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Joker(26)
一柄手\枪掉在地上。
幻觉依然没有消退, 四周仿佛还有残余的火焰在燃烧。可能是解毒药剂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蝙蝠侠的视野,开始慢慢地集中焦距, 重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港口mafia的首领,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那个持枪的姿势。
在火焰的映照中,他的脸色反而显得格外苍白, 胸前也不住地的起伏着,呼吸杂乱而急促。
他在哭。
泪水沿着森鸥外的面颊流淌而下。他还维持着那个枪口顶着自己的姿势,略仰起头, 于是, 水迹落下的时候, 因为下颔仰起的角度而折断了, 一滴一滴地悬垂着,又坠落下来,打湿在衬衫上。
“……”
蝙蝠侠想起了从广津柳浪那里听来的消息。稻草人的恐惧毒气, 在遇到横滨的异能力体系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异,比如,会导致他们的异能力失控。
再比如,靠近的时候,可以看到彼此的幻觉。
刚才被毒气影响了判断力, 现在回想起来, 蝙蝠侠很轻易地就能发现——那燃烧的城市, 并不是哥谭。
那是横滨。
那是……森鸥外的恐惧。
他忽然发现这人比他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他想, 一个反派最圆满的结局, 应该是被关进监狱里, 洗心革面也好,死不悔改也好,只要不越过那堵墙,蝙蝠侠其实都不是很在乎。
准备给自己来一发子弹又算是什么事?
被他把枪夺了下来,森鸥外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应。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睫紧闭,剧烈地颤抖着,看上去意识仍未完全清醒。
蝙蝠侠从万能腰带中取出一只解毒针剂,推开针头,目光从森鸥外身上扫过,手上的动作,却是随之一顿。
全套的西装,大衣,手套,长靴……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可以下针的地方。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森鸥外唯一暴露在外的脖颈上。
“……”
蝙蝠侠又靠近了一些,在森鸥外身边单膝蹲了下来。他伸手去触碰对方的脖颈,找到了肌肤之下,隐隐跳动着的血脉——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里,他忽然无比鲜明、无比真实地意识到,这个控制着整个横滨地区黑手党的男人,此刻,最脆弱的要害,就暴露在他面前,就在他戴着黑色凯夫拉手套的手指,覆盖之下,稍一用力,就能截断的位置。
像是可以由他完全地掌控。
被陌生的蝙蝠,靠近到这个位置上,森鸥外看起来明显是想躲。他向一边偏过头,脖颈反而因为这个姿势,扬起了更明显的弧度,像是濒死的猎物。
黑色的披风垂落下来。
针头刺进去的时候,蝙蝠侠发现他在发抖,似乎是在强制压抑着自己反抗的本能。一管针剂很快推到了底,蝙蝠侠从注射的位置移开视线,抬起头,正好对上森鸥外睁开的眼睛。
“……”
他的眼睛是一种红酒般的深色,一贯善于伪装,不露声色,和他本人一样难以读懂,此刻,却显露出了难得脆弱的神情,茫然又涣散,甚至还蕴满了水光。
让蝙蝠侠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跟着踩空了一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没有再看这一幕,转到了另一边。黑色的披风重新垂落而下,从中间隔开,给森鸥外留一点时间整理仪容,也给他自己留一点时间,整理心绪。
四周一片狼藉,残余的幻觉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在视网膜中淡去,看上去反而显得格外破败。时间已经是晚上,天色却还没有彻底暗淡下来,最后一缕黄昏,映照出朦胧而微妙的光线,弥漫进顶层的办公室内。
蝙蝠侠先是用随身携带的修复材料,把毒气罐的裂痕补上,然后切断管道,又打开通风和换气装置。等室内的毒气浓度降低之后,他摘下已经报废的防毒面具,放到一边,接着,打开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一切做完,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蝙蝠侠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了,只好再转回身来。
——森鸥外还跪坐在地上。他脸上的痕迹已经整理过了,神色却还是很苍白,头发绑得乱七八糟,零零散散地,从脸侧垂落下来,看上去像是被人狠狠地拽过一把。
这是一个一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人,却好像总是会在他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
他仰起脸看着蝙蝠侠,蝙蝠侠也看着他。
“……”
两个人就这样静止住了。
好一会儿,还是森鸥外先开口,小声说:“……劳驾,扶我一下。”
蝙蝠侠这才意识到森鸥外现在还跪坐在地上,是因为他站不起来。他没有说话,走过去,看了一眼一地狼藉的室内,却沉默一会儿。
他接下来,还要处理事件的收尾,没有时间把森送回楼下的港口mafia,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合适。那就只有——
蝙蝠侠把这个人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的刹那,他看到森鸥外的表情,也跟着空了一下——这可真是难得一见,蝙蝠侠想,居然还有点小小的得逞和满足。
抱起来森鸥外并不需要什么力气,在短暂的怔愣过后,这个人好像就默许了他的行为,靠在他身上,并没有挣扎。如果忽略衣物覆盖之下,隐约的颤抖的话,甚至能算是一个十分温顺的姿态。
随即,蝙蝠侠意识到,他似乎比上次更轻了一些。
