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黑
事实上，男人的视线只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是完全陌生的眼神。
温昭认出是谁，可惜对方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了。
一个同错过车的过路人，或许不足以让他记住。
温昭略微低了低头，心脏不受控地又开始疼。
不是梦中那种让人窒息的疼痛，而是一点一点的，像是细密的软刺缓而轻地在上面来回扎着。
不尖锐，但很折磨人。
“你不舒服吗？”
季雅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语气关切。
温昭按着胸口回头，否认道：“没有。”
季雅没多问，看她一眼后朝着立在服务台前的男人招手，“这里。”
温昭顺势看过去，见那人点头回应不禁诧异。
客户是他？
就在温昭愣神的时候，男人似乎察觉到视线，偏头看她一眼。
温昭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目光随意落到他脖颈间。
男人里面的衬衫被严丝合缝地扣到了顶，清瘦的锁骨微凸，若隐若现的在衬衣上显出，看起来矜贵又禁欲。
“抱歉，我迟到了。”
“没事，我们也刚到不久。”季雅朝他伸手，“邵先生是吧？”
他回握，“是我，邵文之。”
听他介绍自己，温昭一时晃神，记忆中两人初见的场景在脑内涌现。
印象里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她放寒假回家。
从学校到南川县城的交通不方便，没有直达车，坐完火车后还要再转大巴才能回去。
温昭从火车下来的时候刚过两点，看着时间还早，她就找了个寄存点把行李放好，背着画袋打算到周边逛逛。
因为是临时起意，整个过程完全是没计划的乱转，后面不知道怎么晃悠的，竟误打误撞看见了一片山野。
山野之上的断枝残阳吸引了她的目光。
温昭架起画板，准备把山间的美景搬到画纸上。
结果太过入神，画到画着忘记了时间。
等反应过来赶到车站时，大巴已经开走了，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也正巧是那时，碰见了邵文之。
赶路匆忙，温昭停下来的时候还在喘气。
汽车站很小，到大门的时候安检人员已经不在了。
看着几乎快要黑透的天，温昭摸索着进到里面。
大厅里总共有两个窗口，外面的那个没人，靠里的位置又很黑，温昭根本看不清楚。
在这错过车很麻烦，温昭心里懊悔着应该早点来。
黑暗里传来一声响动，温昭心一紧，慌乱中抬眼发现窗口的位置亮了些。
里面站着个男人。
他很高，穿着黑色大衣背对她立在窗口前，气质斐然。
看模样不像是工作人员。
温昭见状稍往外挪远了些。
男人闻声侧身，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微弱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显得五官立体深邃。
他站得直，周身气质矜贵不凡。
不像是会赶大巴的人。而且他没带行李。
温昭打量后得出结论，结果下一秒听见他问：“来晚了？”
这地方没有别的人，意识到是在问自己，温昭点头嗯了声。
分析不出他的身份，温昭猜测询问：“你是乘客？”
“对，我也来迟了，晚了十分钟。”
现在刚过六点半，末班车的发出时间是六点十五，如果他和自己坐的是同一班，那只比她早到了五分钟。
温昭顺势往他旁边的窗口里面看了眼。
里面没有人在，不清楚男人在黑暗里站着的目的，温昭问：“你去南川？”
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表带上转了下，调正表盘后他抬头，看向窗口上方的时刻表说：“这个点的车只能去南川。”
明明不像是会坐大巴的人，却看起来对路线很了解。
而且对于错过车表现的并不着急，看着不像是从外赶来中转的，温昭随口问：“你家在附近？”
问出口的瞬间温昭觉得有些逾越，正想转移话题，突然听到他答：“不是，我只是经过这里。”
“不过今晚确实要住附近了。”
温昭诧异：“你明天还坐大巴？”
“嗯。”
温昭没再说话。
其实现在这情况对她来说住一晚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住宿费和打车费的价格还是差了不少。
但眼前这个人看着非富即贵，不像是在意这点钱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留下坐大巴。
温昭心里猜测几种可能性，视线不由落在他身上。
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似乎要离开这。
温昭目光随着他移动。
男人似有察觉，他回过头，昏暗的光影下黑眸显得深沉，但语气温和，“要一起吗？”
温昭没想过求助别人，闻声不由怔住，对上他柔和的目光愣愣点了下头。
他盯着她，笑了声，“这是你的行李？”
顺着他的目光右移，温昭看到身侧的行李箱后又点了下头。
男人伸手过来拉住箱杆，动作从容，“走吧。”
“我自己来。”温昭反应过来，去拦的瞬间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短暂的触碰后又迅速缩了回来。
男人倒是不在意，淡笑道：“你箱子太大了。”
“看不清的话拉着容易绊倒。”
温昭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男人温和一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诧异，“你来的时候我就在。”
刚来的时候她还不太适应，几乎是摸索着前进，闻声温昭点点头，抿唇道：“那谢谢了。”
“不用谢。”
温昭走上前与他并排。
男人的步子迈得不大，似乎是在迁就她。
温昭稍微加快步子，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段路，温昭好几次想说话缓解气氛，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最终只能闭口不言。
等待红灯的间隙，男人突然侧过头问：“怎么称呼你？”
温昭闻声立马自报家门：“我叫温昭。”
“温柔的温，昭……沉冤昭雪的昭。你呢？”
