和的时光里，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那只六尺五寸死了？不是才被加封为左京大夫了么？！”信长有些咆哮得说道，似乎这个消息让他十分震撼却又有些在意料之中。
“什么时候的事情？阿浓。”
“春天发生的事情。”
“我不信”
“所以你连我这派去美浓的女间谍的话也不信？”归蝶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说着。
“我不信！近来这个六尺五寸的策略越来越老练我还正准备防备即将到来的侵攻”
“殿下啊殿下！”
“唔”
说到底，也许这个六尺五寸的麻风龙，真的死了罢此时信长的沉思
“嗯”
清州城，天守阁。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信盛、丹羽万千代长秀、泷川左近将监一益、木下藤吉郎，不知为何这次特意叫上了我，而妹妹则在身后悄悄跟着。
“大将，继任者是其嫡子斋藤龙兴，胖乎乎倒是有些富态，听说才十四岁”藤吉郎回答道。
“无妨！”信长似乎不大关心这个胖乎乎的年轻人。
“这个六尺五寸会认为我信长是他一生之宿敌么？还是说只有岳父大人然而还是陨落得太早了啊”
历史记载，永禄四年的五月十一日，斋藤义龙在病痛百般折磨之中病殁，只留下一个还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和一首辞世句：
「三十余岁，守护天人。」
「刹那一句，佛祖不传。」
时年三十五岁，葬于美浓国常在寺
“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一个会先到来呢？姐姐”妹妹问着我，感慨万千。
“也许，这两者都是一样的，都会同时到来罢，既是意外，也是明天。”
对于斋藤义龙的死，我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在里面，只是有一些感慨作为普通人里的佼佼者来看，命运没有给你安排逆天的能力和好的际遇，你能够做的最大的努力，大概也就是作为别人比较显眼的垫脚石了罢。显然，义龙的逝世对于织田家来说到是莫过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如此看来，我们真正的美浓攻略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了！”
“馆主大人，据美浓那边的探子来报，将要继承家督之位的斋藤龙兴，似乎颇有些道三当年的影子呢，毕竟也是蝮蛇之孙啊”丹羽长重说道。
“万千代！”
“嗯？”
“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明白吗？”信长厉声说道。
“不好意思”
稍稍整理了一下坐垫，信长依靠着一旁的凭几开始了演讲：
“这一次我可是受天命取得天下！因而你们便没有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了！所以你们每一个人肯定会想要拥有一国，所以你们现在就告诉我你们希望得到哪里呢？说！”
“呀！你在说什么啊？馆主大人你在说些什么？”首先最正直的柴田大叔先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一脸难以置信。
“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一旦我取得了天下，那么你们每个人都会有想要的城国！权六啊你是不是剃光头剃傻了？”
关于柴田大叔剃光头一事，那是在织田信行谋反事件当中发生过的事情了，为了向谢罪表明中心的柴田胜家一度剃了光头，而最后站队信长这边的柴田大叔也偷偷将信行再度谋反之事告密给了信长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件大事情啊！不！这实在是肚量很大啊！”藤吉郎在一旁似乎一脸感动的模样。
“那好！你先来说说希望拥有哪一国吧！”
此时藤吉郎却郑重行了个礼，说道：“这不对了啊！顺序不对啊！大将恩遇我猴子无以回报，唯有做牛牵马！而且这真要说的话，也该从柴田大人为先啊，这才是正确的顺序啊！”
“这个猴脸男人可真不简单啊”妹妹悄悄对我说了一句，我眼神示意了一下，没说话。
“好！既然讲到顺序，那么猴子！你知道为什么我没叫林佐渡来么？”
林佐渡，也叫作林秀贞，一度作为织田家家老之首，然而在当初却曾经拥立过信长的弟弟信行
“林大人，大概是大将打算将他留守尾张吧”
此时柴田和佐久间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信长为何会问这奇怪的问题。
“那么权六，就你开始回答吧！”
“既然林佐渡大人在尾张，那我就要美浓国好了。”
“美浓？好啊！佐久间右卫门呢？”
“那么我就取得河内和泉一带吧。”
“可以！万千代呢？”
“我就取近江一带吧！”
“为什么呢？”信长有些兴致的问道。
“既然尾张美浓都已巩固，那么最接近京都的地方就是近江国了，作为重要通道此地非得好好看守不可啊！”
“这倒是很像你希望的那样啊！那么一益呢？”
“伊势”泷川一益似乎有一些思量。
“为什么？”
“因为取得了伊势，美浓就比较容易得手了啊！”
“一益。”信长有些故作不悦。
“我是说我已经取得了天下的情况下，而你却在这卖弄小聪明？你是想说为了我取得伊势吧？”
一益微微笑，说道。
“我想取得伊势！”
“好的！最后就是猴子，你呢？”
“真是谢谢大将，我是猴子，我只希望能够一生都为大将牵马就行了。无论如何只要大将在哪里，我定在身旁伺候！希望大将满足我的心愿。”
信长放声大笑起来，原本他以为最会吹牛的人会是这只猴子，此时得到的回答却只想为自己牵马？可真是危险呢！
“好，如你们所愿！不过权六、右卫门，我还没取得天下呢！因此你们就先从美浓入手展开行动吧！”
“我们要去美浓吗？”柴田大叔吓一跳地问了一句。
“美浓的入口就在墨俣一带，你俩人就先思考在这里筑城作为根据地吧！”
这时俩人被惊讶的有些呆滞，信长继续对泷川一益说道：
“一益！你说你想要伊势对不对？”
“是。”
“那么你也要在半年内将桑名城收入囊中！”
此时其余四人都叫了一声，然后不由得拼住呼吸。
“是！是！”毕竟是一益，这时候他早已经两颊苍白平伏在地，面对信长给出的难题此时除了完成任务以外可由不得讲条件，毕竟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过要取得伊势的
“那么！大家努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说完信长便挥手准备叫众人散去。
“大家明白了吧，这就是大将想法呢！要取得天下，想想就很兴奋呢”藤吉郎开心的说道。
“猴子！你也退下吧！”
“是！大将。”
等到五人散去之后，信长摆弄着凭几挥了挥手叫我靠到他身前。
“伊惠，你想要哪一国呢？”
真是猝不及防的问题！作为一个完全没有血统的商人的我，此时却被一家之大名问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小女子惶恐，作为商人的我只是九流之一，怎么敢妄图参与武家之事呢？”
“无妨！别看你身形偏瘦，然而你的胃口却是很大的呢！也许赶得上那猴子呢！”信长微笑着说道。
“就算是我胃口很大，我也吃不下眼前这叫做「清州」的饭团呀～”
“哈哈哈哈”信长大笑着挥了挥手。
“所以小女子还是先安安稳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努力帮助织田家买米买马才对。”
“伊惠！”信长突然厉声叫着我。
“是，馆主大人。”
“你真以为我是来叫你买米买马的么？”
“难道商人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么”我有些胆怯的反问道。
“你还真把自己当商人了啊？你这只蠢狐狸！”
“嗯？蠢狐狸不是商人了么？”
“你这个愚笨的蠢狐狸！何时能够像那只猴子那样开窍了就对了！好了，先下去吧！”
“是，馆主大人。”
说完，信长便起身离开房间，而我则缓缓起身，不敢斗胆去思考着信长的话语。
“姐姐”
我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妹妹，说：
“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