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沈年年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朝着远处的山一直走,夕阳很快彻底沉没,在幽冷微弱的月光里,绵延的群山仿佛一只巨兽匍匐在黑暗中,令人心生畏惧。
她觉得有些冷了,藏在夜幕里的崎岖山路也让她觉得有些恐惧,可已经走了这么远,沈年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一咬牙继续往山里走去。
她从没感觉过一条山路竟可以这么长,当山寨巍峨的大门轮廓出现在夜色里时,沈年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次来到山寨,沈年年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上次来时也是晚上,山寨内灯火通明热闹得很,但此时寨门前仅有几支火把,两三土匪在火光下影影绰绰地来回走动,显得心不在焉。
“什么人?”直到沈年年走到寨门口,守门的土匪才反应过来,警惕地握紧手中武器。
沈年年忙站到火把能照到的光里,“我来找柳爷。”
哪知那土匪连通报一声的意思也没有,直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柳爷病了,没空见你,快滚吧。”
沈年年刚要再说,从寨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喧哗,几个土匪大呼小叫地朝着寨门口奔来。
“快快!到山下再抓个大夫来,柳爷的伤重,人都昏死过去了。”
沈年年眼尖,一眼便看到为首的一个寸头的土匪是柳爷的心腹,上次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赶忙冲着寸头大喊,“我是冰城的医生,让我看看柳爷的伤。”
寸头眼前一亮,他认得沈年年,听柳爷说这是个留过洋的大小姐,兴许医术要强过山上的村医,此时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考虑许多,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几个人几乎是架着沈年年来到柳爷的房间。
看这架势,沈年年心里便有了预感,恐怕柳爷的伤不容乐观,否则他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手下们也不至于如此着急。
还没进房间,沈年年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床榻上柳爷仰面躺着,双目紧闭,四肢下意识地轻轻抽搐,他的鼻息急促沉重,粗壮的脖颈上满是汗珠,声声微弱痛苦的呻/吟伴随着喉结的颤动从柳爷干裂的唇间断断续续涌出。
“快烧热水,再拿些烈酒来,度数越高越好。”沈年年冷静地对寸头吩咐。
寸头毫不迟疑地答应,带着几个手下出去准备。
沈年年这才小心地坐到柳爷的床边,他身上的外套已经被脱下,但还着着一件单衣和长裤,早已被鲜血浸透像一层皮一样和柳爷身上的伤口粘连在一起,土匪们生怕伤口恶化,都不敢替他将衣服撕下。
只是这样一来伤口与衣物粘连,竟使得伤口恶化得更加严重。
沈年年取过剪刀在火上烤过消毒,然后小心地沿着衣服边缘一点点剪开,她的手像拿着手术刀一样稳定,但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随着衣物被剪开,柳爷身上的伤口一一展现在沈年年的眼前,在他的右臂上一道长长的刀伤自右肩一路斜向下蔓延至手腕处,伤口部分已经结痂,但大部分似乎又因为用力过度而再次开裂,整个袖管都沿着伤口破裂的痂和手臂的血肉贴合在一处。
沈年年不得不用力将粘连的部分从柳爷的手臂上扯下,她才一用力,柳爷粗壮的手臂立刻绷紧,青紫色的筋自手腕一路凸起,剧烈跳动,黝黑的肌肉也因为疼痛而本能地充血胀起,有时沈年年的手轻轻和柳爷大臂的肌肉相触,就仿佛是碰到了一块坚硬滚烫的铁块。
等到衣袖全部剪开,汗水已经将柳爷的头发打湿。他的右臂不断抽搐着,手掌更是颤动得厉害。
沈年年这才注意到,柳爷的右手伤势也同样异常可怖,甚至比手臂开裂的结痂更糟糕,他的手掌中心连皮带肉被撕掉一整块,即便是沈年年在外科见多了伤口,看到这一幕也感觉心底发寒。
“柳爷的手是被姓乔的疯子搞的,咱们请大夫上了药,可伤却越来越糟。”寸头这时带着热水和酒回来了,在一旁焦急道。“沈小姐你快想想办法吧。”
“别急,柳爷身上还有别的伤,”沈年年保持着医者的冷静,继续一点点解开柳爷的衣服,她早就注意到,胸腹和肋部,是柳爷出血最严重的地方,他的昏迷很可能也与此有关。
上衣渐渐被全部脱下,柳爷古铜色的胸腹肌肉上早就布满了密集的汗珠,在灯火的照射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但在场众人来不及欣赏这野兽般雄壮的肌肉轮廓便下意识地发出阵阵惊呼。
在柳爷的下腹靠近肋部,两根森森的白骨如犬牙般刺破他强壮的腹肌探出头来,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那两根断骨就像是骨刃一样上下切割着柳爷的腹部,把他的肋下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难怪连柳爷这样的铁人也疼得不断呻/吟,这样从里到外的折磨就像是重复着切腹的过程,换成普通人恐怕早已活活疼死。
回想起先前见到柳爷捂着肋下,沈年年明白,这断骨之伤绝不是一天两天形成,恐怕柳爷就是带着这样的痛撑到现在,这个男人的神经难道是铁打的,竟能忍受这样非人的痛苦如此之久。
沈年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她取过毛巾蘸了热水将柳爷的身体细心地擦拭了一遍,柳爷全身肌肉紧绷发烫,毛巾一沾到他的身体便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
等到身上血污擦拭干净,沈年年竭力保持的平静表情也终于彻底变色,柳爷身上除了肋部和右臂的伤,从胸口到后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任何一处伤放到医院都是需要紧急处理的程度,但他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沈年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最紧要的便是处理肋下的断骨,她从寸头手里取过酒,轻轻地在断骨处的伤口旁擦拭。
