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树欲静
乡试揭榜，许煜目光冷静地盯着赤金名单……前十名没有他，几个贵族子弟双手握拳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遮挡旁人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庆祝。身后一圈人眉头紧锁，气息沉重。
许煜找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在倒数第一排看到了自己。
“啧啧啧”人堆中踱出一位披金戴银的富家公子哥，趾高气昂地睥睨许煜。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吗？呸——低贱玩意儿，你这辈子啊和出人头地就无缘了。”
他们曾在文王诗会上见过。
男子用脚尖擦了擦地板似乎嫌脏，悠悠地晃着身体背住双手离开。
许煜知道他为什么讨厌自己——不过满足可笑的虚荣心而已。
他匆匆地赶回客栈，先后给父亲，紫玉写信分享喜讯。
……
他愣愣地盯着驿站，身后突然一人轻拍他的肩膀。
许煜回头却见是修珏。
“怎么？一见到我吓成这样？”
“未曾，公子有何贵干。”
“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名次在末排吗？”
“不想。”
“……”
“为何？”修珏勾起了好奇心。只见那人有着少年没有的老成。
他低头默默道：“这世间凡事都是有代价的。”言罢埋头走了。
修珏勾起嘴角爽朗地笑道：“怎会呢？许公子——”
“这些……可是人尽皆知的规则啊——”
许煜扭头看他。
修珏几步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你不会以为只要你努力就真可——寒门出贵子？”
“呵呵呵——笑话——”
“……”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因为你还抱有天真可笑的幻想！”
……
“许公子，知道我为什么想同你交朋友吗？”
“因为，你我……同病相怜。”
“何出此言？”
“在此前你不防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对刘紫玉……与众不同吗？”
“你知道刘紫玉为什么开珍玉坊吗？”
“你知道他靠近你的……目的吗？”
许煜：“……”
修珏：“你和他真的……是朋友吗？”
“还是——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许公子我对他，远比你对他了解，知道为何？”刷——他打开折扇，目标坚定地走着，在两人十六米远时穿来了他的声音：“这两天我都在此地——贵和楼。”
幼帝将复刻而来的许煜卷子垫书本。
丞相瞟了一眼恭逊道：“陛下相中了哪个考生？”
幼帝撇他一眼，孩子气撒泼打滚：“孤讨厌这个考生写得可长，看得孤头疼！”
丞相径直抽出卷子，辅一瞥见名字，便撕成碎片。
“既然陛下不喜欢，毁了便是。来人——打扫。”
“是。”
“可是何人要求陛下看的？”
“哦，不是你侄女婿给孤的吗？那日孤逛花苑他嘲笑孤不学无术，孤就想看看这大启才子的才艺，便让他随便复刻一版给孤瞧瞧。”
“结果……啧，写得真烂！孤就让他把名次安排到最后一排了。”
幼帝不想再理丞相自顾自玩起来。
后者内心不住嗤笑：陛下啊，陛下……这本是乡试第一名的。见幼帝越长越昏聩、残忍。丞相觉得一切志得意满，挺直了脊背，傲慢道：“微臣告退。”
幼帝一脸阴鸷：“烦死了，滚！”
“另外看好你家侄女婿”闻此，丞相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幼帝突然高声尖叫：孤要射鹿！射鹿！快给孤准备一头鹿，否则射死你们——
下人手忙脚乱一片慌张。他默默地退了出去。他或许不会想到有朝一日……
这份残忍——会用到他的身上。
幼帝怒气冲冲地推开门，紫玉打了个饱嗝：“怎么了？乖。”
“……孤看你是想死！”
“到底怎么了？”紫玉毫不怵他，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
窥见他眼中的怜悯，荀彧愈加暴躁。
“管好你的眼睛——否则孤挖了它！”
“……”行行行，熊孩子惹不起——