他往另一边走去。
这么一动,怀里的森鸥外就小声哼了一声,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口,扶在他肩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
蝙蝠侠忽然发现自己的战甲是如此坚硬,性能优良,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手指抓在他身上的力度。这很正常,可在这个时候——却好像忽然就成了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森鸥外放到唯一还算完好的沙发上。
“……”
上次被他打碎的玻璃还没有修好,毒气散去之后,冷风就开始从窗户外倒灌进来。办公室里,许多家具都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损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也不例外,在蝙蝠侠开启电源之后,只亮起来了一小半,照在室内,反而有种昏昏沉沉的氛围。
森鸥外躺在沙发上,纯黑的大衣,也被这样的灯光映照出了许些暖色。他脸上流露出有些难受的神情,蝙蝠侠顺手拿过一台电话座机,放在了他伸手能碰到的位置。
“gcpd会来处理后续。”他说。
“……不需要。”
森鸥外说,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语调却是很冷的,“组织可以处理。”
“……”
蝙蝠侠没有跟他争辩。他知道森鸥外在打什么主意——这个人一定是在觊觎稻草人留下的恐惧毒气。不过也无所谓了。拜稻草人所赐,毒气扩散得大楼内到处都是,港口mafia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收集到,现在再让gcpd来处理现场也已经晚了。
他没有再说话,拎起捆在一起的疯帽匠和稻草人,走到破碎的窗边,把这两个罪犯,直接打包扔了下去——反正夜翼会接住的。
做完这些,他转过头。
森鸥外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不易察觉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
蝙蝠侠心想他居然还知道害怕。他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爱丽丝。在森鸥外意识混乱、陷入恐惧幻觉的时候,异能体所反映出的,或许是他潜意识最深处,不受控制的本能——
所以他才会那么疯狂、不顾一切地,用出同归于尽的做法,打碎毒气罐。
但爱丽丝居然在畏惧着蝙蝠侠。
他有时候对这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和蝙蝠侠天天打交道的那群阿卡姆疯子相比,森鸥外简直正常过了头。知道害怕,受了伤之后,也会变得消沉和软弱,疼得厉害了还会求饶……
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执行那些冷酷无情的计划。
他走到破碎的窗边,手指悬停在万能腰带的按钮上,准备按照一贯的方法,展开蝙蝠披风,跳窗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森鸥外在他背后说。
蝙蝠侠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他停住脚步。
“疯帽匠和稻草人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效忠?”森鸥外说:“没有目标,没有利润,就连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毫无意义地杀死,都没有选择逃离或者背叛。”
“……”
蝙蝠侠没有说话。
他想整个mafia港口乱成一团,自己被两个疯子纠缠,挨了一记恐惧毒气,差点死掉,结果到头来,你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吗?
成为一个成功的首领,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越过一切道德和价值判断?
他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作为蝙蝠侠的这么些年里,他也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盲目地、不计代价地,追随那群邪恶混乱的疯子。有的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变态心理;有的是街头组织、帮派成员,老大被那群神经病杀死,只能被迫换一个老大;有的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在诱导下,做了第一件错事,从此再也回不了头;还有的是自己和家人受到威胁,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退出,只能在那一团污泥般的恶意中,越陷越深。
但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蝙蝠侠最后说:“这就是哥谭。”
身后一片沉默。
他不知道森鸥外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但那个人也没有再出声。他不打算在这里再停留,向上射出勾枪,抓住窗户的边缘,正准备荡起——
“怎么,这次不教训我了?”
“……”
不用回头,蝙蝠侠也能听清楚他声音里的促狭和捉弄,想象到那张脸上,浮现出好整以暇的神情,眼睛里正流淌着的恶劣的光。
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了,港口mafia今天下午,直接开枪杀死过不少传谣的民众的事,这个人却非要提醒他想起来。
甚至还轻轻地哼了一声。
森鸥外就这么喜欢故意挑衅他?
“——不是时候。”蝙蝠侠低沉地说,拉起钩枪,从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