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夜
第一章入夜
入夜时分，陵县城外的驿站疾驰而来两骑马。
一身黑色劲装的关盛晏利落的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驿卒，又走到另一匹马旁，把脸色苍白的萧策扶下来。
嘱咐完驿卒把他们的马匹饮好喂好，关盛晏带着萧策，赶在最后一缕霞光寂灭前，进了陵县城。
三个月前，北魏南齐议和时约定的十年之数到期，南齐遣往北魏为质的皇子萧策终于可以回朝。
这件事本与关盛晏无关，奈何她爹镇北将军关朔主动上谏，执意要亲自接萧策回朝。
彼时关盛晏正被太子萧桓、昱王萧衡几个皇子缠得不厌其烦，于是自请代替她爹前往接人。
本来她只想借机图个清净，没想到这一遭竟如此波折。
一路上他们遭到大小近十次刺杀，无论是走官道还是绕小路，对方总能探查到他们的行踪。
在躲过最近的一次刺杀后，关盛晏让队伍兵分两路，其他人走官道，她带着萧策从小路绕行。
如此做，一来是为了让其他人吸引对方耳目，二来，她怀疑队伍里出了内奸。
不过最近的一次刺杀里出现了一件怪事，刺客所用的箭，竟然是她爹部下破虏军专属的双钩燕尾箭。
她传书回邺城，问她爹最近破虏军和双钩燕尾箭可有调动。
从她爹的回信里，关盛晏得知，最近陵县内频繁有壮年男子失踪，县尉破案无果，城中传出是陵山里鬼怪作祟。
此事上达天听惊动皇帝，皇帝命她爹曾经的部将郭琮率领两队破虏军，随朝廷官员赵天河前来查案。
上次遇刺是在陵县城十余里外，这次破虏军又恰逢在陵县，关盛晏隐隐察觉，双钩燕尾箭之事绝非巧合。
原本她打算快马加鞭把萧策送回邺城，再返回陵县查探此事。结果萧策迫切想查清是谁屡次刺杀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执意要同她绕道陵县。
关盛晏闹不过这个男人，只好带他进城。二人打算找到郭琮，查问一下队伍里双钩燕尾箭可有缺失。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她倒还好，萧策骑马奔波一天，如今已是体力难支。
两人走进一家客栈，店家见有人进来，忙伸手拦住：“等会儿，你们两位外地来的？”
关盛晏点头：“是。我们途径此地，见天色已黑，想在贵店住一晚。”
店家是个留着羊须胡的中年男子，打量了眼她和萧策，指指两人：“你俩都是男的？”
关盛晏感到莫名其妙，此刻她确实男子打扮，难道是萧策俊得让店家以为是个姑娘？
看了眼萧策，关盛晏回道：“我二人都是男子。只是店家为何有此一问？”
中年男子脸上立马显现厌色，挥手就撵人：“走走走！我家不留外来男子！”
两人被推囊着退出门外，店家砰得关上门，留下关盛晏和萧策面面相觑。
本以为只是这家有什么忌讳，才不留外来男子。结果一连几家客栈，见他们是男子，一问又是外地来的，全都闭门送客。
关盛晏一打听，才知此事与城中男子失踪一案有关。
原来陵县内失踪的壮年男子，很多都是外来客商。这些人在城里好端端的突然消失不见，行李货物又都还留在客栈里。
一来二去，店家怕摊上麻烦，就都不愿留宿外来男子。
关盛晏为此愿意多给钱，甚至提出写下文书为凭，要是真出了事，也与客栈无关。
但这些店家显然都被吓怕了，就是不留宿二人，还劝他们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关盛晏和萧策走在空旷旷的街道上。
关盛晏说：“我在燕塞时，以天为被地为席惯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就一晚。萧大殿下，你怎么办？”
如今萧策虽已不是太子，但身上还是有着皇子王孙们天生的骄矜。
这一路上萧大殿下风餐露宿受不了，只能睡床。有次途径荒山野林，实在没有客栈，众人还得给他搭窝棚。
结果半夜起来上厕所迷了路，关盛晏带着人找到天亮，才在林中捕狩的坑里把人找到。从此萧策哪怕是上茅厕，关盛晏都得随时随地跟着。
这时萧大殿下说：“这里既然是是非之地，那当然是跟在郡主身边安全。郡主去哪，我就去哪。”
关盛晏啧了一声：“这下变性子了，肯听我的了？那我可要警告你，我手里的刀是阳间的刀，可斩不了阴间的鬼。”
萧策看过来：“郡主相信这世上有鬼？”
“不信。”关盛晏回答的很干脆：“小时候有个人和我说，所谓鬼神都是背后有人在装神弄鬼。就算真的有鬼，也在人心里。”