似是没想过她会介绍的这么详细，他顿了下，报出自己的名字：“邵文之。”
温昭正准备点头，突然听见他学着她的话说：“文学的文，之乎者也的之。”
……
“早就听徐让提过你。”
季雅的声音把温昭的神志拉回现实，抬眼望过去，发现邵文之已经坐下了。
季雅：“听他说你是想做简欧风格？”
“是的。”
季雅侧头，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温昭。她很擅长这个风格。”
突然被提及，温昭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季雅补充一句，“徐让之前给你看的那些案例就是她设计的。”
这是帮她谈单子？
温昭疑惑的同时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扫了过来，相比之前，落到脸上有了足够的重量。
不过没有一丝熟悉感，是完全把她当成陌生人的眼神。
温昭呼吸一滞，面上没透什么情绪，礼貌问好：“你好。”
“你好。”邵文之目光落到她脸上，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很喜欢你的设计。”
温昭心里咯噔了下。
不管是出于客套还是礼貌，做设计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表达喜欢。
而且还是一个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温昭不善回应这样的话，对此只规规矩矩地说了句谢谢。
季雅见状把话题拉回正轨，“下午你有空吗？我可以先安排人去量房。”
邵文之收敛目光，手指在表盘上点了下，“可以，六点前我都有空。”
“行。”季雅看了眼时间，把车钥匙递给温昭，“那温昭你开车和邵先生先去，我让李鑫从公司带工具和你们汇合。”
温昭垂着眼没动，也没回应。
邵文之接话：“我开了车，她可以直接跟我去。”
季雅顿了下，把车钥匙收回去，“行。”
看着一声不吭的温昭，季雅拧眉又喊了声，“温昭？”
温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开了小差，不由心虚。
还没来得及表达歉意，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温设计师。”
“嗯？”
温昭转头，看到邵文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她，眸色清润，“走吧。”
坐上车的时候温昭还有些恍惚。
昨夜还在梦里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两人还产生了交集，这巧合到让她不敢相信。
温昭用力掐了下掌心，很痛。
她侧眼，视线不禁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男人的骨相很好，高挺的眉骨衬得眼窝深陷，鼻梁挺直，轮廓线条清晰利落，有点混血感。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车子突然停下。
男人偏过头，漆黑的瞳仁里映着碎光，“温设计师。”
“已经到了。”
温昭垂眼握了握手心，“好的。”
手指按在安全带的卡扣上，想到他刚才的称呼，温昭停顿了下，抿唇淡声说：“邵先生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温昭。”
明明是很随意的叫了一声，温昭听着却是心口一颤，手指不自觉抓紧了安全带。
邵文之眉梢稍扬，“你也别叫我邵先生了。”
温昭怔了怔，视线定在他脸上。
男人的眸色很深，看似温和的眸光里透着淡淡疏离，极浅，让人不易察觉。
邵文之。温昭在心里默念一遍。
和他名字里浓厚的书卷气相比，他本人更显矜贵，像是可望不可及的天骄之子，表面亲近实则不可靠近。
温昭应好，按住卡扣解开安全带。
刚准备开门下车，听见男人清冽的声音传到耳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按在门扣的手顿住，温昭瞬间扭头，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邵文之目光灼灼，盯着她像是要把人看穿了。
“或者说，你认识我？”
算是认识吗？
要说仅是停留在名字上的认识，那到是算。
或者是在梦里，那个熟悉的背影，她单方面能算上认识。
毕竟在现实中，除了车站里的短暂交流外，他们的交集仅是同走过一段路。
因为那天邵文之根本没住汽车站附近，更没有在第二天跟她上同一辆大巴。
记得那晚刚没走出多远，邵文之就接了一通电话，说是有事要走。
温昭没立场问，更不可能挽留。
不过临走前邵文之替她叫了车去酒店，可能地方太偏，那的人要收现金，温昭没带，还是他帮忙付了车费。
温昭本想在手机上还他，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就匆匆离开了。
她到现在还欠着那笔车费。
真要说起来，两人算是债务关系。
邵文之解开安全带，解释说：“我记性不太好，有时候会忘记一段时间的人或事，如果真认识，希望你不要介意。”
忘记是因为记忆缺陷？
温昭没想过这个原因，听此微微蹙眉，“一段时间？”
“三五个小时、半天或者一整天。”
温昭有些不敢相信，但如果这是理由，未免太荒唐。
而且他没理由对她这个陌生人编瞎话。
温昭抬头，忍不住问：“经常这样吗？”
“偶尔。”
温昭松了口气，“所以你以为我们认识？”
邵文之轻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没错。”
温昭攥紧手，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就因为这个？”
“感觉。”邵文之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到她身上，直白道，“还有——”
“你的眼神。”
胸腔内浮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温昭不知道怎么提起汽车站那次短暂的相遇。
她定了半秒，说：“你欠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