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开导
“梵华同你说了?”
李慕乾闻言,去笔架上取笔的手一顿。
话问得云淡风轻,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心中却在那意外,梵华竟连这种事情都同她说。
哟呵,这和尚同自己打直球。
“嗯,路上遇到,就随便聊了聊,”钱望舒也不想同他弯弯绕绕,如实应下,“被自己的发小拒绝,倒确实蛮伤心的嗷。”
钱望舒啧了啧舌,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本来是拿给李慕乾的那盘枣泥糕,去了茶榻上坐。
“一灯小师傅,不要皱眉头,”钱望舒侧身倚在茶榻上,一手握茶杯,一手捏糕,手上功夫忙得很,嘴上仍是不停:“有什么不快活的,说出来让兄弟给你解忧啊!”
几日在勤政殿行走下来,钱望舒已经完全把这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场子,一身江湖习气便再也压制不住。
李慕乾听到她口中的所谓“兄弟”二字,握笔的手抖了一下,吸上一口气,而后转过头淡淡望向钱望舒。
钱望舒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放到嘴里的枣泥糕半天不敢咬,仔细斟酌了一下方才自己的口出狂言,谨慎地修改了一下错误:“呃,我们总不好,做姐妹吧?”
“枣泥糕给我。”李慕乾将视线移到了那盘没剩几块的枣泥糕上。
“啊?”
“难道不是给我拿的吗?”李慕乾反问她。
哦,那确实是的。
“官家都要吃糕了,不过来歇歇吗?”钱望舒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榻面,大方相邀。
李慕乾抬眸轻轻扫了钱望舒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也好”,遂搁下了御笔,带着钱望舒留给他的那壶茶,走去了她的对首坐下。
在钱望舒略带震惊的目光里,李慕乾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手谈一局,如何?”李慕乾放下茶杯,忽然问了钱望舒一句。
什么,和尚要同自己下棋,钱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我棋艺很烂啊。”钱望舒有些汗颜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可脑子里瞬间便蹦出了一个坏主意,她十分不要脸地提了个要求:“如果你让我,我就跟你下。”
李慕乾听到她说这话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不过是轻轻一挑眉,应了声“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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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不要下这里了。”
在李慕乾完全摆下自己的白子之前,钱望舒忽然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拿起了不知是何时放下的黑子,直接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圣人,如此悔棋,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李慕乾也着实是被她的举动给惊到了,哭笑不得地淡问了一句。
一局棋不过半,钱望舒就已经被李慕乾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对着棋盘是看了又看,挖空心思想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对李慕乾的抗议自然是充耳不闻。
可即便是她这般耍赖,还是没能找到抵抗李慕乾的方法,在他那颗白子重新落下之后,局面又回到了她耍赖之前的模样。
这赖她耍了,又仿佛没耍。
“李慕乾,你到底有没有让我啊!”钱望舒被他逼得有些生气,有点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瞧着对面的这只小狐狸炸毛的样子,李慕乾有些忍俊不禁,他吸起一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淡然道:“七斗八方,你下这里,便可挡我。”
他将自己的弱点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
钱望舒听着李慕乾的指示将自己的黑子下到了那个位置,棋盘上的局面果然瞬间豁然开朗。
“这还差不多,再来再来。”钱望舒满意地点点头,兴致又逐渐高涨了起来。
李慕乾摇了摇头,从棋罐里捡起一颗白子,寻了一个偏僻的位置放下,抬头看钱望舒。
他这一颗子,下得已然十分对不起佛祖,放的水连龙王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可钱望舒对着这黑白纵横的局面,还是皱紧了眉头,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十二月四时,断。”李慕乾轻笑了一声,无奈地又帮她作弊。
当初就不该让她陪自己下棋,官家在心中暗暗后悔了一下。
“继续啊!”钱望舒在那边催他。
于是一场双人对弈,成了他借她的手,自己同自己下棋。
关键那个只出了一只手的某人,对这样的形式竟还乐在其中。
“官家,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呀?”钱望舒看着对面正在认真破局的李慕乾,试探地问了一句。
彼时,李某人正被困在自己给自己设的棋局中而不得解,听到钱望舒的话,只是轻“嗯”了一声回应,而后迅速又沉下心来破局。
“哎,其实啊,我也是能理解祝小官人为什么会那么做哒。”钱望舒觑了一眼对首人的脸色,觉得现在正是同他聊这件事的时机。
李慕乾正巧找到了破解棋局的办法,心中一阵豁然开朗,在下完手中的白子后,抬头淡淡问了一声:“此话怎讲?”
