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临清筠记得江殊澜曾救下过另一名书生。
那名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人抢走了行李,一路风餐露宿,到京都城外时恰逢大雪,染了风寒烧得昏迷也无人发现。
那日江殊澜从南山寺赏完梅回宫。路上积雪太厚马车难行,留下一些侍卫铲雪清路后,她和剩下的人暂时到附近一处已经荒废的庙里等待。
手下来报,说在雪地里发现了个昏迷的人。见还剩一口气,江殊澜便吩咐随行的太医把他救了回来。
问清他的处境,江殊澜让当时的贴身侍女荷雪给了他一些银钱,足够让他在京都活到殿试之后。若最终并未考中,回家的路费也够了。
书生成了那年的状元,也是后来先帝为江殊澜选的驸马,范明真。
江殊澜心思柔软善良,临清筠知道她从小到大助过很多人,范明真不是第一个,今日的崔姓书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再往前些的很多人或事,她自己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临清筠一一记在心里。
其中便包括临清筠与她初识那日,只有八岁的江殊澜曾朝他伸出小手。
临清筠却难以克制地希望,无论如今还是以后,她缱绻温柔而盈满爱和依恋的目光,只会落在他一人身上。
就像她提着妍艳盛开的玫瑰接他回城时那样。
回府之前,临清筠淡漠地瞥了一眼隆宝堂门口——
范明真方才看江殊澜的眼神,他很不喜欢。
隆宝堂内。
范明真神色晦暗地注视着江殊澜离开的方向。
江柔的寝殿被人闯入破坏后,无论她换到哪儿住,夜半时分都有蛇鼠落于她的床榻之上。
江柔一口咬定是江殊澜指使人做的,但公主府上下一直查不出证据来。没过几日,江柔便烦躁不已,寝食难安。
听说起因是一支发簪,范明真今日来隆宝堂是想买支珠钗哄江柔开心,却目睹了江殊澜为那个书生解围。
那日在公主府前被江殊澜命人堆作雪人取乐时,范明真以为当初那个温软善良的小公主已变得刻薄不仁。
但他方才分明看见,江殊澜仍愿助陷于困境中的人,仍能体恤旁人的不易与困苦,一如几年前救下在雪中奄奄一息的他。
原来江殊澜并没改变,只是那些心软和善良,不再对他。
近日京都中关于江殊澜和临清筠的各种议论纷繁不止。
他听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那日江殊澜在城门时是如何给临清筠送花表意,他们又如何同乘一马离开。
而方才江殊澜离开时,范明真听清她身边的嬷嬷吩咐车夫去将军府。
他们不可能在几日之内便亲近至此。但临清筠出征已三年未回京,以往他和江殊澜在明面上也并无任何来往。
即便是还有婚约时,江殊澜也从未去过范府,见到他时也从无什么欣喜或娇羞之感。
莫非在他悔婚之前,江殊澜与临清筠便……
原来不是他不想要那婚约,是她早已背叛了他。
范明真紧攥着手中的珠钗,尖端划破手心刺进血肉,鲜红的血无声滴落。
“范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老板关切的声音突然响起,“怎的受伤了?要不要紧?
眼前的范大人可是云月公主的心上人,京都无人不知。他买的珠钗定是送予云月公主的。
无权无势的唯阳公主已是他这种商人不能得罪的,云月公主比太子还受皇上喜爱,她心悦之人自然也不能怠慢了。
范明真回过神来,脸上下意识浮现亲和儒雅的微笑:“无妨,只是不慎划破了,多谢您关怀。”
“劳烦您帮我把这支珠钗包起来,同一样式的耳环也一起吧。”
“好嘞!”
和范大人这种性子温和又好说话的客人做生意,老板自然欢喜。
清风拂云,艳阳高照。
江殊澜甫一下马车,便见临清筠正立于将军府门口,看着她在的方向。
他今日穿着一袭浅蓝色织锦长衣,融融的日光落在身上,为他温文的气质泊了层暖光。
只是那副墨色面具终究遮挡了她熟悉的面容。
她得想办法让他摘了它,起码和她待在一起时别戴面具了。
“将军在等我吗?”江殊澜提着裙子快步走近,笑盈盈地问。
临清筠微微颔首,“末将猜殿下来时或许还未用午膳,便在门口等一等。”
“末将知道有家酒楼,菜肴的味道不错,殿下也许会喜欢。”
江殊澜守孝期间鲜少出门,临清筠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江殊澜蹙了蹙眉,“昨日才答应好的话,便不算数了吗?”
“殿下是指……”
江殊澜打断他的话,有些委屈,“不是说好以后叫我‘澜澜’吗?你后悔了?”
她喜欢听临清筠亲昵些叫她。
临清筠神情微滞,旋即无奈道:“若是在人前唤公主闺名,旁人会误会末将与殿下关系过于亲近。”
“是误会吗?”
