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西法
蝴蝶扇动翅膀。女子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即将苏醒。
江蝉敏锐捕捉到这细微的动静,不动声色继续诱导:“以暴制暴从未被彻底摒弃。无论是道德层面的见义勇为,还是法律层面的正当防卫,本质上都是用暴力——武力制止暴行,换取和平和正义。它符合法律规范,是社会所普遍倡导的道德规范,它还拥有权威的维护正义的载体,国家暴力机关——监狱、国家安全机关、法庭等等。”
低醇的嗓音好似在朗诵诗歌,”何况很多事一旦被定义为‘家事’,那么对应的‘外人’就不那么好介入了。除了你自己,谁又会一直支持你呢?“
“程暖暖,拿起刀,捅进我的心脏,看看血是不是黑色的……你的怨恨,谢屠苏的冤屈,不可能通过懦弱的方式解决。拿起刀,程暖暖,你的行为是正当且合法的……想想你过去光明坦荡的日子,你甘心一辈子被我禁锢,做一只见不得光的宠物么……”
银色的刀锋稳稳割破黑蓝的西装,停在表皮下3毫米处。握着刀把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克制着没有再刺深。
“自律,自律……自律即自由【注】。”程暖暖快速而坚定地低声重复,努力克制身体里那股想把尖刀完全没入江蝉心脏的力量。
江蝉温暖而粗糙的手覆盖在程暖暖青色血管凸起的手背上,上半身前倾,想要让刀子更深。
程暖暖察觉江蝉的意图,果断拔/出刀子——江蝉同时用力,刀尖仍然挑破了薄薄的表皮,血珠瞬间染红衬衫,“镗朗朗”刀子掉落在地上。
江蝉有些遗憾地松开手,程暖暖的意识已经清醒了,没必要再花功夫蛊惑她。又一次摧毁程暖暖意志的计划失败了,也不能借此让她身败名裂,自己反倒挨了一刀,真是得不偿失。
差一点啊……就差一点……真是令人挫败。
“江蝉,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癞皮狗偷了张破布装老虎,偏偏还没有自知之明,整日四处晃荡恶心人!谢屠苏有良知、有信仰、有底线,从不倚仗强大的力量欺凌弱者。他是死了,但他一生为国、为民,磊落无愧。”程暖暖眼里的火重新燃烧,虽然语无伦次,但铿锵有力,“你敢说你的一切不是通过下作手段得来的?我不会为一只脏狗沾污名声,甚至背上案底,让你在我的余生阴魂不散。我会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让你因你的暴行得到惩罚!”
“程暖暖,你又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不敢就是不敢,懦弱不可耻,你偏偏还要故作姿态。”江蝉语带挑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以你对‘以暴制暴’的解读为前提,以暴制暴也决不等于同态复仇,如果私力的报复能够完美解决问题,那么就不会有报复失衡导致的犯罪激增问题……”她像失控的列车,迅疾冲人群,一往无前,“这就是你和谢屠苏最大的区别,他的眼里有家、有国;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
“垃圾!”
程暖暖酣畅淋漓,做好江蝉打她的准备便不再动弹。出乎意料,江蝉没有生气,反而越笑越灿烂。
“我这个垃圾是你的老师,是你的丈夫,那你又是什么呢?”
