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黑
“浪费我时间。”房东念叨几句后戴上帽盔,温昭没听清他具体说什么,手腕上传来的热度烫得她心口一颤。
房东很快骑车走远,邵文之松开手侧头看她,温声道:“抱歉。”
微风扶在发烫的肌肤上透着丝丝凉意,温昭用手按住那块地方,摇头说:“没事。”
想到刚才那一出,温昭不由抬眼看他。
邵文之察觉到她的视线,说:“别在他那里租。”
“为什么?”
邵文之耐心解释:“只租给单身女性的房东,不靠谱也不安全。”
温昭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不租给情侣,引申到只租给单身女性的,这人是李鑫介绍的,应该还算靠谱。
“他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租给情侣。”温昭把耳侧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我不是在网上找的。”
邵文之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顿了顿说:“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知道他是好心,温昭摇头没多说什么。
邵文之挪开眼看着前面的小区,“我朋友有套闲置的房子也在附近,可以租给你。”
他朋友,应该也是有钱人。
想到那种奢华的房子,温昭摆手:“不用了,我之后再找找。”
“不去看看吗?万一符合你的需求。”
温昭看他没理解意思,直接戳破了说:“你朋友的房子我可能租不起。”
邵文之眸光温和,没表现出一丝不耐,“也在绿苑。”
“你预期的价位是多少就给多少。”
“真的不用了。”
似乎看出她的心里想法,邵文之眸光微动,笑说:“而且这事是我弄砸的。”
温昭下意识抬头看他。
日光下,他眉眼柔和,坦荡的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
如果换个人来这一出,或许会让她怀疑一下用意。
可她觉得他不是那种人,温昭思考过后点头,“那走吧。”
房子在绿苑靠北的位置,离地铁站最近的那一栋,三室一厅。
温昭很满意,不过一个人住显然太过奢侈。
商量过后,温昭提出只用一个房间和客厅,邵文之没意见,只说让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温昭拿着手机看,“租金的话我是转给你,还是直接给你朋友?”
邵文之手插袋,报了个号码说:“直接转给他吧。”
温昭输入进去后问:“那合同这些我是和他谈吗?”
邵文之本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但在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后回答:“我会跟他说,到时候再联系你。”
“麻烦你了。”
“不麻烦。”邵文之笑了声,眼神看向门口,“先来录下指纹。”
温昭没想这么快,“现在就录?”
邵文之眸光温和,“对,你随时可以搬进来。”
他走到门前,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有张白色纸条顺着他的动作掉出来飘到脚边。
温昭离得近,看到后直接弯腰捡了起来。
纸条上的字遒劲有力,张扬跋扈,甚至末端的一撇还因为太过用力而划破了纸张。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久牧。
邵文之偏头看了眼,纸条上面的内容很陌生,但字迹熟悉。
这张纸条的出现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在国内上大学的那段时间。
忘记了具体日期,邵文之只记得那天醒来床边莫名其妙出现了张纸条,他肯定自己在睡前没有写过上面的内容,更不可能把纸笔放在床上。
但字迹是他的。
本来当成意外,可后面这种情况开始频繁出现,而且周围的人都说是他自己写的。
纸条上的内容很日常,有写当天干了什么的,也有写计划要做的事情。
只是和他记忆里的生活相差甚远。
邵文之咨询过私人医生,得到的答案是没问题,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劳累过度记忆才出现了偏差。
索性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
可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纸条,还是在刚买的衣服里。
尤其这上面的字迹还像当初那样锋芒逼人。
不过他很久不那样写了。
“给你。”
邵文之闻声抬眸,接过纸条收进口袋里,“来录吧。”
温昭看他两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后挪了过去。
邵文之把滑盖打开,输入密码后移开位置让她录,“今天要搬吗?”
温昭把手放上去,摇头说:“过两天。”
“要和家里人商量?”
温昭:“对。”
提示录入成功,温昭把手拿下来,“好了。”
邵文之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想到刚才纸条上面的字,温昭抬眼观察他的表情,“久牧。”
邵文之眸光微闪,原本隐在眼下的疏离感在此刻堆了起来:“你住久牧?”
“对。”
温昭觉得很巧合,本来他到南川就让她觉得奇怪了,何况久牧那个小地方,交通不便到简直可以用偏远来形容,也没有值得逛的地方。
可他知道。
还专门在纸上写了那两个字。
温昭抿唇,淡声问:“你去过那?”
邵文之没立即回答,他阖了阖眼,揉着太阳穴说:“没去过。”
温昭看出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你还好吗?”