他拍拍屁股从软软的坐垫中站起来：“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去不？”
“又是烧烤？”
“不，火锅。”
“何为火锅？”
“你去就知道了。”
“要是不好吃……我就拿你下锅。”
“……”这破孩子！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威胁人的毛病。
见他表情不爽，幼帝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威胁道：
“再带上你的童养媳。”
“我说了她不是。”
“那你为何对她那么紧张？”荀彧冷漠地白他一眼。
紫玉拧紧眉头，攥紧双拳
“略略略略略”迅速扮了个鬼脸，扬长而去。
幼帝气得眸渊翻涌——
……
几月后收到许煜来信，眉头一挑心下了然：毕竟以小皇帝现在的实力保证许煜不被人顶替出局就算阿弥陀佛了，哪还能奢求小皇帝直接升他。
夜里睡不着，紫玉拖着腮想天想地想……现代美食。哈喇子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观察其一举一动的影卫顿了顿，兢兢业业在纸上写下第八十多遍：
想吃的想到流口水
……
看着数不尽的这段话，小皇帝陷入了沉默：
孤好像……
没亏待他吧？
……
紫玉一大早推开长史公子的门，小脑袋探进去：“在吗？”
林游抱起玉团子嘬了一口：
“哟，想起我了。”
紫玉麻木脸：“嗯。”
“来，哥哥带你去吃早点。”一大一小手牵手踏进正厅。
紫玉哗哗地奔向座椅，外头给他打下了“皇帝宠信”的名号——这一家子却对他格外亲。
紫玉心里打起小算盘：看来他们是亲皇派的。
亲皇派是所有派系里最隐蔽的，毕竟宰相大权在握——你亲皇就等着被驱逐吧。
故而这批亲皇派极其佛系，皇室不论堕落与强盛他们都不会落井下石，只是明哲保身不引火烧身罢了。
林游吃完饭擦了擦嘴恭敬道：“孩儿先出去走走。”
“去吧。”
太仆之子——云城
远远就看到他上蹦下跳的，左边是廷尉之子陈宜，光禄勋之子华烨——他们是中立派。
不远是典客、大司农、少府的孩子——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的那种，偶尔硬气一下也只敢：臣附议。
紫玉：……其实我挺理解你们的，敢中立的都是硬汉。
何况你们只是和我一样的弱鸡。
紫玉二人融入人群，少年郎们决定出城打猎。
紫玉被揪到马上随着林游策马奔腾。他侧眸望见众星捧月的丞相之子，再瞅瞅这儿的一小戳人，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啐！万恶的人性——
下马时，紫玉忍不住吐：真的，心肝脾肺都要拱出来了。
云城哈哈大笑地锤他的脊背：“小东西，你太弱鸡了。”
锤得……他又多吐了几口。
“谢谢你啊”紫玉苦瓜脸
“哈哈，不客气！”他洋洋得意。
瞅着他快皱成包子脸，林游忍俊不禁：“青宁，带他去看台休息吧。”
转头对紫玉说：“你乖乖地呆在看台，那里可窥全景。需要什么跟青宁说。”“嗯。”
……
为了看全景，他小短腿拼命地跑，手脚并用地爬上看台。
“吧唧”一声窜进铺在地板上的皮草
“啊——”喟叹一声，满足地四肢游动。
紫玉：好滑好舒服！
一双云靴突然踏进视线。
哎？
这不是周沧（丞相三子）的鞋吗？小家伙抬起头向上望：“嗨”
周沧蹲下来一脸新奇：“你不惧我？”
“为何惧你，因为你套了一张面具吗？”紫玉好奇地戳戳
“我的脸，受伤了……”
“哦”
看着小家伙兴致怏怏的，他腼腆道：“你要看看吗？”话音未落，脸上面具已被拽下，周沧惊惶地捂住脸。
一张大脸猝不及防的逼进，虽然稚嫩却可窥日后几分美貌。周沧自卑地低下头，双手无力地滑下。
紫玉最见不得别人这悲悲戚戚的样子，况且他就额头上有几个疤而已……充其量……就疤长了点。
小手摸上了周沧的额头，一阵奶音传过来：“怎么弄的？”
回应他的是更大的沉默。
“你哥欺负你给你弄的对不对？”
周沧哑然抬头。
看他那委屈巴巴的大狗样，奶爪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那你别和你哥玩了和我玩吧，我罩着你。”
小孩甜甜的奶奶的声音一丝一丝传来，是那么天真、无邪。
周沧久违地感受到不夹杂一丝歧视与高高在上怜悯的善意
他握了握小孩的爪，轻笑道：“好。”两个小孩定下了盟约。
许久看台上聚集了大量的妙龄少女，远方狩猎的贵族们也满赞而归。
紫玉心忖：要是能策反丞相嫡子就好了，实在不行……
他看了看周沧：总得留个内应。
