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间孤岛（19）
首领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虽然简单地收拾过，但是刚才那一场打斗留下的痕迹还是随处可见，台灯歪歪斜斜, 书架和桌椅上留下不少划痕, 碎玻璃落满了地毯。
冷风透过破损的窗户灌了进来。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问的。首领的作风，和太宰其实有一定的相似性, 一样的狡诈，喜欢玩弄阴谋诡计, 哪怕是对着部属下令，也都会有隐瞒和欺骗。但有一点——有一点是可以绝对相信的，那就是他绝不会背叛港口mafia的利益。
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为了港口mafia谋划。
这就足够了。
“boss，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中原中也说, 低下了头, “我将永远忠诚于您。”
森鸥外注视着中原中也的神色。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却反而让中原中也感受到了一种很少见的、平等认真的态度。
“不, 中也君。” 森鸥外说：“我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 我的部下和我之间，产生任何怀疑或者隔阂, 明白吗？——mimic确实是在我的帮助下偷渡到横滨的, 太宰君的叛逃, 在当时，也是一个我可以预见到的后果。但我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台灯昏黄而温暖的光线，中原中也看着森鸥外的身影, 没有出声。
隐约的熟悉感, 让他恍然间, 又想起了七年前。
——那时，他还是“羊”组织的首领，港口mafia发生冲突，因为遇到太宰治，和先代复活的意外，一时昏迷过去，被黑蜥蜴的人绑回了港口mafia本部。
也是在这间同样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面的森鸥外，就用着和现在差不多的神色，看着他，说：
“先代首领确实是我杀的。”
中原中也那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当时，森鸥外刚上位不久，根基未稳，港口内部mafia势力龙蛇混杂，这才会被现代首领复活的传言搞得焦头烂额。但他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告诉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甚至还是身为敌对势力头目的中原中也。
事后复盘，中原中也也能明白，这是森和太宰想把他绑在港口mafia这条船上的谋划。
危险而大胆，确实是森鸥外一贯的风格——就那么把自己最大的把柄，最致命的软肋，最心狠手辣的一面，掀开在他面前，不在乎风险，因为相信最后能得到最高的收益。
他确实得到了。
得到了中原中也的忠诚。
——知道了秘密，就不能再轻易退出。
“韦恩先生说的没错，mimic是我引来横滨的。当然，他们是一群一心求死的疯子，破坏力惊人，组织的人手损失很大，但是织田君的异能刚好可以克制mimic的首领纪德。织田君不愿意为了组织出手杀人，所以我把他收养的五个孩子的地址泄露给了mimic——真是不幸，那么小的孩子，听说还是组织战死的成员留下的遗孤，就这样死在了爆炸之中。”
森鸥外没什么表情地说着。
“——中也君大概在想，我是个很卑鄙的人吧？”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
“我一直都很清楚您是什么样的人。” 他低声说。
森鸥外的神情，像是笑了笑。
“织田君是太宰君的朋友。我希望太宰君能够理解，我们是黑手党，为了组织的利益，一切的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部下，朋友，自己，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但他没有。”
森鸥外说：“我很遗憾。”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扭过脸去，但是从表情里就能看出来他对太宰治的不满。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别的需要解释的了。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这时，中原中也才像是忽然注意到被他拆下来当武器用、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的办公室大门，被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有些局促地说：“抱歉，boss——”
“没有关系哦，中也君。”森鸥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和太宰君拆了我的办公室什么的，已经习惯了吧？”
中原中也：“……”
他难得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尴尬神色，抬起手，似乎是想挠挠头，抬到一半，想起这是在首领面前，又放下了。
这么一打岔，刚才谈正事时有些沉重压抑的氛围，也被冲淡了。
