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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第二十七枝红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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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叶夫人说走就走, 那是真没有一点留恋,这让叶秀才非常难受,再看见笑逐颜开的女儿, 叶秀才感到更加悲凉——他做人究竟是有多失败,妻子女儿才会这样想要逃离?

    谢隐本来想要安慰安慰他,可是叶秀才一边心酸一边悄悄把自己藏的私房钱塞进了叶夫人的包袱里,这让谢隐忍不住想笑。

    叶秀才这人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他重男轻女的程度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比起来那可好太多了,而且虽然想要儿子,却从不在妻子女儿跟前抱怨,这些年来,抱养一个男孩的想法只是在心底徘徊, 终究因为怕伤了妻女的心没有真的这么做。

    除此之外,叶秀才只剩下一个坏毛病:好喝酒。

    叶夫人不让他喝,他便偷偷藏私房钱打二两酒藏进书房,也不敢喝多, 浅尝辄止过过酒瘾, 私塾赚的束脩他是全都交给叶夫人的,这次叶夫人要出门,就把钱给了他,叶秀才不要,说她跟女儿女婿出门在外难免需要花钱,万一有个突发状况什么的有银子也好解决,他在家里又不需要花钱, 而且新的一年,学生们又会再交束脩,硬是把银子全给叶夫人带上了。

    眼下又把自己的私房钱也给她塞进去, 瞧着怪可怜的。

    马车是由两匹马来拉的,缰绳可以灵活取下,叶羲禾跟叶夫人都不会骑马,谢隐考虑到了这一点,若是一路都在马车里度过像什么样子?所以他打算在路上教会她们骑马,这样的话也有更多有趣的事情。

    叶夫人长到三十几岁,还是头一回出京城,她坐进马车里时,发现了包裹里多出来的荷包,里头是叶秀才藏得私房钱——其实他藏私房钱的事儿哪里能瞒过她?就连书房的酒,她都知道他藏在哪儿,只是见他心中有数不曾多喝,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攒了这么久私房钱,就攒了二两一钱的银子,外加几十个铜板,实在是……

    不过感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比起思念在一起待了快二十年的夫君,还是从未见过的景色更有意思。

    谢隐将马车驾驶的很慢,出行在外,他一切都准备的十分妥当,路线规划的十分周全,叶夫人跟叶羲禾都知道天下很大,可很大究竟是多大,却从未见过,也无从想象,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什么叫巍峨险峻,什么叫澎湃汹涌。

    那是在京城的宅子里抬着头永远都瞧不见的景象。

    女人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人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人生应该怎样过,男人很清楚,他们只是不希望女人和自己一样,不希望她们变得聪慧成熟,因为害怕只属于男人的资源与权力会被分走。

    第一天的下午,他们进了一个不大的小县城,找了家客栈打尖,因为天还没黑,谢隐便带她们出了客栈四处逛逛,并且品尝了当地美食,虽然离京城不远,但当地百姓的口味却跟京城人很不相同,不过很好吃就是了,叶夫人还想着带点上路。

    叶羲禾每天除了玩也是有功课的,谢隐希望她每三天写一次日记,记载自己的所见所闻,也记住此时此刻的心情,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被人关在笼子里,做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就这样,一路上他们去爬了山,看了海,学会了骑马,还搭过船。

    在山谷中露宿,也在海岛上捕鱼,在沙滩上吃了叶羲禾心心念念的烧烤,也曾在知名的大酒楼品尝特色佳肴,所见识到的风景,哪里是被关在家里能想象得到的?

    书上所说的山与海,终究要亲眼目睹才知道是怎样震撼人心。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麻烦。

    比如叶夫人与叶羲禾都身娇体弱,叶羲禾跟谢隐成亲后的这几个月,常常被他抓着锻炼身体,还学了几招防身术,但叶夫人是真的不行,哪怕是在马车里待一天,她浑身都酸疼不已。

    学骑马的时候尤其,一开始不觉得,骑得久了下来才发觉自己走路姿势变得很怪异,而且大腿内侧还磨破了皮,可是纵马驰骋的感觉真是潇洒恣意,和骑马比起来,穿着繁缛的长裙迈着所谓温婉优雅的小碎步是多么让人不适应!

    除此之外,也遇到过山匪,当时可把叶夫人跟叶羲禾吓坏了,娘俩从出京到现在一直都是吃好玩好,没想到在这太平盛世竟也有山匪出现!

    谢隐暗道不该,为了保证安全,他是特意选的官道,官道平坦整齐,只要不下雨便是畅通无阻,怎么会有山匪想不开在这里劫人?

    他将马车停下,耳朵微动,倾听着前头的声音,道:“不对劲,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叶羲禾跟叶夫人都很不解,叶羲禾吓得小脸惨白,她自己出事,死也就死了,可娘亲决不能受一点伤!

    没等谢隐开口呢,她自己雄赳赳气昂昂拔出防身小匕首,对谢隐说:“隐哥,我来帮你!”

    还挺像模像样的。

    谢隐忍不住笑了,说:“没事的,别担心,你们在马车里别出来,我下去看看。”

    叶夫人连忙道:“千万要小心。”

    “请您放心。”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叶羲禾悄悄挑开马车窗帘,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正是从前面传来的。一开始她还以为山匪是要来劫持他们的马车,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似乎是走在他们前面的人被山匪抓住了?而且还闹出了人命?

    叶夫人坐立难安:“隐哥儿不会有事吧?!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娘!”叶羲禾吓得赶紧拉住她,“你可别下去,下去了也是给隐哥添乱。”

    “怎么能是添乱呢?他一个人,那些山匪一听便是人多势众的,我下去了,兴许还能帮到他。”

    母女俩正说着,忽然听到兵刃相接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叶羲禾也坐不住,她一想到谢隐可能出事,心里便如针扎一般难受,他那样好的人,决不能被人害了!