萧策怔了片刻，忽然说道：“不见得吧？”
“嗯？”关盛晏挑眉看他，萧策很少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关盛晏问：“你什么意思？”
萧策没回答，反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关盛晏凝神细听，才发觉除了她们两人的脚步声，身后还有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让人难以描述，似乎是枯槁的爪子在地上拖抓。
关盛晏警惕心起，一把抓着萧策躲进街道旁的墙缝。
两户院墙之间的夹缝十分狭小，两人在墙缝里面对面贴的很近，一前一后微微错开。
此时关盛晏聚精会神盯着墙缝外，手中弯刀出鞘，并未察觉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暧昧。
萧策反倒十分轻松，笑眯着眼，端详着关盛晏凌厉的侧脸。
“郡主…唔……”
关盛晏一把捂住萧策要说话的嘴，踩他一脚示意他安静。
那道古怪的声音越来越近，经过他们所在墙缝时，关盛晏看见那竟然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妪。
老妪背上拖着一捆枯枝烂叶，枝条拖拉在地上，随着老妪蹒跚的脚步，磨出他们适才听到的一阵阵怪声。
关盛晏松开萧策：“以后少疑神疑鬼。”
接着收刀入鞘，把人又从墙缝里拖出来。
想起刚才他想说话，关盛晏问：“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萧策摸着被捂的唇，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道：“郡主刚才那么紧张，是不是在害怕？”
关盛晏冷笑：“是，我可害怕了。听说陵县的鬼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像你这样的就更招色鬼喜欢了。我害怕被你一块拖累喂鬼，我得离你远点儿。”
说完关盛晏就快步去追刚才的老妪。
萧策兀自一笑，加快步子跟上：“郡主等等我，人家一个人好害怕。”
那老妪是陵县清河村人，关盛晏担心她晚上夜行出什么意外，追上去帮她拿过柴拖着。
一开始看到两个男子追上来，老妪吓了一跳。
关盛晏恢复本声，对她说她们都是女子，萧策是她妹妹，不过是个哑巴。
在关盛晏眼神警告下，萧策无奈，对着老妪露出个甜美可人的笑，表示自己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这一笑差点把关盛晏憋笑憋死。
老妪年纪大了，眼睛有点花，只看得着萧策肤白脸嫩，对她乖巧的笑。
“真是两个心善又俊俏的姑娘。”
路上得知二人无处下榻，老妪好心留他们在家里住。
除了老妪，家中还有她的儿媳和七岁大的孙子。见家里来了客人，儿媳妇吃了一惊，明显看出萧策并不是女子，却也不知为何没有声张。
吃晚饭时，关盛晏见这家人面带苦涩，似乎有什么苦楚。
她问了：“家里只有你们三个人吗？怎么这个时间，也不见孩子父亲回来吃饭？”
老妪娘俩儿一惊，垂泪不语。
一旁吃着馍的小孙子说：“爷爷和爹爹都不见了。娘，我要爹爹……”
原来几天前老妪的丈夫出门砍柴时失踪了，报官之后官府的人却说是被鬼捉走了，人是管不了的。
老妪的儿子跪在堂前哭求，那县尉就是不肯派人搜寻，还说要是不怕死，就自己进山找。
老妪的儿子是个孝子，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爹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第二日就伙同村里其他几户有人失踪的人家，带着人去了山里找。
结果这些人也无声无息失踪，至今已三天了。
关盛晏觉得事有蹊跷，就问：“县尉为何断定有人失踪就一定是恶鬼所为？”
老妪媳妇哭着说：“之前在喇叭沟发现了一具尸体，县官老爷们去看了之后，就说是被鬼吸了阳气。再后来有人失踪，就都说是恶鬼干的，也有说是山里出了狐妖，专勾男人的魂。”
关盛晏不信这种事：“那现在还有人去陵山找吗？”
老妪摇头：“朝廷里派了大官下来查案，现在陵山已经封了，谁也不能进。”