江殊澜倏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这里,昨日我没碰过吗?”
她又轻轻指了指他腰侧,“这里,昨日我是不是还抱过?”
不仅抱过,还抱了好一会儿呢。
“况且大将军一言九鼎,怎的说话不算数?”
见她秀眉轻蹙,临清筠缓慢抬睫,目光含笑,顺从道:“澜澜,我错了。”
江殊澜忽地笑了,心满意足道:“下次将军再忘,可就得受罚了。”
“好。”
见她欢喜了些,临清筠忍不住故意问:“但你仍叫我‘将军’?”
江殊澜从善如流道:“那我以后也唤你筠筠?”
见临清筠一向从容自然的神情有片刻僵滞,江殊澜小心思得逞,声音轻快道:“逗你的。”
“我喜欢叫你将军,”江殊澜牵住临清筠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你不喜欢吗?”
临清筠目光柔和道:“没有。”
他很喜欢江殊澜这副俏皮鲜活的模样。
她叫他什么都好。
只要她愿意让他待在身边。
江殊澜想起,以往她都习惯唤他“清筠”,只是某些时候会被他诱着哄着唤他“夫君”。
他似乎很喜欢听她难耐地柔声唤他,求他。
见江殊澜脸颊微红,临清筠出声问道:“可是觉得热?怎么脸红了?”
江殊澜摇摇头,转移话题:“将军说的酒楼在哪儿?”
“离将军府不远,走吧。”
“你可以出门了吗?林太医怎么说?”
“今早问过林太医了,他说只要别让伤口崩裂,出去透透气也好。”
江殊澜对林谨的医术很放心,这才愿意跟着临清筠一起往热闹的长街上走。
夏问、叶嬷嬷和邢愈远远地跟着他们。
到了临清筠所说的酒楼时,他们径直走上三楼,去了临清筠提前派人备好的雅间内。
孝期之前江殊澜曾来过这家店一次,当时的味道便很合江殊澜的心意,如今的菜色更好了。
用完膳后,江殊澜才想起昨日在将军府的午膳和晚膳也都是她爱吃的,她不喜欢的食材从未出现过。
“将军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临清筠笑而不语,只问她:“还吃得下糖葫芦吗?”
进店之前,他看见她悄悄看了两眼旁边小摊上的糖葫芦。
“你怎么知道……”江殊澜顿了顿,“你看见了?”
临清筠点点头。
“算了,我不想吃了。”江殊澜只犹豫一瞬便拒绝道。
楼下的糖葫芦个大果圆,看起来就很甜很好吃,但吃起来不方便,也不好看。
临清筠总是气质卓然落落大方的,她不想在他身边失仪。
“当真不想吃?”临清筠故意问:“冬日过去,糖葫芦外面的裹糖易化难存,可就难买到了。”
江殊澜想了想,反问他:“那若是炎夏里我想吃,将军会为我想办法吗?”
临清筠默了默,终是没有违心,“会。”
闻言,江殊澜忽而笑了,面庞上的笑意如春风化暖,“那我今日也想吃,将军愿意帮我跑一趟吗?”
临清筠笑着应下。
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去寻来,何况只是串糖葫芦。
江柔和范明真从雅间里出来时,均在对面雅间的门开合间瞥见江殊澜的身影。
范明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江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却又觉不快。
“明真,你先等我一下。”语毕,未待范明真应答,她便带着人快步朝江殊澜走去。
“殿下!”范明真急忙跟上。
“嘭——!”
门被大力推开,江殊澜看见来人,不在意地笑了笑。
“好巧。”
江柔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是不是你派人砸了我的寝殿,还在我府里放那些蛇鼠作乱?”
江殊澜冷淡道:“你府里的人连寝殿都守不住,这般无用,还是换了吧,”
“你!”
江柔心里本就堆着恨,见她竟还嘲讽自己,郁气难舒,她随手端起桌边的茶杯便想往江殊澜脸上泼。
反正上次那名凶狠的护卫不在,江殊澜孤身一人,自己却带了武艺高强的侍卫。
但她还未来得及出手,便有一道冰凉的触感贴近她的脖颈。
“放肆!是谁……”
“放下。”
男人的声音仿佛被淬炼成刃的冰,寒而沉,一触即发的浓重杀意从长剑另一端传至她颈侧。
剑刃已划破她脖颈的皮肤,有细密的血迹缓缓从伤处渗出。
江柔意识到,若不照做,这个男人下一瞬便会毫不犹豫地割破她的喉咙。
她不敢乱动,忍着惧意和怒意放下茶杯,又等了好一会儿,见江殊澜微笑着朝她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后那柄剑才从自己颈侧移开。
江柔立马转身,想看看究竟是谁竟宁愿行刺她也要维护江殊澜,却面色一僵。
是刚回京不久,她父皇都不得不忌惮的镇远大将军,临清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