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梦
“宋返!”
不远处一辆小电驴驶来,车上的人大喊着,靠近后猛地刹车停住,头盔下是一张不可置信的脸,“你真回来了啊?”
宋返跑出一身的汗,胸口起伏,缓着劲,“你这什么表情?”
像是宋返刚服完刑回来。
来的小伙子是宋返的哥们,名叫王山仁,他愣愣说了句:“这可不巧了……”
“巧的。”宋返拍了一下人肩膀,“能带吗?”
“带……”王山仁把车头又扶起,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宋返上车前说:“我得给你说一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宋返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王山仁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你、你家……你家着火了。”
如同脊骨上挨了一拳,宋返忽地懵了,我家着火是什么意思?
“开什么玩笑?”
王山仁怎么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这种有胆子没脑子的事他没干过,“真没……我也不相信来着,问题是现在你家门口都是消防车,堵死了。你还记得孟启吗?去年暑假被你打过的那人,我刚刚……我刚刚撞见他了,就在……”
怎么可能忘记?
孟启曾经纠缠过宋沅,在公安系统上有好几层案底,还被宋返抡断过肋骨。如果不是因为孟启,他和宋沅都不至于离开家去外地上学。
宋返倏地摁上电动车把手,车头猛晃,“我爸妈呢?宋沅呢?”
王山仁说:“不清楚……”
火光染红了夏夜的天,烟雾惹得人呛鼻,各种闹声挤在狭窄的小巷通道,居民都被挡在警戒线之外。
宋返一路跑到,旺盛而热烈的火点逐渐侵占他的全部视线。
宋返看见有人纵火,看见那个人可憎的面目,他在警告,打火机点起明晃晃的报复,翻转着,迸溅进火星里。
他还没来得及冲进去就被跟前的人拦下,“冷静!你不能进去……”
火舌诡异地跃动,挑着宋返胸腔里难以自抑的急促心跳。
他手脚冰冷,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操!
怎么还不醒?
巨鸣劇然响彻云霄,火海深处爆炸的动静轰得人头皮发麻,霎时间通报声在对讲机里快速传递。
“火势中伴有局部爆炸现象,安全撤离!迅速排查锁定爆炸点……”
“紧急疏散附近居民,快!”
“报告上级,东川路遥湖小区八栋六楼现场火情已控制……”
“被困居民共三人,一人当场死亡,两人抢救,事故原因正在调查,怀疑有人蓄意纵火。”
“据警方透露,死者身上多处打斗痕迹,颈部有不明器物刺伤,专家初步判断为致命伤口。”
嘭!
宋返猛地惊醒。
课桌上摞的书落了一地,电风扇在头顶转动,瘆人的凉意贴上宋返后背带热度的汗,教室里一体机大屏放着新闻频道的播报。
杂声消失了,虚幻和现实碰撞到一起,冲得宋返头疼,他还沉浸在昏沉虚幻的噩梦里,没留意班上同学投过来的目光。
“书掉了!”前桌的王山仁把宋返的书一一捡起,堆了回去,“醒了返哥?白天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你都睡了整个晚自习了。”
宋返盯着黑板那边的屏幕,上面播报的是一桩谋杀案件,和他梦里的场景很相似,入室纵火谋杀案,有人死亡,只是事发人物和地点与宋返并无关联。
刚刚竟是他的潜意识在自动加工,把睡梦中听到的东西和他之前的经历掺到一起了。
巨大的慌张过后,宋返眼睛里充上血色,带着点余悸未消的空洞,他看向王山仁,“谁放的?”
王山仁被看得微怵,“你问这视频啊?”
