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潮湿的迷雾仿佛看不透的幕布,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但临清筠知道自己正在梦中。
走到泥泞山路的尽头,临清筠在一座古朴简单的院子前停下。
四周寂静无声,树木草丛都被染上一层灰败之色,只有恹恹的鸟雀低飞。
他从未到过这里,却似有所感,径直穿过虚掩的木门,走过庭院和拐角,停在最僻静的一间屋子前。
隔窗瞥见屋内的人时,临清筠眸色渐深,眼底情绪凝结——
是他和江殊澜。
不知梦境的前情,临清筠却看出此时江殊澜正生着病,已无力抬起自己的手臂。
并非今晨的风寒,现在的她病得很重,虚弱苍白得让他心疼不已。
他看着自己耐心妥帖地为江殊澜穿好云罗裙,熟练地挽起她如瀑的长发,末了还把一支金丝玫瑰形的珠钗簪在她发上。
“你又忘了那个。”一直安静着的江殊澜忽然出声道。
临清筠看见另一个自己眉目温柔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胭脂,动作自然地在她苍白面颊上涂敷了浅浅的一层。
“不用胭脂也很美。”
门里门外的临清筠同时说道。
江殊澜柔柔地笑了笑,眸中有落寞之色闪过,但她没再说什么。
屋内的“临清筠”轻轻拦腰抱起江殊澜,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临清筠下意识想避开。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往不远处的园子里走去。
临清筠压着眉梢,眸色沉沉地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两道身影。
他抱着她。
却又不是他。
他只是误入了江殊澜和这个人的生活。
临清筠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临清筠”抱着江殊澜走到种满玫瑰的园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一张铺了雪色绒毯的躺椅上,再在她身上搭好狐裘被。
这些玫瑰仿佛被什么攫去了所有色彩,只余下衰败与昏暗。
在她身旁坐下后,“临清筠”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本书,翻到中间的某一页开始细细地读给江殊澜听。
她一直眼含柔情和眷恋地看着“临清筠”,目光一瞬不错。
她也曾这样看过他,用带着缱绻爱意的目光。
临清筠心底病态的占有欲开始叫嚣——
他不愿让江殊澜用这种眼神看向别人,即便是梦中的另一个他也不行。
临清筠很快听出来那是《南明山游记》,今早他也刚为江殊澜读过。而江殊澜此时应正在公主府的寝殿中,在他怀里累得睡着了才对。
还未读完两页,躺椅上的江殊澜便似是已觉得疲惫不堪,缓缓阖上眸子睡着了。
“临清筠”仍然语调温和地读着游记里那篇写山的文章,不时替江殊澜掖掖被角,或放轻动作将手指搭在她腕间细细感知着什么。
临清筠很了解“自己”,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探她的脉搏。
就好像在不断地确认,她还活着。
临清筠心底猛地一揪,让他心神俱痛。
山间的迷雾缓缓散去。
晨间沉闷灰白的天幕逐渐变得明亮起来,黯淡的玫瑰重新有了色彩,江殊澜单薄的身子被暖融的阳光拥在怀里。
临清筠起初只是站在一旁垂眸看着沉沉睡去的江殊澜,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开始变得越发焦躁不安。
她睡得太久了。
日头越爬越高又逐渐西沉,天际的晨光已经被绚烂夕阳替下。
江殊澜还未醒来。
“澜澜怎么了?”
他再次问已经读了一整天游记的“临清筠”。
可无论临清筠如何尝试都无法触碰到江殊澜,“临清筠”也听不见他已经越来越慌乱的质问。
“临清筠!“
他压抑着怒意与疯狂,声音危险:“你没有照顾好她?”
“她就在你身边,你却护不住她吗?”
他厉声问“临清筠”,也在问自己。
“临清筠?”江殊澜担忧的声音忽然自悠远处响起。
“醒醒,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噩梦魇住了?”
临清筠猛地睁开眼,旋即用力收紧双臂抱住身边的人,埋首于她颈侧,呼吸急促而压抑。
他急切而后怕地哑声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嗅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后他心底的剧痛才稍稍放松了些。
江殊澜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温柔回应他:“我在这儿。”
“梦都是假的。”
临清筠一言不发,但他滚烫的呼吸不断掠过她脖颈上敏感细腻的肌肤,灼得她有些脸热。
方才她还睡着,却感觉拥着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紧,很快勒得她有些不舒服醒了过来。
甫一睁开眼,她便看见近在咫尺的临清筠神色晦暗,眉间紧蹙,似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还焦急地唤着“澜澜”。
一声一声,近乎痛鸣。
“做噩梦了吗?”
临清筠握着她的手腕压在软枕上,急切地吻她的唇,贪婪地汲取她的体温确认着她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声音喑哑道:“记不清了。”
确认她的脉搏并不虚弱,临清筠不待江殊澜再问什么,很快转移话题:“休息好了吗?”
“嗯,”江殊澜微喘着气点点头,用额头抵着他的。
“真的不困了?”他又问。
江殊澜心底忽然闪过一些久违的画面——
前世她病重无力起身时,曾因越来越虚弱而每日久眠。清醒的时间越来短,临清筠便会在她醒来时反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想睡了。
那时她只以为临清筠是担心她没休息够。
但现在江殊澜忽然意识到,也许当时的临清筠是因她每日睡得越来越久而觉得不安。
江殊澜摇了摇头,温声告诉他:“真的。”
“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她说。
临清筠微微颔首,但心底的钝痛仍不断拉扯他的神思。
“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了,林谨的药起了作用。”
“再让他来给你诊一次脉吧。”
临清筠无法真的目睹江殊澜在他身边不断虚弱下去,想再确认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江殊澜没有拒绝,“好,我让人去叫他。”
可看着他此时对她的过分紧张和焦虑,江殊澜心底闪过一个她自己都觉得突兀的念头:
“他好像很怕她生病。”
“就好像曾看着她病重不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