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蓬莱
天光渐明，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道:“走吧。”
“去哪儿？”月儿问道，声音干涩的如同几年没说过话一般。
“蓬莱。”青衣人眉目不动，仿佛在回答一位路人一样漠然。
短短两个字“蓬莱”，似乎是及寻常的地名，却是成千上万修道人梦寐以求寻找的地方。
传说中每位蓬莱弟子都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代代蓬莱弟子都能飞升成仙，只要进得来蓬莱，得到蓬莱传承，便是板上钉钉的半仙，成功飞升指日可待。
然而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知道的，而青衣人也没兴趣向她说这些，两人皆是一样的沉默。
月儿问道：“那我娘呢？”
“一把火烧了，骨灰带回蓬莱，和你爹葬在一起。”
月儿震惊地转身望向青衣人，转得太急太猛，一时间竟有些头昏目眩。
青衣人说：“我赶到的时候虽来不及救下大……你爹，但救下了他的一缕残魂和部分尸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月儿抖了抖嘴唇，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向青衣人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微微渗出血迹，浑身颤抖地说:“谢谢……谢谢。”
经历了老妇人那件事，她已经知道这世上没有谁合该地对谁这么好了，就算他们是同门，然而爹爹难道没有帮过愉城百姓吗，他们照样对他们母女冷眼旁观，因此对于青衣人做的事甚是感激。
青衣人面无表情道：“不需要。”
他本就不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做这些，也不需要她的感谢。
月儿继续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青衣人皱眉道。
“请您赐予一套衣衫，母亲爱漂亮，我想母亲至少能穿得干干净净的上路。”月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她自知自己的要求十分无礼和任性，对方根本没必要为自己做这些，可这是她唯一能为母亲能做的事了。
“好。”没等月儿惊喜抬头，轻风吹过，青衣人早已化光离去。
月儿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回过身握着母亲早已冰凉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太好了，娘……太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儿看到母亲的脸色也似乎柔和了许多。
一盏茶后，月儿终于等到了青衣人回来，青衣人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递给月儿。
月儿拆开油纸包，发现是十来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这是……”
“你不饿吗？"青衣人扫过月儿瘪瘪的肚子。
“我……”见月儿又要说话，青衣人连忙打断她，“行了，别谢来谢去的了，我既已答应云依然收你为徒，做这些应该的，你若遵云依然遗愿，愿意认我为师，便不要对我说这个，闭嘴，吃你的包子吧。”
云依然正是母亲闺名，月儿只好把话咽下，一手一个，拼命往嘴里塞包子，吃得又急又狠，噎得她直翻白眼。
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不停地打着嗝，青衣人看了一眼她的样子，递来一个水囊。
“慢点……顾长歌和云依然是怎么教你的礼仪，我可不要一个饿死鬼徒弟。"
月儿听了他的话一时吓得忘了呼吸，打嗝也停了下来，低着头慢慢吃着嘴里的包子，再也不敢狼吞虎咽了。
人要是饿得狠了，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仪，可青衣人说了话，月儿也不敢违背。
没多久，月儿已经把十几个包子都吃完了，她摸了摸浑圆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对青衣人说：“我吃饱了。"
青衣人扔给她一条白色手帕，说：“擦擦嘴。”
月儿小心地用手帕擦嘴，动作斯文有礼，从刚刚她就知道这位最讨厌举止粗鲁之人，她不能再让他对自己留下坏印象了。
青衣人根本没看她，随手一指，金光闪过，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出现在空地上。
“这是给你娘沐浴洗漱用的。”又拿出一套浅黄衣物，“我记得，你娘最喜欢这个颜色，我已设下阵法，无人能窥伺闯入这里，你安心吧。”
说完转身出去，不见身影。
月儿已经习惯了他说完就走的风格，没过多纠结，便为母亲解开衣衫。