中原中也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一片狼藉的首领办公室，说：“属下这就去让人来修补窗户，换一套新的桌椅。”
森鸥外却阻止道：“没有这个必要，中也君。”
中原中也：“boss？”
“高层电梯可是很耗电的，为了节约能源，免得一个部下来找我汇报工作，就要用一趟电梯，我这个首领，还是直接搬下去比较好吧？”
中原中也：“……”
好像也没错。
森鸥外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
“……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这里的风景啊。”
>>>
城市封闭的第一天晚上，在首领森鸥外的带领下，港口mafia的成员们开始了——集体搬迁。
高层建筑的弊端，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不只是电梯的耗电问题，想要满足这样高度的供水，一般自来水厂的水压是做不到的，也需要额外的动力。而动力，就意味着能源。
在这座资源有限的城市里，一切不必要的能源消耗，都是在占据其他人的生存机会。
由于地处（原本的）横滨市中心，能在这五幢大楼里处理的港口mafia事务，多半以文书和商务工作为主，也没有多少一定要跟着搬走的东西，只要把人员转移到下层就好。
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被叫来负责情报的查点和转移工作。
“鸥外大人。”
尾崎红叶看着森鸥外，和跟在他身边，更小只一点的中原中也和爱丽丝，保持微笑。
“奴家记得，某人在求着奴家陪他去参加酒会之前，曾经说过的，奴家和中也今晚是可以休息的。某人还说过的，现在是非常时刻，港口mafia的成员需要轮班休息。”
某人：“……”
“哎呀哎呀。”森鸥外和尾崎红叶对视了三秒，发现撼不动她无懈可击的微笑，于是败下阵来，转头去跟中原中也卖惨，“唉，中也君，我身上好疼啊，好好的坐在办公室里，无缘无故就被人揪出来揍了一顿呢~”
中原中也：“…………”
那不是您自己的计划吗？
中原中也强行按住暴跳的额角。
“林太郎又不肯早点把我叫出来，只能说自己活该吧。”爱丽丝在旁边毫不留情地吐槽。
他们是在下楼的路上遇到的。说是搬迁，结果森鸥外自己两手空空，倒是中原中也身边，悬浮着许多泛着红光的、必须要搬下去的物品，一眼看过去，多半以文件资料为主。
——其中最大的一件，是爱丽丝的衣柜。
“鸥外大人。”
尾崎红叶微笑：“奴家不介意再揍您一顿。”
……
除了把办公地点集体搬到下层以外，港口mafia的员工，也都被要求在本部大楼留宿。
理由是来往开车通勤会浪费燃油。
港口mafia的本部大楼，原本是设有员工休息室的，不过，一般的mafia成员们，都有自己的住处，只在偶尔工作繁忙的时候，才会在这里临时暂住一下。
休息室的住宿条件虽然不算差，但要容纳这么多人，不可避免地，也会显得拥挤。
还有些原本没有私人休息室的下层员工，加入进来，会需要重新安排，出现几个人挤同一间宿舍的情况。
——总之，首领的这道命令一下，为了安排好人员和住宿，负责人事和后勤的部门，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紧急加班。
在这个社会上，能去混黑的人，大部分家庭关系薄弱。但“大部分”这个词，就意味着还有少数港口mafia成员是拥有正常家庭的——而这部分人，却并不愿意留宿在港口mafia本部大楼。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每一个普通市民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身为港口mafia的一员，他们更希望在下班时间里，能回到家中，保护自己的家人。
或者，连同家人也一起接过来。
这样的请求，是中原中也的部下之中，最先提出的。——在港口mafia里，中原干部一向是以善待下属出名的，在中下层之间，风评极好，因此，第一个敢向上司提出把家人一起接来总部大楼的，出现在中原中也的部下之中，也就不奇怪了。
中原中也不敢擅自决定，于是去请示森鸥外。
森鸥外虽然从占据整个顶层的首领室里搬了下来，但毕竟身为boss，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还是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中原中也到的时候，森鸥外正坐在办公椅里看文件。
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并未扣上，就这么随意地敞开来，袖口挽着，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涂着外敷伤药。他坐得很正，脊背没有丝毫碰到靠椅，雪白的衬衫后摆上沁出了一块药渍。
办公桌上，除了电脑之外，还杂乱地堆着一沓文件，另一边扔着拆开了包装的伤药，满室都飘着药味。
看这情形，首领刚才应该正在解开衣服给自己上药。
中原中也差点条件反射地把门关上。
倒是森鸥外先开口了，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中也君。”
中原中也动作一顿。这幅场景，森鸥外自己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矫情，略微平缓了一下呼吸，组织语言，把关于有组织成员想要把家属一起接到本部大楼的事汇报了一遍。
很注意地，没在首领面前提起那个部下的名字。
说是汇报，其实中原中也没抱多大希望。以他对森鸥外的了解，他觉得首领不会同意。
——港口mafia，和一些政府组织之间的差别，就在于上下级之间令行禁止的权威。在这条由上下级构成的权力关系链上，位于顶层的首领，就可以对组织拥有绝对的掌控力。