“没事。”邵文之弯唇笑笑,“这几天有点忙,没休息好。”
“那你正好可以睡会儿,我自己回去也很方便。”
温昭说的认真,她本来也不想让邵文之送,刚才说地方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他听到久牧会是什么反应。
可他表现的很平静。
邵文之眼尾上挑,眉目间的疏离感被他柔和的眸光所掩盖:“不要紧。”
温昭坚持,“睡眠不足开车不好。”
邵文之拿手机准备打电话,“那我让司机过来。”
温昭最终还是谢绝了邵文之的好意,从地铁站出来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晚高峰路上堵得不像话,公交车开的又缓又慢,发动机的声音嗡嗡沉沉的,像是大提琴上拨动的弦音。
温昭没觉得吵,只觉得这声音无比催眠,靠着窗户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沼泽地,浓浓黑气笼罩在上方,泥地中央冒着湖绿色的泡泡,咕噜咕噜的,像是吞咽声。
上面有秃鹫盘旋,锐利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陷在泥沼里的东西。
黑气往中间聚拢,围在那东西边缘勾勒出人形。
秃鹫拍动翅膀往下,尖锐的嘴直接刺穿了那个黑影,顿时鲜血四溅。
“醒醒,醒醒……”
感受到肩膀被人推动,温昭睁开眼,看见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司机立在面前。
司机拍拍胸口,像是被吓到了,“你终于醒了。”
“我差点要叫120了。”
温昭立马坐直看了眼四周,整个车厢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她和司机。
从窗户看出去,发现已经到了公交总站。
幸好久牧是最后一站,不然这一睡也不知道又要耽误多少时间。
温昭抱着包起来,“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司机无奈摇摇头,把之前的经验教训一并说给她听,“你们年轻人平常还是少熬夜,睡的这么沉错过站多麻烦。”
“知道了,谢谢师傅。”
温昭几乎是逃到家的,云念本来在院子里扫地,看到她满脸是汗的跑进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云念扔下扫帚,追过去问:“你怎么了?”
温昭走到房间里拿纸擦汗,“我没事。”
云念拿镜子照她的脸,“你都这样了还没事?”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浸湿了碎发,粘在脑袋上显得很狼狈。
梦里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实在太刺眼,恐慌不安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带着无法忽视的窒息感。
温昭控制不住地喘气,“现在这个点还有没有去山上的车?”
云念不明所以,拿手机查了下班次说:“没有车了。”
温昭站起来往外走。
云念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啊?”
“去墓地。”
云念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又重复一遍,“我说的是没车了。”
温昭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不理智,“我打车去。”
云念不理解,皱着眉说:“天都这么黑了,你上去什么都看不见,那全是墓碑,阴森森的不怕啊?”
“没事。”
“明天去不行吗?”云念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着急,猜测道,“你上次丢东西了?”
“嗯。”温昭走出一步停下来,“奶奶呢?”
云念下意识回答:“睡了。”
“别告诉她。”
见她是打定主意要去,云念只好妥协说:“你等我下,我跟你一起。”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云念进屋拿包,“你手电筒呢?”
没听到回答,云念怕她走了,随手捞了个包挎上就出来了。
好在人还在原地没动,云念过去戳了戳她,“走吧,快去快回。”
因为时间太晚,目的地又是这么个不寻常的地方,快到的时候司机出于好奇问了声:“你们两个姑娘这么晚来这干嘛?”
温昭看向窗外没答,云念见状朝司机笑了笑,“东西掉附近了。”
司机不解,“怎么不明天来找?这大晚上的也看不见吧?”
云念其实也想说,她甚至怀疑刚才问的时候温昭可能都没听清,只是随口应下。
可她这么着急的要过来,云念又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车子靠边停下。
云念看温昭还是没反应,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服,“昭昭,已经到了。”
温昭闻声点头,推门直接从车上下去。
司机觉得古怪,朝着云念问:“你朋友没事吧?”
“没事。”云念跟着下去,关好门后发现温昭已经走出一段路了。
“昭昭你怎么不等我。”
云念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这灯少,你慢点别摔了,我带着你走。”
还是没回应。
虽然温昭有时对别人确实很冷淡,但是对她不会这样,云念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能没话找话地说:“你要找什么东西?”
云念晃了晃她的手,“你说清楚我帮你一起找。”
温昭突然停下来,“没丢东西。”
云念是真懵了,“那你这么着急过来干什么?”
温昭语气冷淡:“来看看他们。”
他们。
难道是受什么刺激想到父母了?
云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陪着她默默往上走。
周围太安静,云念觉得不自在,看向天空找话说:“今天月亮好圆啊。”
温昭跟着抬头看过去。
圆月高悬在空中散着皎洁的柔光,在茫茫黑夜里极其显眼。
老实说她平常是看不见月亮的,可这次却看的无比清晰,没有一丝虚影。
温昭抬手挡了挡,感受到光线从手指缝隙穿过射到眼睛里。
“是不是看不见?”云念见她有反应,立马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
刺眼的光束穿过手指在皮肤上留下光印,斜着看去像是被割断了一截。
温昭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弯腰捂住胸口不停干呕,嘴里冒着酸水往外吐。
云念被彻底吓到,说话声都带着哭腔,“昭昭,你别吓我啊。”
温昭抬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帮我买瓶水吧。”
看着眼前这张过分惨白的脸,云念给她拍背的手顿住,“你一个人在这?”
温昭点头。
“不行。”云念根本不放心,“你看这附近也没店。”
“要不我们一起下去吧?”
温昭脑袋还处于紧绷的状态,那场梦和在天桥上几句像是幻听的话,无不让她觉得蹊跷。
她从不主动去找过往的记忆,一方面是没感情,另一方面其实是害怕。
自从今天看到那女人跳楼的一幕后,她觉得有些丢失的记忆似乎要抢着出来,但不清晰,需要自己深入探索。
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温昭下意识抬眼看向月亮。
还是很亮。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在脑内横冲直撞,填补了原本的空缺,黑暗模糊的方盒在此刻完整显露。
里面是一根完整的断指。
温昭突然记起那个画面——
深夜,院门前。
地面上放着一个崭新的木盒,盖子打开露出一截断指,月光笼罩在上面泛出柔光,断指像是被抽干了血,白到发灰。
温昭不受控地颤抖,干呕到掉出几滴生理眼泪。
“昭昭。”
“你到底怎么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念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山上冒着白烟。
腾地一下,火光炸出,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
“着火了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