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秋后算账
明光千算万算,没算到梁煜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姓深受大难,身心皆疲,鬼神之论于他们而言就如同救命稻草。所以自持德高望重的明光看准了他们的脆弱,编了个龙王发怒的谎,将他们哄得团团转。
然而明光忽略了一点,百姓之所以信任他,不过看在他道长的身份。一旦有更多“明光”否定他的言论,百姓自然会对他产生怀疑。
是以,梁煜方才便是吩咐邢扬做这件事去了,那几个道人是他安排的,再加上带头闹事的四个大汉已经被处理掉,这场□□再难闹起来。
只是,梁煜并不想以此简单收场。
他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高声道:“在场可有德高望重的长者,功名在身的学士?或者仅会识文断字也可,通通过来。”
众人不知梁煜何意,自然不敢贸然出列。
他耐着心道:“不必害怕,不过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做个见证。”
梁煜抚了抚掌,清脆的掌声响彻于耳畔,就见邢扬押着三个人,抱着一摞文书上前。
那三人见着梁煜,活见鬼一般,立即跪地求饶,头磕在满是泥泞的地上,砸不出口子,却弄得满身狼狈,可眼下他们顾不了那么多,嘴里喋喋不休嚷着:“王爷饶命,王爷开恩呐”
明光见了三人,绝望的脸露出几分死态,他扯着嘴角无力的笑了两声,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梁煜这厮,做事当真狠绝,半分活路都不留给他。
沈星月云里雾里,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就听梁煜的声音响起:“大家对这三个人应当不陌生,”他按照顺序一一罗列过去,“通州县县衙师爷孔祥、赵宽小妾刘氏、县衙账房孙贵。”
“说说吧,赵宽在任期间你们都帮着他干了那些‘好事’。”
他好整以暇负手立于一旁,低垂眼眸,面上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跪着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先开头,直到梁煜在孔祥背上踢了一脚。
这脚不重,孔祥始料未及,往前扑了一下,才哆哆嗦嗦的说:“赵宽在任期间贪污赈灾粮款,与道长明光狼狈为奸,奸淫良家女子,残害人命,证据确凿”
小妾刘氏和账房孙贵也随之一一道出赵宽所做恶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人证有了,还是赵宽的心腹,瞧着三人身上并无伤痕,看上去也不像是屈打成招,接下来便是无证。
梁煜接过邢扬手中的文书,道:“这便是三人的画押供词,赵宽府衙的账簿,以及朝廷每年拨款通州的款项。”
人群中,蹒跚老者拄着拐棍上前,朝梁煜拱了拱手道:“王爷,老朽周文崇,是通州城里的夫子,尚说得起几句话,这些罪证可否给老朽瞧瞧。”
梁煜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周老先生一出来,陆陆续续有人也从人群里出来,大家相互传阅赵宽与明光勾结的罪证。他们多是些有声望有见识的人,在通州城的地界还算说得起话,只要他们点头,百姓自然信服。
一页页纸翻看过来,人心越来越凉。
百姓们知道赵宽不是一个好官,却不知他是这么恶贯满盈的一个官。
遑论惨死在他手上的人命,单单朝廷每年拨下来的赈灾粮,就被他贪得一粒不剩。百姓怨声载道,还以为朝廷早就不管通州这个穷乡僻壤,殊不知竟是赵宽在其中作怪。
而梁煜初到通州就察觉了,这里的百姓对朝廷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他心道不该啊,朝廷派他一个捧在掌心里的王爷来治水,足以看出朝廷对通州的重视,可是百姓并没有夹道欢迎、感恩戴德,甚至对梁煜有种若有若无的敌意。
直到梁煜巡视了通州的水利工程,发现河堤即将决堤,连哄带骗将百姓们带上了山,并放粮施粥才逐渐扭转了百姓对他的态度。
后来梁煜暗中探访,才得知其中缘由。
那时赵宽这个狗官不是想着如何救治百姓,而是伙同当地豪绅贵族准备逃之夭夭,甚至游说梁煜贪下这次的赈灾粮款,要知道,朝廷这次拨下来的钱,可以比往都要多。
梁煜还记得,狗官的原话是:“那些贱民的命值几个钱?这次的赈灾款可够咱们花好几辈子,只要王爷同意,四六分成,你六我四,绝对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梁煜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险些没忍住掐断狗官的脖子,那时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为通州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谁知他还没找赵宽麻烦,赵宽这厮竟然不怕死的先找上他了。