钱望舒冲他狡黠一笑,故意卖了关子。
她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口,而后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又道:“因为我也认识这样混账的人啊!”
“谁?”李慕乾疑惑,不知道她这次骂的是哪个人。
“孙少珍那婆娘呗!”
钱望舒抱着茶杯吹了吹茶水上飘渺的热气,仔细地喝了一口,又道:“她十四岁的时候,女扮男装跑去科考,结果一不小心一路中到了探花郎,最后到大庆殿授官的时候,才被她爹发现拉回了家,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呢!”
“女子为外官,古往今来倒也罕见,孙施主有大抱负。”李慕乾听完,沉吟了片刻,出言评价了一句。
“欸,这不是重点好吗?”钱望舒摆了摆手,“我冒死爬了丞相府的围墙给她送吃的,问她明知女子做不了官,为什么还要去科考,你猜这娘们说什么?”
“什么?”李慕乾十分自觉地配合她问了一句。
钱望舒又喝了一口茶,喝罢将茶杯重重摆到了茶几上,用一种极其不理解的口气说道:“她说即便她是男子,那日她也不会授那顶官帽的,她就是要这样哗众取宠,让她爹瞧瞧她的本事。”
说罢,她便抱着臂倚到了茶榻上,一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朝李慕乾抬了抬下巴,断言道:“我想来你那兄弟祝英好,应该同我家阿珍,是一路人。”
“你的意思是,子嘉他如此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李慕乾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匪夷所思,倒也认为这是祝英好会做出来的荒唐事。
钱望舒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慕乾,点头应道:“祝小官人瞧着虽是放浪形骸,可竟能同你这样死板又无趣的人成为知己,便知道他人内里如何。
“祝家人丁兴旺而人才辈出,在朝在商者甚多,无一不是各种翘楚。
“祝英好身为太师府二房嫡长孙,若不离经叛道些自己闯出个名堂,到底也会在家族中埋没不是?
“总之这些个世家子弟的悲哀,你我是不会理解的。”
钱望舒说完,摇头感叹了一句。
钱李两家皆为前朝南渡后人,于临安定居左不过二世而已,同孙祝这样在临安城里扎根百年的豪绅世族自然是无法相比。
鹤立鸡群容易,群芳斗艳多的是残酷。
“可我好奇,官家到底在气些什么?”钱望舒不理解的是,让李慕乾在意的点是什么,“该不会是在气他让你在百官面前没了面子吧?”
他瞧着,倒也不像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啊。
李慕乾闻言,沉吟了片刻,摇头叹道:“如今我是君,他是臣,我总怕他与我有了些隔阂。”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钱望舒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头也小小地酸了一下,事实上在归宁那日在此再次见到孙少珍之前,她也有过这样的顾虑。
担心这样沉重的身份压在她们两个中间,会让她们的姐妹情分变了味道。
但最终事实表明,孙少珍这个婆娘还是依旧那样胆大包天,还是敢在一国之母面前吹胡子瞪眼的。
“不会啊,他都不在意凡俗,愿意同一个和尚做朋友,怎么会在意君臣之仪呢?”钱望舒故意这样说,想要稍稍缓解一下李大佛子眉头的阴霾。
李慕乾轻笑了一下,算是纵容了她的胡言乱语,并且表示想听一听她的解释。
“一个酒鬼愿意同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做朋友,想来心就挺大的,是我我就不太行。”钱望舒撇了撇嘴,趁李慕乾不注意,伸手去他那面偷了块枣泥糕吃。
“在他不会喝酒以前,我们就是朋友了。”李慕乾出言反驳她,又伸手把面前的枣泥糕放到了她那里。
“那就对啦,你就这么对你们十几年的情谊不自信啊,一灯小师傅?”钱望舒看着李慕乾,笑得意味深长。
李慕乾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他而言,人心是他向来不敢高估的,哪怕是对于他最亲近的人。
“祝小官人定是知你不会怪罪于他,才会在朝堂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官家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那我该如何做?”
钱望舒不知道这和尚今天是着了什么道,竟然在这件事上迟迟开不了窍。
“请他进宫来嘛,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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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勤政殿。
钱望舒正在御案上帮李慕乾浇他的宝贝兰草,只听到梵华在门外禀报了一声。
“官家,祝小官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