朝廷派来的大官，应该就是赵天河和郭琮。
关盛晏没有继续问，等明天去了陵山见到郭琮，再打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妪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她和她丈夫的，新盖的是儿子儿媳的。老妪让儿媳妇今晚和她一起睡，让关盛晏和萧策住儿子的房间。
到了房间后，关盛晏看萧策凑到那张土炕前看，故意奚落他说：“怎么？萧大殿下金身玉体，是不是睡不了这种床？”
萧策转过身来：“郡主冤枉我了。我只是看这里只有一张床，就想把床让给郡主。”
关盛晏蹙眉，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怎么了这是？突然想表现自己的男子气度了？”
萧策笑道：“怎么说现在我也是和郡主做交易的人，身为郡主的心上人，我当然得照顾郡主。”
原来是因为这个。
关盛晏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之前皇帝下旨让她嫁入萧皇室，让她在几个皇子中挑个人当夫君。可惜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王孙，她一个也不想嫁。
好不容易借着接萧策回朝的机会，摆脱了几人的纠缠。可眼看再有几天又回到了邺城，为了彻底斩断那些烂桃花，关盛晏就和萧策做了笔交易。
只要萧策在人前假装当她的心上人，她就可以保萧策在邺城立足。
萧策也不是傻子，这几次刺杀足以证明邺城中想杀他的人很多，而且自己如今无权无势，抱上关家的大腿确实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两人击掌为誓，又交换贴身之物假装成定情信物。
关盛晏把自己从小带着的狼牙项链给了萧策，萧策送给了她一枚玲珑骰子。
只是她没想到，萧策入戏这么快，现在就操练起来了。
关盛晏不甘落后：“既然都是心上人了，那这床也不小，咱俩睡得开。”
没想到萧策正色起来：“不可以，如今你我尚未完婚，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和郡主同榻而眠。”
“瞎讲究什么？”
关盛晏瞅着他：“我在燕塞时，和营中将士抵足而眠的时候多的是。还是你怕我占你便宜？你放心，既然说好了事成以后一拍两散互不相干，那就算你再好看，我也不会动你一个指头的。”
说着关盛晏走到床边坐下，脱下长靴。
看萧策还杵在那儿，抬腿蹬了脚他的衣摆：“快点，脱了鞋到里面去。”
萧策恍若未闻，高大却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关盛晏正准备再踢他一脚看这人发什么呆，萧策突然转过身，两腿骑着她脚靠过来。
“为什么是我睡里面？”
发呆就为了这个？关盛晏收回脚，解释说：“我睡外面，有突发情况我能及时察觉，并快速作出反应，这样安全。”
萧策：“以前在军营里，郡主也是这样？”
关盛晏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军营里的这样是哪样。
“以前在燕塞，兄弟们都很照顾我，让我睡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守在外面。怎么了吗？”
萧策突然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来，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是男人，出门在外应该保护郡主安全。我睡外面，郡主睡里面。”
萧策突如其来的强硬，把关盛晏惊了一下。回神后他已经爬上床，正准备把她往里面拖。
关盛晏冲他摆手：“别，你千万别把我当一般女子，我关盛晏不是娇娇小姐，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展示你那男子气概。乖乖给我爬到里面去睡觉。”
说完她已经把萧策踹到了里面。
拼力气萧策不是她的对手，只能乖乖妥协，抱着被子翻身朝里，不知在生什么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