因此，与安全考虑，组织对于成员的背景和私人生活，都有过严格的调查。
但对于成员的家属，调查和监控就没有那么全面了，外加现在局面紧张，情报部人手不足，难保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从内部影响到首领对组织的控制力，这是森鸥外绝对不想看到的。
果然，森鸥外连手里的文件都没放下，换了一份，拿在眼前看着，说：
“这样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现在的状况考虑……”
听到“但是”，都不用接着听下文，中原中也就知道这事没戏了，行了个礼，准备出去通知下属。
还没转身，森鸥外声音忽然停住了。
中原中也：“……boss？”
“……”森鸥外放下文件，若有所思，“不，中也君，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在中原中也略显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哦。这些住到总部的……成员家属们，也要加入港口mafia。”
首领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中原中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命令吗？”
“不，是请求。是我希望中也君对你这位下属提出的请求。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组织的每一分的资源都是很珍贵的，但是同时，我们也很缺乏人手……不过啊，在这样的时候，对组织不够忠诚的人，就只能成为拖累吧？”
办公桌后的森鸥外，放下交叠着的双腿，目光看进了中原中也蓝宝石般的眼睛里。
“——中也君明白我的意思吧？”
中原中也：“……明白。”
boss又开始给他理解了。
boss最终目的，是要让这些来本部大楼避难的、组织成员的家人们，也加入港口mafia，为组织在这个关键时候扩充人手——但不能是接收到命令的强制性加入，强迫加入，只能让人产生逆反心理，而boss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绝对的忠诚。
至于具体的方法，也告诉他了——组织的每一分的资源都是很珍贵的，意思就是要利用组织成员的这层关系，打感情牌。
而出于这个目的，boss不会直接下令允许成员家属住入港口mafia本部大楼。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被珍惜。
这就是所谓“是一个请求”。
至于背后更深层的含义，比如，为什么是让他去做收拢人心这件事……
自古以来，当执政者在还位的时候，其他在野之人笼络民心就是大忌……而一个组织，首领还在在位时，部下就开始拉拢人心，也是……
中原中也想到下午和尾崎红叶谈过的话题，沉默下来。
>>>
第二天。
凌晨五点半。
中原中也接到了森鸥外的电话。
中原中也：“…………”
首领不在面前，当然也就没必要表情管理的那么到位。他一脸无奈地拿起手机，按下了额角控制不住想要暴跳的青筋，对着听筒说：
“早上好，boss。您怎么没有休息？”
因为这些办公地点搬迁、规划住宿后勤的种种事务，加上不时地，还有出去执行外勤和回归的成员们进进出出，昨天，整个晚上，港口mafia大楼里都是一片忙乱。
接近午夜十二点，这五幢大楼才算是暂时安静下来，把各处的事务都大致安排妥当。
中原中也是看着部下们把这些繁琐的工作处理完毕，又解决了一些手下武斗派积攒下来的事务，大约一点钟左右，才回宿舍休息的。
他离开的时候，首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我睡不着嘛。”森鸥外的声音可怜兮兮地从听筒里传来。
“……”中原中也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他想起昨晚去找首领时，首领刚上完药，在办公椅里坐得笔直的样子，应当是伤到了后背。那大概确实是不方便入睡的，这么一想，简直都能浮现出那个男人侧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疼得难以入眠的画面。
中原中也有些担忧地问：“boss，您的身体……”
森鸥外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拿远了听筒。
“爱丽丝酱~你看还是中也君关心我~”
随后，就是更远一点的，金发幼女“——最喜欢中也了！”的声音。
中原中也：“……”
“好了，中也君。” 森鸥外的声音恢复沉着，“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中也君哦。中也君对擂钵街很熟悉吧？”
这当然是很熟悉的。中原中也说：“是，boss，您是要——”
“不管在什么城市里，贫民区一直都是最麻烦的地方啊。昨天，外面的情况太乱，谁也没有顾得上那边，现在，那里的人大概已经饿了一天了，再不管的话，会出大问题吧？”
——横滨的擂钵街，和哥谭的东区，都是秩序混乱、人员复杂、饥饿与疾病横生的贫民区，哪怕是放在平时，都是非常难以管理的地方，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更是没有人愿意去给自己自找麻烦。
因此，两边都十分默契地，在昨天一整天里，没有去管这两个已经融为一体的贫民窟，只是加强了周边的戒备，防止贫民窟里的混乱影响到外界而已。
