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拍卖会(一)
“起床了。”沾了水的手指拍在他脸上,强行唤醒他。
齐照一睁眼,世界天旋地转,是睡眠不足导致晕眩感。他扶着沙发椅背坐起,窗帘外天色朦胧,还没到日出时间。
任昳晨练结束冲过澡,顶着一头湿发,往他的脸弹水珠,“别睡了,一日之际在于晨,你的生命经不起浪费。”
“要你管。”齐照拽起被角胡乱擦脸,栽回鹅绒枕头里。
“你不想去桂尔公园吗?那我带封卿江奈去了哦。”
救命啊。齐照与贪睡的本能对抗,艰难起身,“我要去。”
“乖,”任昳揉揉他杂乱的头发,“冲个凉清醒点。”
他去洗澡的十来分钟里,任昳去别的房间敲门叫醒了熟睡中的江奈和封卿。
餐桌两侧对比鲜明,一侧是半死不活的他们仨,一侧是精神奕奕的任昳。
封卿小口抿着温牛奶,问:“任老师,你不用睡觉吗?”
“我睡好啦。”任昳给面包片抹黄油,抹好了三片,一一放入他们的盘子。
江奈:“哇,谢谢,我妈妈都没这么照顾过我诶。”
“噗……”封卿嘴里差点喷出牛奶。
江奈:“真的!我生下来一满月,我妈就把我丢给保姆,自己美国去读phd了。”
任昳怜爱道:“好可怜,可惜我不能当你的妈妈,只能多照顾你了。”
江奈:“谢谢任老师!”
“没事,”任昳给他倒牛奶,“我很喜欢照顾人的。”
齐照撕下面包边塞嘴里,受不了地移开眼。
封卿问怎么没见到卢卡斯,任昳答:“他应该是被吓到失眠,在房间里补觉吧。凌晨给我发短信说今天就不陪我们观光了,但为我们准备好了司机和车。”
齐照忿忿道:“你何德何能让别人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啊。”
任昳也迷惑道:“是啊,我也不明白,可能还是脸的原因吧。”
其余三人:“……”
吃了早饭出门,卢卡斯预定的司机和车就停在雾气蒙蒙的草坪前等候。
后方座椅是两排四座,方向可调整,以方便乘客面对面交谈。
齐照想趁这会儿补觉,但封卿和江奈聊起昨晚的情形,讲到他失去意识的几十分钟里发生的事。
斜对面的封卿说:“你都不知道,你昏迷期间还说话了,一开始我们没听清,是江奈离很近才听懂的,你用加泰罗尼亚语喊妈妈救你什么的,把我们吓得够呛。”
她初次目睹鬼上身,齐照本身不会说西班牙当地语言——这是肯定的,所以说话的只能是附身他的鬼魂。
齐照很想嗤笑一声说邪门,我不信。然而昨晚那片刻梦境,加上在房间浴室里找出的铁盒,令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声。
他知道那是真的。
“我为什么会被鬼附身?”他询问正前方的任昳。
“一般的解释是体质问题,有的人可以使自己的灵魂出窍,神游太虚,不过通常是发生在睡眠时段,所以许多经历者苏醒后,只觉得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这类人的身体与灵魂的连结比较活络,像仓鼠和笼子的关系,笼子里的原住民仓鼠越狱了,周边流浪的仓鼠就可能钻进去鸠占鹊巢。但仓鼠是独居动物,所以等原住民仓鼠回来了,两只会打个你死我活,同类相食,赢的那只将获得笼子的居住权。”
“但我个人觉得,你不是这种体质,”任昳说,“你的情况大约是,你的灵魂对它们来说比常人美味,所以附近被召来的孤魂野鬼,迫不及待地抢占了你的身体。”
齐照听得脸色发青。
坐他身侧的江奈问:“小齐,你有没有见到那个鬼的样子啊?”
“见到了。”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齐照道,“是一对母子。”
“这两只鬼把齐照吓坏了,他昨晚还抱着枕头——唔……”任昳话说一半,被捂了嘴。
齐照居高临下,眼神警告:不准把我丢脸的事告诉他们!
任昳识趣地点头。
齐照松了手,坐回去。
“你们俩果然有秘密。”封卿抱紧任昳的胳膊,胁迫道,“任老师,你不能偏心,要不你悄悄告诉我,齐照昨晚怎么了?”
任昳笑道:“这我不敢说,他要打我。”
江奈附和道:“对,我作证,小齐有暴力倾向,下手可狠了。”
封卿恨铁不成钢地斜睨江奈,可惜她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齐照转移话题:“对了,为什么只有封卿能杀那头羊?”
这个安排他不明白,在场拥有行动力的人中,封卿的力气最小,为什么让她和江奈一组去杀羊,而不是江奈搭配卢卡斯,明显后者的体力更具优势。
封卿道:“任老师说因为我是处女。”
齐照:“?”