四个窗户的帘子都被死死拉上,隔绝出独属于十二班的偷闲空间,唯一能打进来的只有夏季特色的蝉鸣。黑板正上方挂着的钟上显示着8:25,现在的真实时间线是高一刚开学的夏天。
而在那之前的暑假,没有火灾,没有谋杀,也没有死别,宋返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宋沅,并且第二天顺利地来附中报道、开学。
宋返快速回顾着,确定梦是从王山仁出现之后坠落进恐怖的走向的。
王山仁半心虚半刺激地回答:“老杨被年级主任叫去开会了,我们偷偷放的。”
老杨是十二班的班主任杨科。
宋返头还搁在课桌上,他往手臂里埋了一会儿,寻思着自己此刻该不该给王山仁竖一个拇指。
宋返又拨出头,“不是让你八点叫我吗?”
“你睡得太熟了,我没忍心。”王山仁看他的状态不对劲,“怎么了?”
宋返从桌肚里摸手机,他点开信息,边打字边说:“今天几点放学?”
“九点二十。”王山仁看了眼课表,“军训完明天正式上课,估计老杨等会儿要来开班会……欸,你玩手机别这么明目张胆,咱班就一个人放哨。”
宋返打字没停,“那你还敢放视频?”
王山仁心想你怎么知道?这还真是他主张干的。他嘴硬道:“你还晚自习睡觉呢……”
宋返抬眼瞟他。
王山仁:“我闭嘴。”
宋返连发了三条短信出去,等到班上新闻都播完了,对面也没回信。
王山仁弯着腰溜上讲台关电脑,双手拨动着两边的空气,同学们心领神会,教室的窗帘被唰地拉开。
王山仁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坐回来,这操作神不知鬼不觉,他向后靠,提醒某位同学,“前线消息,老杨还有五分钟到达战场,收好你的作案工具……”
宋返腾出一个巴掌扣他后脑勺,“别跟我讲话。”
“你好残暴。”王山仁觉得自己后脑勺已经长包了,“今晚怎么回事?心情不好?谁惹你啦,你居然一晚上没动作业,不科学。”
那什么才是科学呢?宋返诡异的梦有科学解释吗?
宋返本来都说服自己那只是个梦,快点忘了它然后拿起笔写作业,不要显得自己像个相信鬼故事的傻逼,谁想王山仁接下来脱口一句:“我给你说个事,你还记得孟启吗?就暑假被你打过的那人,我刚刚……我刚刚撞见他了……”
真见了鬼了!这梦还没完没了了!
宋返拿起一本书拍他身上,“快住口吧你。”
不出王山仁所料,杨科五分钟后果然来开班会了,宋返耷拉着眼皮听着,像是没睡醒,听三句漏两句。
宋返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他可以接受精神分析理论中对梦的某种阐释,他的梦境失控的背后,倒映着现实世界中被他所压制住的焦虑和恐惧。
承认恐惧没什么,人都有爱惜与忌惮之物,宋返现在烦躁的只是王山仁话中的内容。
他说他碰见了孟启,这不可能。
孟启应该在监狱里,他当初因为故意伤人罪和猥亵罪入的狱,服刑期是两年,不该这么快出来,但如果王山仁没有看错,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世界这么大,怎么宋返到哪儿他就到哪?
高一年级刚结束军训,晚自习不按高年级的课表来上,放学也要早十分钟,教学楼还没有响铃,提前放学的班级把走廊踏得轰轰响。
十二班骚动了会儿,终于听完了杨科转述的开会内容,班主任“同学们我们明天见”的话音刚落,同学们就已经炸开了。
宋返跑得最快,他坐最后排,腿一跨就出了班门,却不是急着回家,而是逆着人流走。
他是去找宋沅。
宋沅在和他同楼层的九班,传闻中的零班,所谓零班,就是尖子班的高逼格叫法。
放学的学生们挤着他,香与汗味混杂,宋返大步走得很快。
好不容易挤到了九班后门口,宋返想也没想,直接推开了门。
只见全班同学坐得整整齐齐,鸦雀无声,一半的人向他投去目光。
讲台处九班班主任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正好指向后门口少年那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短短一个小时内被两个班级的人凝视两次,宋返觉得他今天诸事不宜,以后出门大概得算卦。
九组三排的女生被同桌碰了碰衣袖,宋沅咬着笔盖偏过头,对上了宋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