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冯良山领着叶秦东去二楼休息区。
端茶送水的不是下人，而是个长相俏丽，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孩。
冯良山笑着介绍：“这是景生的女儿冯薇，某大学法语专业，明年就要毕业了。”
又笑呵呵看向女孩：“薇薇，你不是想到青木集团实习吗？怎么不敢开口了？”
冯薇儿红着脸，轻喊了声叶叔。
叶秦东用长辈的口吻亲切地说：“既是景生的女儿，就是我的晚辈，到时还想来青木集团实习的话，和我身边的董特助说一声就行，他会安排好。”一句话，既维护了冯叶两家交情，也把自己定位为长辈，置身事外。
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年轻助理立刻递上工作名片。严特助去年被任命到海外市场开发，董特助是继任助理。
冯良山心里一声叹息，心知老爷子的计划落空，装作毫无察觉地笑说：“薇薇，还不快谢过你叶叔叔。”
楼下有客人要招待，冯范山不能离开太久，嘱咐冯薇留下来作陪，走前朝侄女安抚地笑笑。
小姑娘红着脸，远远坐着，以为叶秦东没察觉，不时抬眼偷看他。
有董特助寸步不离跟着，不算孤男寡女，毕竟不太方便，叶秦东找了个理由出去走走，下楼走到后花园。
大厅内灯火通明，花园里半明半暗，越往深处越是暮色浓重，幽静无人。叶秦东寻了个偏僻处，坐在假山后的石凳处闭眼休息。董特助安静无声地陪在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停在他面前，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真巧，叶先生。”
程丽华抱着碰运气的念头，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正要失望回大厅，从假山后面绕过时看到了叶秦东助理身影，心知叶秦东就在旁边，连忙整理妆容靠近。
小憩中的叶秦东忽然被人打扰，睁眼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她明显感觉到他被人打扰的不悦。
程丽华心里又一沉。
董特助轻声提醒：“叶先生，是刚才大厅里打过招呼的程子成妹妹，程氏集团千金。”
叶秦东温和开口：“有事吗？程小姐。”
程丽华面色尴尬。
她就站在他面前，离得不远，却感觉到了距离，仿佛处于两个世界，隔着一道永不可跨越的鸿沟。
想起哥哥让她收服他的一番话，顿觉可笑。
“没什么事。”她不愿自取其辱，笑了笑，语气也矜持平淡下来，“就是花园太大不小心迷路了，正好看到叶先生在，能不能麻烦您的助理送我回大厅？”
董特助送程小姐去大厅，叶秦东继续闭眼休息，谁知几分钟后安宁又被打破，一阵高跟鞋声和另一道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叶秦东皱眉，身子没动。
出席冯老爷子寿宴前，他连续开了几个高强度视频会议，身体有些疲倦，本想在花园找个清静的地方小憩，没想到屡次被人打扰，看来等会换个地方吧。
高跟鞋声停在假山前面，旁边有树木花草挡着，加上夜幕笼罩，若非特别留意，很难发现假山后坐着人。
“出什么事了？怎么非要找没人的地方说？”隐含不耐烦的年轻女声响起。
叶秦东觉得女声有点耳熟，他记忆力极好，稍稍在脑海回忆一下，想起是之前也在他面前打过招呼的霍氏珠宝董事长霍云山长女霍海纳的声音。
长相温婉，声音温柔轻缓，从外边看是个有家教涵养和耐心的女孩，全然没有此刻的不耐烦。
叶秦东之所以记得她，因为霍家的霍氏珠宝和青木集团旗下的珠宝业有业务来往，前阵子霍氏提供的部分货源不到级别，青木方有意解除涉及部分的合作。这事虽然上报到叶秦东处，自有相关负责人处理，根本不到他亲自过问的地步。
想来今晚霍云山特意带着长女参加冯老宴会，因为家有适龄女儿，别有心思。毕竟只要叶秦东肯通融，只需开口一句话的事。
另一个似乎是霍海纳女助理的声音低声解释：“疗养院那位前几天犯病了，疗养院通知缴费……您吩咐扣押着钱……三小姐打车赶过来找您，管家没拦住，怕她闯进宴会发疯……特意打来电话，通知我们注意……”