既然如此,索性趁着百姓们都在,将这个贪官的罪行告知天下,也好收复朝廷失掉的民心。
周文崇将所有的罪证一一看完,捂着胸口,悲愤的摇头,“还以为朝廷嫌咱们通州这个地方穷,每年交不上赋税就算了,还年年发大水拖后腿。以前朝廷还会拨下些钱粮,渐渐啊,钱没有了,粮食也没有了。百姓辛苦劳作,大水淹没庄稼,来年没有粮食怎么活,朝廷也不想想办法,大家心灰意冷,都认为朝廷放弃通州这个穷地方了,殊不知,却是赵宽这个狗官在捣鬼。”
“乡亲们,”周文崇转身,捏着一张张文书,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朝廷从来没有对通州的灾情置之不理,年年都有拨款赈灾,只不过被狗官贪污。”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坚定的说:“咱们通州一直都是梁国的土地。”
“咱们通州人就是梁国人。”
年近半百的老者,一席话后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
百姓争相传阅文书,不论看得懂与否,捏着一页轻飘飘的纸,一个个抖如筛糠。
是啊,心灰意冷的以为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然而其实从来没有被抛弃。这种感觉,仿若劫后余生,是窃喜,也是悲愤。
这场□□闹到最后,明光当然没有保住他的狗命,生生被投到洪水之中,献祭了他所谓的龙王。
梁煜站在百姓中央,承诺百姓等到洪水退去一定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至于赵宽这些年贪污的钱财,全部充公用来修建水利造福百姓。
百姓高呼煜王英明,跪地叩拜,无一不臣服。
沈星月注视着身前的白衣男子,他浩然立于天地之间,脊背挺得笔直,淡然接受百姓敬仰。他仿若一道冲破黑云的光,用他宽厚的肩,顶起通州百姓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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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梁煜处理完所有的事,回到账内已经天黑。
云冬见了他,正欲行礼,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挥手让云冬下去。
沈星月平躺在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不敢吵她,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正想将身边人抱进怀里,不料被她踢了脚。
梁煜不恼反笑,“没睡着?”
她嘟着嘴喃喃:“睡着了。”
“睡着了还说话?”
沈星月:“说梦话呢。”
梁煜知道她多半又是闹脾气了,侧了身,手支着头,“说说,怎么了?”
沈星月睁眼,白他一眼,又闭上,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梁煜“啧”了声,摁着她瘦弱的肩,将她掰过来,“这怎么了,上午不是好好的?”
上午好好的是因为沈星月没反应过来,百姓□□,她险些被推出去献祭,当然无暇思及其他。
现在细细想来,想到梁煜这两日在通州所作所为,自己分明就是他玩弄掌间的小丑。
还兴致勃勃跑到通州帮他治水,人家才华横溢、手段滔天,哪里需要你来帮。
“我就觉得我不该来通州这一趟。”沈星月闷闷的说。
梁煜怔住,试探着:“吓着了?”
她哼了声,“你才吓着了。”
顿时,梁煜明白了,这是算账来了。
沈星月一肚子气,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想着跟梁煜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花了他的银子,占了他家地,又在云冬和金措的控诉下,好心好意跑通州这么远的地方来,结果呢?人家不过装傻充愣,你还傻里傻气当真了。
“你想骂就骂吧,我绝不还口。”梁煜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沈星月抽了抽,他十指相扣,锁得严严实实。
沈星月眉头紧皱,“我就是这世上最傻的傻子。”
梁煜不敢应话。
“我竟然相信了坊间传言,真的以为你那般不堪。”
“呵,煜王殿下不愧煜王殿下,当真演得一手好戏。”
“小女子可望不可即。”
沈星月又抽了抽手,梁煜捏得紧紧的。
“放开!”她秀眉紧蹙,语气严肃,当真生气了。
梁煜心头一紧。
在煜王府时,二人打打闹闹,他时常惹恼她,却没见过她这般认真的模样。
梁煜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就要这样子将我一棍子打死?”
沈星月愤愤不平瞥他一眼,咬着下唇,那样子仿佛在说你若解释得不满意,今晚就去外面地上睡去吧。
梁煜讪讪,这才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