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提神的苦涩
但他刺空了。
太宰治提着看起来比他还沉的镰刀,却有着不输于对方的敏锐,飘忽且轻盈地腾跃,带起难以捉摸的风向。他没穿那件红底金纹的羽织,于是在战场上几乎失去存在感,直到冰冷的刀锋欺近脖颈,眼角才能捕捉到被风吹起的红色发丝。
他人甚至无法分辨那是发丝,还是自己的血。
刺空的剑刃倏然延长,急转,死死抵住天空落下的铡刀,同时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划向刀后的人影。太宰治不退反近,仰头避过变形的武器,压着刀锋狠狠踢出一脚,正中军装之人的腹部。后者就像没感觉到这一击的千钧之力,趁势收回延展到变形的刀刃,再次向浮于半空无处接力的人刺去。
他一瞬间斩出十几刀,刀刀直去要害,织出一片骤雨似的光影,要将飘荡的红云绞碎。太宰治低头望着他,镰刀上那抹红痕拖着流光,倒映在他金色的虹膜里,几乎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碎玉一样的金属相击声中,红发少年窥破了因刀刃拉伸而带来的迟滞空挡,拼着两败俱伤的架势挥出镰刀。刀刃如星垂坠,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像是自洞开的大门后亮起的一点烛灯,幽幽凝视不速之客。
他们几乎贴在一起,又像是中了斥力般翻腾弹开。枪声在他们落地后才传到所有人耳边,红色与黑色的丝织物自空中飘飘扬扬地散落,像一场深红的桃花雨。
青年站在雨里,脸上的一线红痕,绮丽绝艳得动人心魄。
那颗子弹分开了他们,也伤到了他。
兰波放下需要双手端持的形似步枪的华丽武器,平静地说:“不要冒险。”
“谢谢兰波先生。”
双方都没有选择继续动手,站在那里等队友靠近。
太宰治摸了一下自己被长刀砍碎的领带,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怨念:“羽织被心平拿走,现在领带也被你弄坏了。”
军装人士愣了一下,不仅把这句话当成了指责,还听了进去,拍着同样被划破的前襟耿直地说:“你先拔的武器。”
“因为我的武器用起来很麻烦,当然要预先准备好。”太宰治理直气壮。
对方思考了一秒:“有道理。但你挡了我的路。挡我路者,唯斩之。”
“说我挡了你的路,难道这条路是你投资建设?”
青年:“不是。”
“那不就得了,说明不是我有问题,是你的路有问题。”
“但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地球可是球体,你要怎么保证自己走的是直线?”
“唔……”
凭借着超强的五感,远远听全了所有对话的条野采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太宰治扶着镰刀,单手叉腰,问他:“你叫什么。”
并不知道对方有其他情报源的敌人毫无心机地回答了他:“末广铁肠。”
太宰治:“……”
惊了,有种暴打老人的感觉。
“那边那位是?”
“请不要对着敌人什么都回答你这个笨蛋!”条野采菊大声说。
“条野采菊,”然而,末广铁肠还是干脆利落地卖了队友,“你呢?”
“大庭治,”太宰治眼也不眨地欺骗老年人,“是如同彗星般出现在这世上的天才小说家!”(文炼台词)
“没听说过。”
“我嗅到了谎言的气息哦,小鬼。”
有一大堆号的人在说什么鬼话,太宰治直接翻了个白眼:“和你有什么关系,看起来就让人不爽的大叔。”
条野采菊按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
“总之,我要过去了。这么近的距离,一定是直线。”末广铁肠那直率到憨的性格,飞速地冲散了条野采菊对太宰治的杀意——因为杀意转变成了对队友的。
“不行。”太宰治拎起镰刀,双手交叉,“此地禁入。”
“为什么。”
“有人在里面抢救,不可以打扰。”
“和我无关,我要过去。”
“有关无关,都不准过去。”
条野采菊听得额冒青筋:“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吵架吵得如此没营养,是在恶心谁!
末广铁肠闭嘴,默默看了队友一眼,走过来的中原中也则是不爽到拔枪:“凭什么你这家伙就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要闭嘴你也给我闭嘴。”
“哈??开什么玩笑,你们是想要以妨碍公务罪被逮捕吗?”
思索的坂口安吾终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提示,小声和同伴科普:“这应该是军警的一个下属组织,猎犬。”
“我讨厌狗!”太宰治立刻大声说。
本质是狗派的坂口安吾移开视线:“人家并不是真的狗。”
太宰治忽然警觉:“喂,我说,你不会又背着我们偷偷和川端那可恶的家伙出去喂流浪狗了吧?”
“不,没有,怎么会,随意喂流浪狗很危险,我不是那样的人。”坂口安吾立刻矢口否认,眼看太宰治狐疑地转回头,不由悄悄擦了把汗。
他们的确不是单纯出去喂流浪狗,而是和东京的一些机构达成了收容领养协议。带狗绝育治病找领养这部分告诉太宰也没什么,但如果告诉他同行的不仅有川端康成还有志贺直哉……会哭着和他绝交三天吧,这样不行。
帮忙制作了狗狗引诱饭的檀一雄也咳嗽着转移话题:“不要这么没礼貌,太、阿治,还是完成司书的委托要紧。”
“我不是在好好工作嘛,”太宰治抱怨,“总之这里无论是谁都不能靠近——”
“放他们进去也没什么吧,”中原中也嗤笑,“反正是他们自愿的。”
“危险想法禁止,司书还是第一次搞这么大型的术法,贸然闯入无关人员导致失败怎么办。”
“无关人员?他们看起来像无关人员吗?”