一碰到那处伤口,昏迷中的柳爷仿佛被电击一般猛地挺起胸,整个身体朝后反弓,从鼻腔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快摁住他,”沈年年忙道,“我要把他的肋骨复位,你们一定要摁紧他,把毛巾塞到他嘴巴里,没有打麻药,他会疼得把舌头咬断。”
等到寸头带着三个土匪按住了柳爷的身体,又把毛巾小心地放进柳爷嘴里,沈年年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最突出的一根断骨。
她找到了断裂的位置,猛地一使劲将那截断骨摁进柳爷的身体,与此同时柳爷的眼睛猛地无意识睁开,眼眶里满是血丝,他像一只濒死的野兽,被毛巾塞住的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
而他的身体也仿佛被剧烈的电流狠狠击打,粗壮的脖子上青筋如蚯蚓一样蠕动起来,寸头和另外三个土匪使出了吃奶的劲压住柳爷都差点被剧痛下疯狂挣扎的柳爷掀翻。
一旁另外两个土匪见状连忙冲上前死死按住柳爷粗壮的脚踝,合六人之力才勉强稳定住柳爷的身体。
看着柳爷腹部血红色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筋挛抽搐,沈年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她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还有一根肋骨,她咬了咬牙继续发力摁下。
随着她的动作,柳爷的头不断高高抬起又用力地向后砸去,似乎这样能够分散一下痛苦,那断骨切割肌肉以及断骨间相互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小房间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就连寸头这些旁观者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腹部隐隐作痛起来。
终于,沈年年接好断骨又替柳爷的肋部做了简单的外科手术,她找来细线小心地将伤口缝合。
一直到手术完成,按住柳爷的六个土匪才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柳爷剧痛下的挣扎让这六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都差点力竭。
放在柳爷嘴里的毛巾早就被咬烂,他的嘴角旁隐隐有血渗出,那是他疼痛难忍时咬伤了牙龈。
处理完肋下断骨,沈年年顾不上休息,又开始替柳爷的右手清创,掌心的伤口太过严重,清理腐肉便足足花了大半夜的时间,等到沈年年替他上完药,外面天色已经渐亮。
仍是用缝合肋部伤口的细线,沈年年又小心地将柳爷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一缝合,生怕留下的伤疤太过狰狞,沈年年尽可能找到了最细的线,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忍着倦意细细完成了缝合。
等到一切做完已是中午,柳爷此时的呼吸也渐渐平和起来,而经历了整整一天的高强度手术,沈年年却早已心力交瘁,顾不上吃饭便钻到土匪们安排的房间里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沈年年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柳爷的房间查看他的伤情。
做完手术的柳爷伤势已经好转很多,高烧也渐渐退去,只是右手手掌的伤口不知为何又被抓烂,沈年年只得再次清理伤口后缝合。
右手的伤让沈年年有些不放心,她索性搬进柳爷的房里连夜陪护,果然一到夜里,柳爷身上的伤似乎又疼痛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年年听到一阵阵细微的呻/吟声,她睁开眼,床上的柳爷不知何时已满身冷汗,他伤口附近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显得极为痛苦。
那些被缝合的伤口和肋下的断骨似乎化作了梦中的恶魔,不断折磨着昏迷中的柳爷,叫他在睡梦里也不得安宁。
疼痛难忍之际,柳爷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向右掌抓去,看到这动作,沈年年顿时明白为何他的右掌会被抓烂,她赶忙上前按住柳爷的手。
柳爷的力气很大,她不得不整个人压住左臂,将脑袋靠到柳爷宽阔的肩膀上。
“别动,忍一忍,断骨这么疼的伤你都忍下来了,区区皮外伤难不倒你这个硬汉的。”沈年年在柳爷耳旁轻声低语。
似乎是听到了沈年年的声音,柳爷竟安静下来,但沈年年却不敢大意,她生怕一不注意柳爷又去挠右手,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不觉就这样靠着柳爷睡去了。
一连守了几夜,柳爷的伤终于好转,人也渐渐恢复了意识,他见到沈年年时大感诧异,等听完手下转述了事情始末才面露感激,但更多的却是惊讶,他没想到沈家大小姐竟精通医术。
自己的伤自己最清楚,柳爷明白,这一身重伤可不是普通大夫能治得好的。
询问起沈年年的来意,沈年年才想起自己上山的原因,便把药价飞涨的事情说了一遍,柳爷听到乔爷涨药价,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我会尽快亲自送一批药物去医院,不收一分钱。”
至此沈年年已在山上待了足足五天,见药物的事情解决,想起还要去医院上班便告辞离开。
柳爷见状坚持起身相送,沈年年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一直送到山下,沈年年又替他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就送到这儿吧,我在云山医院等你的药材,你不必亲自送,受了伤就好好休养,可别再逞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