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擂钵街一向是军警都插不进手的地方，昨天开会的时候，横滨政府毫不犹豫地把这块地盘扔给了港口mafia——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想要管理擂钵街的话，别无选择，只能依靠于更大的黑暗，根植于这座城市暗面的港口mafia。
森鸥外没有拒绝，当然也狠狠敲了政府一笔。
“具体情况的话，中也君来我办公室一趟哦。”
精致boy中原中也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去到首领办公室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正是黎明之前的时刻，窗外的夜色，呈现出了一种深沉的、晕染般的墨蓝色。
首领坐在办公椅里，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希望中也君能负责在贫民区发放物资的事。”森鸥外直接对中原中也说道，把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你会需要用到的权限和手续。这些，是昨天在其他城区试行的办法，中也君可以参考一下。”
中原中也接过这些签字手续办的整整齐齐的文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森鸥外睡不着，到底拉了多少人爬起来陪他加班。
该说首领对他还算是有情有义吗？最后一个叫他起床。
中原中也：“是，boss。”
森鸥外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会在这里等中也君的好消息的。”他说。
中原中也拿着首领的命令，去找尾崎红叶借了几个会英语的部下，然后带着自己的武斗派下属，离开港口mafia大楼，一边开车前往擂钵街，一边派心腹拿着森鸥外签字的手续，去仓库调出物资。
随着行进，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经历过昨天的混乱，大部分市民已经明白了躲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又到了不少慌乱和惊吓，筋疲力尽，此刻，多半还在酣睡之中。
偶尔，也会见到一两辆轿车路过，是哪怕在最懈怠的黎明也不敢放松的各大组织。
新融合而成的贫民窟外围，有一些警方和组织成员把守，中原中也向他们出示文件手续后很，快就得到了放行。这里街道狭窄，地形复杂，车辆开不进去，都停在贫民区外。
天色刚蒙蒙亮，下了车，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中原中也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播报，果然看到气温比昨天降低了大约5c——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两天，供暖就必须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他带着部下进入了这个新融合的贫民区。
不少藏在破屋、杂物堆、肮脏的小巷子后的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
虽然说两座城市的贫民区融合在了一起，但这一路走来，能聚在一起的组织和势力，还都是本地的。如果说城区里还有不少受过教育的人，掌握了其他外语，在贫民区这里，别说教育了，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外语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书，在彼此完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和熟悉的本地势力聚集在一起。
这给中原中也的工作提供了不少方便。
中原中也会成为“羊之王”，本就是为了保护贫民区的孩子们。即使是在加入港口mafia之后，他的这一份感情，仍然没有变过，在黑手党的工作中，也会时常会注意关照这边，因此，擂钵街附近的大小势力，对这位中原干部，也算是相当熟悉。
擂钵街的局势虽然混乱，但从首领那里接下任务后，中原中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相对于贫民窟里抱团取暖的大小势力来说，组织的武力，毫无疑问，是绝对充足的，大不了以暴力镇压。
况且，森鸥外本人就是地下黑医出身，兼职情报贩子，对于贫民窟的情况，可谓是有相当的经验。中原中也原本以为首领是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的，但是，出于……某些考虑，最后却指派给了他。
他相信就算事情失控，首领也有能力出手收拾局面。
当然，中原中也也不希望他的任务一上来就滑到这么糟糕的方向上去，对于首领为什么派他过来，隐约也猜到了一些。所以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把物资调进来，而是停在外围，开始找相熟的势力头目谈话，讨论应该如何分派物资的问题，不时地辅以黑手党的武力威胁。
很快，中原中也就在这片贫民窟里，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他戴着红色的头罩，正在指挥一个很像帮派小头目的人，给一群妓\女发放食物。
察觉到带着部下经过的中原中也，他抬起了头。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
中原中也：“……”
红头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