“因为此地一直无法诞生超越者,”兰堂慢悠悠地靠近着,适时对着兰波低声补充相关情报,但他声音并没有压低,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所以,有人发明了异能手术。它的本质为使用异能进行人体改造,据说大部分人都无法成功活下来。”
这些消息甚至是官方主动放出的。他们一直积极招募有志之士,自愿投身这场深不见底的手术,好为国家做出贡献。
能进入猎犬的人都接受过异能手术并挺了过去,这手术背后,当然跑不了人体实验。
在这个无尽冷酷的世界里,人是为了更上层的人服务的。
即使抱着所谓正义的念头,也会被裹挟着行出并不正义之事。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个世界获得灵魂上的自由。
“啊,”织田作之助说,“这样。”
条野采菊站在原地,心神都被传来的信息攥住,几乎忘却自我。他原本想要做什么,思考什么,已经全然变得不再重要。
人是由层层谎言编织起来的商品,带着永远也剥不完的包装。条野采菊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那些包装之间的夹缝,那些腐烂发霉,令人作呕的碎屑。
但那些像气泡一样挤出来的……漂浮在四周的……是怜悯吗?不是。是比那更深沉,更宽广,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他从未见过,但真实存在的东西。
兰波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别看了。”
末广铁肠好心解释:“他看不见。”
“失去光明不代表失去视野,他的五感被增强了吧,最好不要浸入其中,很危险。”
他们是炼金生命体,情绪波动与常人并不相同,这样才能更好地感知侵蚀程度……虽然也很容易被侵蚀者趁虚而入就是了。
条野采菊:“……”
刚认识十分钟的敌人都比队友正常有脑子,他每天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慢慢转过脸,“看”向他们,半晌,又“看”向远处,地下,原本的实验室核心。
“她在做什么。”
“抢救被玻璃罩关起来太久的玫瑰花。”
末广铁肠:“花?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带人或者尸体回去。”
“闭嘴。”条野采菊烦躁地给了他一脚,然而铜皮铁骨的队友毫无反应,只是再次乖乖闭上了嘴,然后试图打手语给条野采菊看。
打手语,给,失明的条野采菊看。
条野采菊心神俱疲地无视了他:“算了,你们几个……”
坂口安吾:“伊泽安吾。”
织田作之助:“维康作之助。”
檀一雄:“桂……桂一雄。”
太宰治发出了憋笑的声音。合力坑人的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也忍不住颤抖起双肩。
中原中也:“很好玩是吗。”
没有get到笑点的兰堂疑惑地看向兰波。兰波默然片刻,默默将希望的视线投注给中也。
中原中也憋了一会儿,还是解释起了这个笑话:“他们的姓名取用了笔下小说的主角和自己组合到一起,但是桂一雄本来就是小说主人公的名字。”
依然没有get到的两个外国人:“哦。”
莫名get到了的末广铁肠:“噗。”
被当作坑人的引子无视了个彻底的条野采菊:“…………”
好累,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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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条野采菊爆发之前,有花在地底悄然盛开。
金色的丝线层层叠叠,既是束缚罪人的猎网,又是托起希望的安全绳。细碎的光飘入空中,犹如飘摇的荇草,随着无形的水波轻盈律动。
它们顺着丝线集中,汇聚,将碾碎的星光,拼成跳跃的萤火,在黑夜里不屈地闪耀。
流金随影,波澜壮阔。
图书馆的贤者之石能够固定将死之人的时间,却无法阻止对方继续向彼岸漂流。直到司书伸出手,将人从望不见尽头的长河里拽回岸边。
他们站在地上,明明是俯视,却好像在仰望。
将熄的烛火重燃起淡淡的光晕,比惊天动地的爆炸更震撼难言。
“中也要有弟弟了。”兰波说。
中原中也一时恍惚,竟然没有说些“反正不是我弟弟”之类的话,反而发起了呆。
条野采菊抿起唇。明明站在密林中一片随处可见的空地,却犹如身处无垠的宇宙,无底的深渊。在没有边界的黑暗面前,人的概念是如此渺小,一切思绪都不值一提。
而那黑暗甚至不是可怖的,而是柔和惬意,让人安心的。就连头骨里可能没有大脑的末广铁肠都被这出乎意料的气场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仿佛终于能够感知一朵花的盛开,究竟是何等惊人的美丽。
许久,久到太宰治都悄悄把镰刀再次提起来,他才冷漠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走了。”
他们的目标本来也只有实验体,其他人的死活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活着自然有人审问,死了也有其他人收尸。
末广铁肠动了动嘴唇,大概是要问“那任务呢”,但他看看狂飙杀气的条野采菊,又看看一个人就和自己打了个平手的图书馆小队,倒也认同撤退的想法。
他的思维和条野采菊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或许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形容更合适。条野采菊也懒得解释,裹着披风走得大步流星,一副很想去审讯室听惨叫解压的状态。
“……猎犬的领头人是谁?”中原中也冷不丁问。
“远东的英雄,福地樱痴。”出乎意料,回答的人是兰波,“虽然因为接受了异能手术,被剔除出了超越者行列,但他的能力,不输于大部分超越者,也一直活跃于国际。”
“听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堕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