衣衫褪尽，扶着母亲进入浴桶，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擦洗身上的每一处脏污，渐渐地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她年纪小，好不容易为母亲擦洗完身子，已经出了一身汗。
接着拆开母亲一团乱麻似的头发，这水可能被施了法术，洗了这么久，依然不见浑浊，母亲发质极好，仅仅是清水流过，稍微揉搓，污秽流下，便已经变得异常柔顺，月儿一寸寸地洗着母亲的长发，直到最后一寸也洗得干干净净。
月儿将母亲扶出浴桶，擦干身上的水珠，又一寸寸擦干她的头发，这才开始注意到青衣人给的衣物。
摸着上面精致的刺绣，暗暗想到：这确实是母亲喜欢的衣服类型。
青衣人给的衣物十分齐全，从内到外，连袜子绣鞋以及搭配的首饰珠花都有，月儿帮母亲将衣物穿戴好，却对那头长发犯了难，她还太小了，根本不会梳妇人发髻，总不能让母亲披头散发地走，无奈只能梳一条大辫子，末端系上一个铃铛发饰才算勉强满意。
月儿端详着母亲，除了被毁的容颜，和以前在家时一模一样，母亲仿佛只是长长的睡了一觉，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温柔的对她笑着，越看越入神，竟是入痴了。
一阵寒风吹过，月儿打了个寒噤，忽然明白过来刚刚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起身走到破庙门口，说道：“我已经帮母亲梳洗完毕了。"她不知道青衣人在哪儿，但是她想，这人本事高，自己对他说话一定听得到。
“把自己洗干净。”只听到一道声音传来，月儿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确实不大像样，于是又回到庙中。
余光扫过母亲旁边，只见上面有一套白色衣物，便知这是给自己的了。
这次洗得很快，不久后，月儿便把自己清洗干净，穿上了那套衣服，对着门口说道：“我洗好了。”
一阵青草气息传来，月儿转过身拜倒：“见过仙人。”她不知眼前之人的姓名，也没有正式拜师，因此只能含含糊糊的用仙人称呼他。
“反应不错，起来吧。”虽是赞扬的话却也听不出有多少称赞的意味。
“是。”起身低着头，一副温和顺从的样子。
却不想听到那人说道：“抬起头来，顾长歌的女儿从来不需要低眉顺眼看别人，不要让我后悔收你！"声音里竟暗含一丝怒意。
月儿第一次看到他生气，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并且觉得这样的他似乎要比冷冰冰的样子要可亲得多。
“是。”这一次却是不再低头，抬起头直视着眼前之人的眼睛。
却不知道眼前之人一阵恍惚，太像了，太像了，刚刚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还没发觉，但是洗干净脸换好衣服简直和顾长歌一模一样。
眉目虽然还很稚嫩，但依稀可以看到以后的绝代风采，这人，竟没遗传到云依然的一丝一毫，活脱脱是小时候的顾长歌站在他面前。
“阿尘，阿尘，我捉了一条新鲜的大鱼，我们去烤鱼吃吧。”
“阿尘，阿尘，我今天被师父罚抄了，我手好疼，你帮我抄嘛。”
“阿尘，你这一招练得不对，看我练给你看……”
“阿尘，我要和依然离开蓬莱了，此去一别，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期，你自己好好保重……”
……
“仙人？仙人，你怎么了？”月儿连叫了几声，这人一看到自己就如同失了魂魄一样，怎么叫也回不过神来。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了。”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还是忍不住感叹道：“你长得真像你父亲。”
“是啊，母亲也这么说。”月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
青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月儿睁大双眼说道：“这是……”
这是你父亲的骨灰，我只能收到这些，其他的都灰飞烟灭了，里面有着你父亲的一丝魂魄，我一直没能送他去投胎，想来是放心不下你们。”
将玉瓶放到云依然手边，道："跪下。”
声音已经变得威严庄肃，阵阵压迫感袭来，月儿依言跪下，只听头上声音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云轻月。”
“你竟姓云？”青衣人有些诧异，随即略过这件小事，继续说道：“天地为证，吾乃蓬莱第三十六代岛主明尘，今收云轻月为我坐下弟子，从此之后，云轻月便为蓬莱之人，入我蓬莱者，无拘无束，无他无我，随心而已，唯有一点，万不可堕为妖魔，否则终身被蓬莱之人追杀，不死不休，还望谨记，你可愿入我蓬莱。”
“弟子愿意。”月儿说完便觉得心口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和她心脏缠绕在一起。
“这是本命血誓，只要没有违誓，你不必担心后果。”明尘看出她的不适，开口解释道。
