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声声犬吠将沈年年从酣睡中惊醒，此时天还没亮，黎明前的林子里竟比夜间更黑了几分，她伸手一摸，一旁的柳亮早已不在，惊慌之下，沈年年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呼喊，但一只粗糙的手掌从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是东洋人追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沈年年耳旁响起，却让她稍稍感到心安，那是柳亮的声音，“他们带了猎犬，很快就会追到这儿，我先带你找地方躲起来再回来收拾他们。”
沈年年困意全消，跟在柳亮身后朝着林子深处钻去。
不到片刻功夫，数只猎犬便从灌木窜出，在雪地中狂吠不止。
“他们就在附近！”乔爷沙哑的嗓音在林间响起，“给我搜！”
随他追来的是一队东洋人士兵，荷枪实弹训练有素，一等到猎犬确定了区域便立刻四散搜索。
乔爷跟在东洋人后边，丑脸上露出一抹狰狞，“柳亮，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在他看来，有东洋人和猎犬布下天罗地网，带伤的柳亮插翅难飞，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像起将柳亮踩在脚下尽情羞辱的画面。
“啊！”一声惨叫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随即是东洋人的怒骂声。
乔爷和东洋人打交道久了，也听得懂一些东洋话，那东洋人似乎在大喊自己踩到陷阱受了伤。
但随即，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像一只被割断了脖子的鸡，林子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不等乔爷反应过来，又有惨叫声从周遭响起，竟有不少东洋士兵踩中陷阱，但他们也很快停止了惨叫，就仿佛黑暗里藏着隐形的杀手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乔爷的额头上布满冷汗，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惨叫声此起彼伏，周遭不知埋藏了多少陷阱，他只得低声朝着周围喊道：“是柳亮，快都到我这儿集合，不要被他一一击破！”
不用他提醒，训练有素的东洋士兵便已经下意识地聚拢在一起，乔爷借着东洋人手里的手电筒光一数，来时的十几个东洋士兵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和一只猎犬，其余的那些人和猎犬必然已经被柳亮所杀。
忽然，身旁的灌木一阵颤动，他们的神经早就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朝着灌木疯狂射击，子弹把灌木丛打得一片狼藉，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正当几名东洋士兵松了口气时，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从一棵大树后窜出。
“嘭！”为首的东洋士兵刚刚转头，柳亮的拳头便重重砸在他的喉头，包着厚茧的粗壮指关节仿佛是戴上了一副精铁指虎，瞬间把东洋士兵的喉骨打得粉碎。
他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便握着匕首狠狠刺入另一个东洋人的眼窝，那人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呼吸。
此时只剩下乔爷和另一名东洋人，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可刚才的一轮射击早就将手里的弹匣打空，东洋人反应极快，立刻举起步/枪，用枪上的刺刀扎向柳亮。
柳亮刚要伸手去夺枪，右手却猛然一阵剧痛，竟是东洋人的猎犬扑来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东洋人豢养的狼狗足有半人高，寻常人被咬到手臂恐怕连臂骨都要被咬穿，但柳亮虬结的肌肉因为发力而鼓起，不仅坚硬如铁更是粗壮异常，猎犬死死咬住也没有伤到骨头。
饶是如此，锋利的犬牙深深扎进柳亮肉里，几十斤的犬身更是挂在了他的手臂上，让柳亮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
还好他反应极快，粗壮的大腿如弹簧一般迅速抬起，铁锤般的膝盖砸向东洋士兵的下身，东洋人惨呼一声，捂住下/体在地上痛苦翻滚了一会儿便活活痛死。
他放倒东洋人，右手猛甩几下想要将猎犬甩开，可那猎犬见了血凶性大发，死活不肯松口。
那边乔爷趁此机会反应过来，立刻从腰间拔出短刀刺向柳亮。
“呼！”柳亮低喝一声，果决地抓住猎犬的脖子，猛地一扯，将猎犬从自己的右臂上扯了下来，那猎犬还死死咬着柳亮，一扯之下竟硬生生从手臂上撕下一大块肉来，饶是柳亮如此强悍，也忍不住疼得打了个哆嗦。
但此时容不得他思考其他，乔爷的刀已经刺到眼前，柳亮毫不迟疑地将手里的猎犬迎面砸去，乔爷猝不及防，原本刺向柳亮胸口的短刀扎进了猎犬的脖子。
随即他感觉腹部仿佛被火车撞到，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趴在地上，怎么挣扎也再站不起来，也不知道肋骨被踢断了几根。
乔爷艰难地抬起头，只看到柳亮被鲜血染红的靴子慢慢向自己走来。
“柳亮，不，柳爷，你饶我一命，看在我爹的份上，”乔爷此时再没有进山时的嚣张，他努力地仰起头，想要看着柳亮，但他的肋骨断处疼得要命，根本无力起身，只能看到柳亮的马靴停在自己眼前。
柳亮没有一丝回应，空旷的山林中只有乔爷虚弱的求饶声。
鲜血顺着柳亮的手臂一滴滴落在乔爷身边，他漠然看着脚下摇尾乞怜的乔爷，冰冷得眸子里尽是轻蔑。