“好啊,好啊,他谢屠苏高洁傲岸,光风霁月。希望你一直这么认为,那样……才有趣。”说完,江蝉便打开门,带着关林走了。
程暖暖听着踢踢跶跶的脚步声,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被子拉高蒙住头,泪水无声无息。
谢屠苏,对不起,我差点就把自己毁了……还好,还好,我还活着,我不会屈服的,绝不会。
车内。
“回新月居。”
“是,先生。”江蝉气息暴虐,关林不敢多言。
江蝉点燃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手支在窗边,火星嘶嘶燃烧,衬得车内静默无声。
“那人怎么样了?”语气微妙。
“凌晨兄弟们在水云江边发现他时,就剩一口气。大约15分钟后搜寻队到达水云江边,我们的行动应当没有被发现。在秦特助吩咐的私人医生的特别照顾下,他在两日前已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但反应迟钝,思维混乱,记忆力衰退。”
“就是傻了啊……”
关林有心说什么,但怕惹来责罚,终是没有开口。
“让刘医生给他注射我八月份从m国x城购进的‘好东西’,注射最大剂量,别打死就行。“
“是。”关林多是帮江蝉处理明面上的事物,虽然对自家老板的背景有些猜测,但是骤然让他接触黑色产业,还涉及那个人,一时不免有些胆寒。
“别忘记把他的脸和身体改改刀,别让人认出来。唔……改丑点。”
“是,先生。不过,大手术他可能承受不住。”
“先改脸吧。”
城市夜晚灯火辉煌,晚风徐徐送来花坛郁金香的芬芳,角落里黑暗滋生。
n市第一人民医院。
初冬的晨光明亮温暖,柔柔地温暖历经寒露洗礼的花花草草,氤氲开浅淡的香气。程暖暖懒洋洋地窝在被褥里,伸出手一手一放抓暖光,睫毛浅灰的阴影映出温柔的弧度,浅浅的酒窝酿了满满的甜蜜。
江蝉悄悄拧开房门,注视着这一幕,推了推金丝镜架,冷冽凌厉的下颚线稍稍放松,丰润的唇不自觉勾起,乌黑的短发柔顺地垂到耳际,显得很是儒雅。
开门声惊动了程暖暖,她迅速收回手,背对着江蝉。
唇边的笑容凝滞,江蝉恢复轻慢的口吻:“亲爱的,你醒了?没有你的夜晚,我孤枕难眠。”走上前,捻起一缕长发,低眉轻嗅。
程暖暖不为所动。
“亲爱的,我们今天回家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一定会喜欢的。”江蝉仿佛也不在意得不到回应,自顾自地唱独角戏,“我给你请了一位专门照顾你的护工,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江蝉的话怪怪的,但是程暖暖并不打算刨根究底。
“走吧,亲爱的。”江蝉拦腰将程暖暖抱在怀里,示意关林把外套披到程暖暖身上,大步流星走向车库。
司机发动汽车,江蝉反常地没有喋喋不休,一路安静无话。
回到新月居,程暖暖远远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子,低垂着头,穿着蓝白护工服。看身形有些像高中时清瘦的谢屠苏,程暖暖的眼眶不自觉变得通红,巨大的窒息感梗得心脏很难受,下意识地整理头发。
车子驶入,程暖暖不等司机照常开门就自行下车,小跑着奔向那人。越来越近了,程暖暖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病服,赤着脚,不由有些局促,别别扭扭地朝护工走去。
“谢屠苏……“
护工闻声抬头,动作迟缓,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眼角下垂,鼻梁有些矮,嘴抿成一条线,脸蛋上有星星点点的小雀斑,仅能称得上“清秀”——他不是谢屠苏。
程暖暖的心弦突然断了,幻觉再次出现,热热闹闹,这一次是她23岁在n大读硕士期间的场景。
伴随着清脆的下课铃,意气风发的男男女女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课堂上的案例,一边步履匆匆去往食堂。程暖暖慢悠悠地收拾书包,等教室人都走光了,才磨磨蹭蹭走向操场。间或遇到面熟的同学,互相微笑着颔首,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开。
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青色的石板地,古朴的雕花,飞檐斗拱,清泉拱桥,倒像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惬意非常。
“程小暖,你是否还记得n大烈日下苦苦守候的谢屠苏?”青年的声音里饱含委屈。
程暖暖抬头,青年身姿挺拔得像边塞的小白杨,富有爆发力,鼻若悬胆,朗目疏眉,眼梢一颗小红痣平添几许风流。
“谢屠苏,你怎么变成黑煤球了?是哪个黑心矿主偷偷买了你呀?”其实青年肤色并不算黑,但比起以往的白白净净的少年感,现在更多了硬汉的味道。
两人青梅竹马,越长大,程暖暖在谢屠苏面前越端不起仙女范,更戴不起那些在外人面前温婉大气、端庄含蓄的面具了:“就你那小身板,他也不怕赔本。”
“哎呦,程小暖,你就这么伤我的心。”谢屠苏高壮的身材,偏要做西子捧心状,滑稽得很。
“扑哧——真应该让你战友看看他们队长的‘英姿’。”
“你好狠的心,竟然要让别人看光光我!”
“谢屠苏,你别的本事我没看出来,耍流氓的功夫倒是涨劲儿不少。”程暖暖绕着谢屠苏,啧啧作声。
“我这是在捍卫正当权利!”
“哦?什么权?”
“谢屠苏独属于程暖暖。”
程暖暖猝不及防被打了直球,呆呼呼的。
“程暖暖同志!我接受了上级的任命,和你有关。”谢屠苏猛地行了个军礼。
程暖暖条件反射,并脚站直,大声回答:“到!请指示。”
谢屠苏弯腰,唇轻轻印在程暖暖额头:“任命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