“好了，收徒仪式已经完成。送你娘上路吧。”这句话已经变成她熟悉的冷漠语气。
云轻月默默站起，看着明尘袖袍一扫，云依然的身体微微上升，在空中悬浮着，突然身上燃起一团火焰，没一会儿整个身子都烧了起来。
云轻月眼眶发红，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没多久整个身躯便化为一团灰烬。
“去”明尘清喝一声，只见装着顾长歌的骨灰的玉瓶自动飞到灰烬处，封口打开，一阵吸力将灰烬都装入瓶中。
“好了，给你吧。”明尘随手将玉瓶塞到云轻月怀中，转身出了庙门。
云轻月小心地将玉瓶安置妥当，随即追上明尘的脚步，“师父，这手帕……”
“给你了，我明尘给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明尘瞟了一眼说道。
抓着云轻月的衣领飞到半空中，明尘说道:“走了。”
云轻月被他抓着领子十分难受，本想开口请他让自己松一口气，却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寻声望去，正是他们刚刚呆的破庙，那处还隐隐出现火光，看着明尘毫无反应的脸，云轻月知道是他所为的了。
飞行的速度很快，云轻月一根发丝都没被风吹动过，明白这是明尘在暗地里施法照顾自己，也不想再提要求了。
“是不是不想被我这样提着？”明尘看着云轻月涨得通红的脸问道。
“……是”云轻月咬着唇回答道。
“你既会吐纳术，想来顾长歌是教过你一些了，我现在教你一套御行术，这是你的第一课，若你不能在回到蓬莱之前学会它，成功地在空中飞行，就自己跳下去陪你爹娘吧，回去大概还要半个时辰。”
随后，云轻月脑中响起一段声音，正是明尘所说的御行术心法口诀。
知道这人说话算话，哀求也只是浪费时间，云轻月咬牙，闭上双眼，认真聆听者脑中的那段声音，渐渐沉下心修炼。
过了不久，云轻月身上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随着时间流逝，光芒越来越盛，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刺眼的光芒里，明尘自然不觉得刺眼，凭他的修为轻易可以穿透光芒看到里面修炼的云轻月，只见她光洁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光芒慢慢变得微弱，云轻月睁开双眼，说道：“徒儿做到了。”
话音未落，明尘已经松开云轻月的衣领，身形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云轻月不慌不乱，捏了一个法诀，立在空中，极目望去，看到下方是一座岛屿，四周包围着层层云雾，想来这就是蓬莱了。
驱动法诀从空中落下，毫发无伤。
云轻月打量着眼前这段密林，树木的数量十分惊人，彼此扭曲地缠绕着，重重叠叠的树影，遮盖住日光，也看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衣领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云轻月知道这是明尘，安静地跟着他不停地游走，由于速度太快，眼睛看到的景物都变成了残影，眼花缭乱，云轻月干脆闭上眼睛。
“到了。”云轻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停在一间竹屋门口，周围郁郁葱葱，却不是刚刚的密林，阳光撒在碧绿的叶子上，遍地都是他没见过的奇花异草，芳香扑鼻。
“出来。”明尘厉声道。
云轻月一惊，一位黑衣孩童从一棵树上滚落，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
黑衣孩童蹬蹬跑到明尘面前，抱着明尘的腰说道：“师父好凶，三日不见，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你还敢说，我今日回来，就见你在树上睡懒觉，功课做了吗。同光术练得如何，待会儿我检查，要是有一项不合格，你今天就去相思崖睡吧！”明尘完全没有因为孩童的撒娇心软。
“做了做了，功课做了，同光术练成了，不光这些，我还把占星术，十二剑阵，神农医谱，鲁班术……你房里的书都看完学会了。”黑衣童子如数家珍，丝毫不觉得偷进明尘书房是件什么大事，末了还嫌弃地补充一句，“师父你房里的书太少了，早知道就让你把奇书阁的钥匙给我，这样我就不会无聊地在树上睡大觉了。”
明尘本来还有点生气，听到后面已经木然了。
这时黑衣孩童还不依不饶起来了：“师父走之前还说给徒儿带回有趣的东西，东西呢，师父说话不算数，咦，这是什么？”
明尘本来正头疼怎么应付这个小魔星，看到他的注意力被转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云轻月。
“哦，这是你师妹，为师刚刚收的。”明尘干巴巴地说道。
云轻月看到这位有着她生平见过的最可爱的面容的人对她露出太阳一般夺目的笑容，对她说道：“你好，我是风流雪，是你师兄。”
过往皆尽入蓬莱，新尘渐开遇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