“看在你爹的份上，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过了良久，柳亮终于开口，但他低沉的声音在乔爷耳中却仿佛是死亡的钟声，让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汉奸只有一个下场。”
“姓柳的，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乔爷心知必死，他大口吐着血，歇斯底里地喊着，“东洋人很快就会占领冰城，你等着，他们会替我报仇！哈哈哈哈，我在阴曹地府等着……”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柳亮的马靴重重落下，踩断了他的脖子。
此时天光渐亮，金色的晨曦从东方射进密林，驱散了一夜厮杀的血腥，沈年年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快步奔向柳亮。
地上满是东洋人的尸体，而柳亮站在鲜血染红的雪地里大口喘着气，见沈年年出来，露出一丝笑容，“这下咱们算是安全了。”
“你快坐下，我替你包扎伤口。”沈年年一眼便看到柳亮右臂被猎犬撕扯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腹部的伤似乎也更严重，绷带已经被血浸得发黑。
“这些伤疤，都是这样留下的吧？”沈年年目睹了柳亮冷静地将追兵一一猎杀，再看着柳亮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柳亮笑了笑，蛮不在乎地指着身上的伤疤，“这些是打东洋人得时候留下的，还有这几条，是被军阀的走狗伤到的……”
“你就这么恨军阀和东洋人？”沈年年小心地替他清理着伤口，对于柳亮的过往愈发好奇，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生死拼杀才能留下这么多可怖的伤痕啊。
“没错，”听到沈年年这样问，柳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眸子里倒映周围的血色，闪烁着仇恨的光，“我老家在鲁安省，七岁时我爹娘带我来闯关东，就在这附近被于督军手下的兵痞杀害。”
沈年年知道于督军，似乎是魏督军的上一任，“堂堂督军手下的兵竟然做出这种事？”
“军阀都是如此，明明是官兵却比强盗更坏，披上官皮，草菅人命起来更是肆无忌惮，”柳亮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愤怒，“这帮畜牲见我娘有几分姿色，就将她□□致死，我爹让我装死才逃过一劫，但他却为了保护我被兵痞虐杀，最后还是乔爷的爹把我救上山，他老人家虽是土匪但心地善良，是我的恩人。”
不知何时，柳亮的嘴角已满是鲜血，提起往事和仇人，他恨不得把牙都咬碎，如此悲惨往事，就连沈年年这样的旁观者也觉得心中黯然。
“我杀了苟剩和乔爷结怨，如今又杀了乔爷，但我不后悔。”柳亮看向沈年年沉声道，“十万大山那么多山头，别的山头我不管，但我柳亮绝不给军阀和东洋人做走狗，”
他指着自己腹部的伤口，“这些伤便是年初东洋人留下的，苟剩带着东洋人祸害山下的村子我岂能坐视不理。”
柳亮长出一口气，他有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吐露心事，将积郁在胸口的往事一吐为快，整个人也觉得轻松许多，“我的兵工厂早就产出一些威力不错的火炮，年初和东洋人作战那会儿就用火炮炸过鬼子，可魏督军这样的军阀别想从我这儿搞到一发炮弹，这些炮弹我会留下打鬼子，但我和我的兄弟绝不会给军阀卖命。”
沈年年看着柳亮坚毅的脸庞，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知道柳亮没有一句虚言，虽然城里那些奸商、地主和东洋人早就把柳亮宣扬成十恶不赦的悍匪，但柳亮在老百姓中却是口碑极佳，其中真伪显而易见。
“对了，刚才我听到那人临死前说东洋人很快就要占领冰城，”说到和东洋人作战，沈年年忽然想起乔爷死前的话。
柳亮点点头，“东洋人觊觎冰城已经很久，乔爷又是东洋人的忠心走狗，他的话倒不会是空穴来风。”
沈年年知道魏督军对东洋人的态度暧昧，既想保住自己的地盘又不愿得罪东洋人，所以这些年东洋人在冰城肆无忌惮地发展，要是真的开战，冰城恐怕真不一定守得住。
但很快她又笑着摇摇头，指着乔爷的尸体道，“他也是傻了，你在十万大山待着，就算东洋人占了冰城又能把你怎么样。”
孰料，柳亮却摇头，他的牙咬得更紧了，拳头也攥得死死的，发力之下，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几乎又要崩裂，“鬼子要是敢开战，我岂能躲在山里眼睁睁看着国土沦陷，就是战到只剩一兵一卒我也要和鬼子拼命！”
沈年年盯着柳亮的眼睛，那眼里闪着刻骨的痛恨，她没有丝毫怀疑柳亮的斗志，柳亮和魏督军那样的军阀不同，他是真正的英雄。
见沈年年看来，柳亮眼里的仇恨慢慢收敛，转而浮现一丝温柔，他粗糙的手忽然将沈年年的手握紧，“撇开国仇家恨不谈，你不是也在城里，为了保护你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冰城沦陷。”
沈年年闻言愣了愣，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前世今生，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做过这样的事，她看出柳亮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心愿为自己冒死血战。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融化，却害羞地不敢再看柳亮的眼睛，“现在没了追兵，天也亮了，我该下山了，你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
叮嘱完这些，她才深深地看了柳亮一眼，起身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