“没用，连个小鬼都对付不了。”霍海纳声音透着浓浓厌烦，“行吧，一会给她两千元，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两千元恐怕不行……三小姐不会善罢甘休，她为了那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次差点划花您的脸……万一在这种场合不管不顾闹出来，总归对您影响不好。”女助理犹豫着提醒。
霍海纳冷笑着：“老贱种生了个小贱种，霍家出钱给老贱种治病，还养着小贱种，简直可笑。”
女助理一声不敢吭。
“让司机在外面留意着，看到她立刻送回家，不管什么方法，别给她闹事的机会。”
“好。”
两道脚步声逐渐远去。
终于清净了。
董特助回来后，叶秦东继续坐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大厅告辞。
他留了很久，给足冯家面子，冯老爷子自然高兴，冯良生亲自送他出去。
冯良山回来后，冯老在两人独处时，收敛了笑容问：“芳芳那边怎么样？”
冯范山苦笑：“他在二楼坐了不到十分钟，芳芳送的茶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身边助理寸步不离地跟着，然后去了花园。他何等人物，怎会没感觉到我们有联姻的意思？他的举动既是避嫌，也是表明态度。”
冯老爷子沉默片刻。
“本想借姻亲关系，日后万一冯家有事，他能伸手帮一把。看来，上赶着不是买卖，如果我们迎难而上面，未免落了下乘。”
冯良山倒是极赞赏：“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当年他创立随易购时，困难重重，外界不看好，老太太都袖手旁观，唯独我们冯家公开表态支持，他今晚亲自祝寿，特意留了这么久，也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只要两家日后不交恶，他对我们冯家总有几分情义在的。”
“当初还是目光短浅了，错过了和他建立深厚感情的最好时机。”冯老摇头叹息，“文山那事，还是我们自作聪明了啊。”
19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董特助汇报着冯老宴会情况。
“冯老的阴历生日向来只和家人过，今天是阳历生日，到场的都是商界人士，官场上的关系没显露出来。”
“程子成表面风光，其实处境艰难。他没有坐以待毙，暗中和人合开了几家小公司，略有盈利。”
“霍家祖上靠偷盗和倒卖文物发家，如今的当家人霍云山资质平平，霍太太是港岛船运刘家次女，因受老丈人家提携，因此极为惧内。霍家有三女一子，长女霍海纳以性情温婉闻名社交圈，独子还在国外留学……”
因离开寿宴前喝了几杯酒，酒精不耐受，头有些沉沉，叶秦东闭眼漫不经心地听着。
自从女护工事件后，叶秦东几乎滴酒不沾，也只有这种场合才会喝一点。
平稳行驶的车身忽然一震，随即减速停靠路边，前车亮起了示警灯。董特助话说到一半被就停住，叶秦东也警觉地睁眼，看往水泥路前方。
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有辆黑色路虎忽左忽右地大幅度扭行，仿佛司机仿佛喝醉酒般，失去对车子的控制力，几次险象环生，差点冲出路侧护栏翻进路边稻田。
车队谨慎地在停在路边，和路虎保持着一定距离。
保镖们提高警惕，如临大敌。这种情况，谁也不敢预料会发生什么。
前车之鉴，本市某富豪长子在路上被一辆车子逼停，遭遇绑架，最后支付了数亿人民币赎回来。邻市某富豪的六岁小儿子被保姆出卖，支付了高额赎金后，最后尸体从垃圾场里挖出来。
人穷时，钱比命重要，人一旦有了钱，命就比钱金贵，这也是富豪们出入有保镖跟随的原因。叶秦东清楚自己身价几何，加上当年面包车事件，至今没揪出幕后主使，从不掉以轻心，出门必带保镖。
随着一道刺耳的紧急刹车声，路虎又一次侥幸地在擦着护栏旁停下。
车子未停稳，后车门打开，从里面跳下一个身穿长裙披头散发的少女，撒腿朝叶秦东这边狂奔过来。
显然，刚才车子驾驶异常，应该是少女在车内拳打脚踢影响司机驾驶，迫使司机不得不停车。
然而她才往前跑了几步，就被下车追过来的中年男司机拽着她的长发往回拉，动作强硬粗暴，毫不留情。