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周沧充满羡慕。嘴边突然触到一个硬物，那是一个软糕。
“吃吧，我们一会儿还可以和哥哥们分一杯羹。”
周沧眸光闪了闪，小心翼翼地忖道：“他们会同意吗？”
紫玉插着胖嘟嘟的腰：“大不了我撒个娇嘛”
“……”哎，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得靠一个孩子。
“林哥哥”
“哎”
“我，”还没等紫玉说完，一个姑娘就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紫玉：……妹子……你懂得啥叫排队不。
周沧把小家伙拉了回来示意他再看看排在她身后的姑娘……们
紫玉：……万恶的爱情……这不是秋猎吗？为什么也有春天……
周沧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以作安慰，看着他愤愤不平地咬着袖口，一愣，随即道：“乖，你还小。”
紫玉：“……”
“我只是觉得她们妨碍了我……要猎物……来烧烤。”
“……”果然还是个孩子。
周寒瞥见自家不成器的弟弟竟然和皇上的人搅和在一起。当前踏着大步趾高气昂地走过去。
“周——沧！你在做什么？”
他手里拿了一个皮鞭，啪！的一下抽掉了他的面具再添新疤。
柔韧的鞭子被他挥在手中在空中“噼啪”作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他恶劣地勾了勾唇。
“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儿让你跟来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
“我”紫玉靠的近感受到他浑身在抖，这得是被欺负了多久才有的条件反射。
“大声点！”
“跑，跑腿。”其实说的是端茶送水，果不其然那人一不高兴就挥鞭袭来。
脸上留下了鲜血淋漓的两道痕。
紫玉怔愣地呆在原地——那张脸已经血肉模糊，赤红的血液从脸上汇聚到下巴尖，涌入衣衫。
林游狠狠地皱紧眉头欲挡在周沧跟前，却被紫玉拉了拉，他冷声道：“林哥哥，你帮紫玉把兔子皮剥了可好。紫玉今天带了新的调料保证你食之——难忘。”
他眸光闪了闪最终停住脚步。
紫玉——在所有人眼中的一个孩子，最没有威胁的小废物。
他默默地走向周寒。
“您可真不愧叫周寒啊，当真铁石心肠。”
“嗤，我教训一只狗，你插什么嘴！”
“狗？那不是你的亲弟弟吗？”
“哼！胡言乱语。”
“我可是听丞相大人亲口说的，他还说周沧出生位卑，为磨炼其心智故多磋磨，并非不知更并非不管。成或不成听天由命。”
“你，可能越你父亲弑弟？”
围观众人一脸迷糊，果然他们都不知道。
周寒抿唇笑了笑，薄凉道：“我爹说过？你在梦里听的吧？”
“是或不是，你自己去问。只是这大启律法欺压同胞、非法奴役他人该是什么罪过？”
反正你也不会去问，他是你弟的事是事实，你把他像狗一样欺压奴役却不敢告诉你父亲也是事实，我看你敢不敢去问。
“若丞相知道你这么多年在外这么对他的亲儿子，视其如狗，你说……他的老脸……挂的住吗？”
“丞相日理万机、为国效力，你却在外败坏他的名声，啧啧啧啧”虽然丞相这个狗东西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惯要贤名的。此事泄露，他就是做个样子也会做得漂漂亮亮！
显然周寒想到了这一点，脸黑成锅底。
紫玉无视他的气压，默默地瞪着他：“周沧兄弟受伤了，我知道周寒公子你被丞相委以重任，声名在外向来很忙。不如这样，周沧兄弟便先同我进宫，等养好了伤再回来……如何？”
周寒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一脸虚伪：“好，那便有劳刘兄弟。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待我回去查明一二。”果然跟他爹一样是个恶心的笑面虎。
他冷然转身，骑着高头大马一去不复返。
然而……剩余的人细细地上下打量、探究——那个敢于直面丞相嫡子，挺身而出的小孩。
他只得硬着头皮扑到林游怀中：“哥哥，我怕怕”
众人：“……”
“哥哥，我要吃兔兔。”
林游：“咳咳，咳！好——”
然而，紫玉：终究是暴露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