    当下就要冲出去,结果这车帘一掀开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都在哀哀叫唤,看着像山匪的那群基本都活着,只是丧失了行动能力,还有一些应该是被杀的过路之人,这些山匪出手极其狠辣,怕一刀不死,还会给死者再补上数刀。

    从未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画面,叶羲禾喉间一阵涌动,直接吐了出来,不让叶夫人看。

    片刻过后,谢隐走过来:“羲禾,来帮我个忙,这个人还活着。”

    叶羲禾用茶水漱了口,这才打开车帘,他们的马车很大,再塞进来一个人也是戳戳有余。

    被塞进来这位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郎君,面色惨白,头上全是血,发髻看着是黑的,但人一躺下,立马就把毯子染红了。

    谢隐道:“这些人只怕来意不善,咱们不宜久留,要快些离开才好。娘,麻烦你打开药箱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我去驾车。”

    叶夫人也知道事关重大,严肃点头:“你且放心去吧。”

    谢隐到了马车外,地上那群山匪他并没有杀,但却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在这里躺下去,若是有人发现报了官,那就有救,若是没人发现,那便只能算是他们运气不好。

    身上的因果之线黑气浓重还滴血,手头沾染的无辜人命少说数十条,且每个人的身手都十分了得,绝不会是普通山匪,马车里那位也非富即贵。

    谢隐对皇家的事不是很了解,但地上死去的那些做普通人打扮的,想来是里头那人的护卫。

    待到幕后之人发觉少年没死,必定会派人来追,所以还是快些走为妙,别沾上麻烦。

    为了避免驾车入城被发现,当天晚上谢隐征求了叶夫人与叶羲禾的意见选择露宿,出门在外,谢隐教了她们很多常识,比如简单的伤口处理,少年伤得很重,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他后脑勺那个血洞,以及刺穿进了副部的剑伤,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捅穿了,这伤势,即便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还好他运气好,遇到了大王,不然肯定要死了。”

    小人参精很得意地叉着腰,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不仅遇到大王很幸运,更幸运的是有他这个小人参精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都能给他救活啦!

    叶夫人跟叶羲禾是哆嗦着手给少年处理的伤口上的药,她俩就没受过伤,顶多是骑马不小心磨破了皮,又或者是被蚊虫叮咬几口,像少年出了这样多的血,实在是太吓人了。

    谢隐先烧了热水让她们喝,然后才自己给少年擦了身上的血迹,又把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穿。

    肚子上的伤口处理好了,后脑勺的伤口是谢隐给他缝的,不然那么大一个洞,怕是好不了。他用小人参精的须须熬了汤给少年喂了下去,总算是吊住一条命,不过人始终没醒。

    叶夫人十分惊讶女婿竟还有一手好医术,这孩子眼看救不回来了,偏偏叫他给从鬼门关拉了一把。

    晚上少年被安置在马车里,这是叶夫人要求的,不然总不能让病人露宿荒野,这到了明儿早上,怕不是要死了。

    谢隐自制的帐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叶夫人母女俩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拿帐篷出来,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所制,又结实又挡风,母女俩睡在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还能防蚊虫,而且顶层可以打开,这样就能躺着看星星了!

    谢隐给病人灌了人参汤,又换了药,把他放在马车里休息,一般在野外露宿,他必定守夜,所以晚上他会时刻关注少年的情况,总之不会让他死。

    在野外露宿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大多数时候谢隐不会这样选择,因为还是想让叶夫人母女俩过得好一些,她俩总是乐呵呵的,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从不说苦,所以谢隐只能自己考虑的周到一些。

    小人参精的须须那是非常有用,到了第二天,少年的呼吸就平稳了,不再急促,只是一直没醒。

    叶夫人心善,待在马车里照看,原本想要进城,结果离城门还有段距离时,却发现城门口戒备森严,往来的人若是谁推着车,或是行李过多,尤其是有那种能够装下一个活人的行李时,都盘查的格外严格。

    谢隐存了个心眼,调转马头,选择了不进城,继续往南走。

    追杀少年的人肯定知道他受了极重的伤,需要药材跟大夫,因此对城里的检查十分严格,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少年眼看就要活不成,却遇到了谢隐,而谢隐本身懂医术不说,还有个小人参精在,根本不用进城就能救活这少年。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叶夫人也觉得奇怪。

    但谁都不知道,只能等少年自己醒来。

    这样一路往南去,足足到了第五日,一脸苍白的少年才睁开眼睛。

    当时看着他的是叶羲禾,见他醒了,叶羲禾十分高兴:“你醒啦?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啊?隐哥、隐哥!他醒啦!这人醒啦!娘!他醒啦!”

    叶夫人跟谢隐走过来,但少年却跟傻了一般,只呆呆看着叶羲禾,谢隐试了下他的额头:“不烧了。”

    之前几天少年一直低烧。

    叶夫人柔声问:“孩子,你可好些了?身体可有不适?”

    少年仍旧傻呆呆的模样,半晌开口,声音沙哑:“……我,是谁?”

    这话问出来,倒也不让人惊讶,毕竟他脑袋上那拳头大的洞,还能活下来,又没变成傻子,已是不易,他还能说话,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得知是好心人将自己救了,并不认识自己,少年居然没有多少失落,而是盯着叶羲禾看,看得叶羲禾跑到谢隐身后躲起来,心想这人可真奇怪,怎么一醒来就盯着女孩子看?

    叶夫人想了半天,给少年取名叫路捡。

    顾名思义,就是在路边捡到的少年。

    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总得取个名字,不好喂喂喂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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