少女竭力反抗着，力气自然不敌年富力强的成年男人，脚步踉跄地被拉到车旁，眼看要被塞进车内，双手抓住车门不肯进去。司机恼火之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少女一声不吭，忽然趁他不留神，低头用力咬住他的手背。
司机疼得大叫一声，几巴掌用力甩过去，少女被打偏了脸。
司机还不解气，又左右开弓打了四五下才停住。然后一脚把她踹进车座。
董特助忍不住偏头嘶了一声，仿佛那几巴掌打在他脸上。
轻声问：“叶先生，要不要报警？”
叶秦东看了眼长发遮脸，身体伏着后座里一动不动，似乎被打晕了的少女，联系到花园里听到的对话，确定不是绑架事件，确定她无生命安全问题，淡淡地说：“别人的家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
这些年，他遇到的事越多，经历的复杂人心越多，表面越随和，内心就越淡漠。
远处有车子快速驶过来，远光灯改成近光灯。
车队重新开动，从路虎车旁边经过。
叶秦东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那后座扫过，正巧少女抬起头，凌乱长发如水般从脸颊旁滑下，露出一张巴掌印交叉，红肿狼狈的脸，盯着司机的目光充满恨意，疯狂，绝望——如果她有摧毁这个世界的能力，定会毫不思索地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
车子是单向防弹玻璃，里面能看清楚外面，外面完全看不到车内。叶秦东先被那样的眼神震了一下，下一刻眼熟的脸庞印入眼中，不由怔住，心神震动。
居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
怔神时，车队已经往前行驶。对面那辆车也驶近。
叶秦东立刻吩咐：“停车。”
董特助问：“叶先生，要下车吗？”
叶秦东没有马上回答，有片刻犹豫。
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性，今晚遇到的真是巧合吗？
而且他行事谋定而后动，理智告诉她，带她走容易，但他随意插手别人家事，会不会让她处境更困难？
如果带她走，以后怎么安排？如果她年纪更小些，可以当作女儿娇养，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完全给得起。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养在单身男人身边，对她名声不好。
如果不能善始善终，不如从开始就不要插手。
这时对面那辆车大概发现了黑色路虎车内的异常，立刻靠路边停下，从车内走下三人过去查看，一男一女是随行工作人员，另一个身穿深色长风衣，面容儒雅沉稳，背影高大有气度。
叶秦东坐在车内，看到那男人和少女交谈，看她脸上的伤口，和司机交涉着，司机先是理直气壮地狡辩，之后低头不语。男人果断吩咐里一句，女性工作人员从车内小心翼翼地抱出少女，低声安慰着，少女把头埋在她胸前，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放。
少女被动作轻柔地放进车内，一行人进入车内，很快调头朝来时的路开去。
就象叶秦东不愿多管闲事一样，他们分明注意到了停在路边的车队，却同样视若无睹。
路虎车离开后，路上恢复了黑暗寂静。
“叶先生？”董特助提醒着。
叶秦东说：“走吧。”
半路上，董特助不时看向沉默不语的叶秦东，揣测着他的心思。
他是原八十八楼秘书室唯一留下来的人，从秘书助理到秘书再到如今的董事长助理，工作能力出众，做事谨慎，要不也不能过三关斩六将成为叶秦东身边的人。他算是比较接近和了解叶秦东的人，叶先生平日喜怒不显，但今晚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车子开进万豪酒店地下停车场时，叶秦东忽然吩咐：“查下霍家三小姐。”
此时的董特助不知道，后来，他恨不得没见过今晚的事情。
而叶秦东也不知道，很久之后，今晚令他如鲠在喉，成为他心中最难以触碰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