任昳轻咳道:“嗯……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各国各地的古老传说中,东方献给河神、龙王祈佑风调雨顺的祭品要童男童女,西方献给神树、恶龙的祭品要美貌处子。我的理解:由于自然生物难逃衰老,所以青春是无价之宝;而且相当一部分人病态地迷恋着他者的纯洁性,本质是因为祭品不是人,是注定牺牲的物品,所以要求被献祭者如器具般一如崭新。”
封卿:“为什么被献祭的总是女人和孩子?”
任昳:“在农耕时代,男人掌控着社会话语权和生活所必需的大部分生产,所以祭祀的牺牲只能由弱者承担。也正因为由男性掌权,将女性他者化,从而衍生出了圣女崇拜、女烈主义等文化,使得处女在神话和宗教中具有特殊意义。
“女妖是和圣女完全相反的存在,代表着来自黑暗世界的邪淫力量,是恶魔的娼妓;唯有象征纯洁、神圣力量的修女可以与之对抗。没有修女的情况下,选择处女来杀死女妖,是教给我驱魔仪式的灵媒师给的建议。”
江奈:“可也没说处男就不行啊?”
“据说是,因为处男难以抵抗女妖的魅惑,容易被吞噬理智和灵魂。”任昳说着禁不住笑了,“但我不信这个,下次咱们不妨试一试,让处男做刽子手。你和齐照谁是呢?”
江奈举手道:“我是!但我不敢……”
任昳的目光挪向齐照,“你呢?”
笨蛋江奈!齐照转头看窗外风景,假装没有参与这一讨论。
来到桂尔公园的江奈宛如一条回到池塘的小鱼儿,拉着封卿欢快畅游,孜孜不倦地向她科普建筑风格和高迪的生平成就。
齐照这方面的求知欲十分寡淡,他承认,公园景色很好,建筑风格独一无二;更多的他记不住,也懒得去记,于是和任昳走在后头。
他们爬上山顶的平台看海上日出,金光笼罩蔚蓝的地中海,美得令人惊叹;当太阳升至高空,如一轮被糖果色高柱托起的金球,是神女的权杖。
随着时间流逝,四面的观光游客多起来,五六名大学生模样的日本女孩正挤在同一位置拍合影,手持拍立得相机的摄影师往后退寻找最佳取景角度,却稍不留神撞到了任昳。
“对不起!”冒失的女孩满怀歉意道,“您没事吗?”
任昳没说不要紧,反倒提出要求:“不如你帮我们四个拍一张照片吧。”
女孩当然一口答应。
齐照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过去和封卿站一排,江奈蹲在他们中间,任昳从后面揽住他俩的肩膀,说:“拍照要笑哦,茄子——”
按下快门,相纸吐出来,在空中甩了几下影像显现。
任昳向女孩说谢谢,接过照片。
“啊齐照!你没看镜头!”封卿指着合照上的他不满道。
哼,他就是故意的,他才不爱照相。
任昳毫不意外地点头:“嗯,这才有他的个性嘛。”
说完,望了眼游客密集往来的方向。
从刚才齐照就注意到,任昳在四处张望搜寻着什么,他问:“你在找谁?”
“找一个大人物。”任昳望着远处的眼睛一亮,“来了!——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封卿追着任昳的背影望去,“那是谁啊?”
江奈摸着下巴说:“看着年纪好大……”
任昳欣然迎上去的对象是一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人,他的女儿还是谁,一位黑发红唇的优雅女士,立在身旁挽着他。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任昳面带笑容和对方做自我介绍,伸手相握,三人站在一处聊天。接着老人开怀大笑,对身边的女士说话;女士拿出皮包里日程本和钢笔,写了几行字。
再然后任昳借了人家的笔,跑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自己去玩,不要离开巴塞罗那市区,下午四点,我们在这个地方见面……”任昳拿走封卿手里的合影照片,在背面写下一家咖啡馆的名字。
合上笔盖,将照片还给他们,再递来一张银行卡,“密码是768459,随便刷别客气,你们记得去买几身衣服,最好是正式一些的,江奈知道怎么挑吧?”
封卿:“那你呢?”
“我要去陪那位老爷爷探望他的孙女,此事关系重大,马虎不得。”任昳朝他们挥手,“拜拜,不要太想我。”
被抛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封卿捏着照片和卡,征求他们的意见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
江奈一把抽出银行卡,手指弹着镀金的卡号,“花钱我在行,跟我走!”
花钱这件事上,江奈的确是行家。先让司机开车去格拉西亚大道,带他们进临街的商店专柜从头买到脚,一次性刷了六位数。
封卿不安道:“这样会不会有点夸张?”她从未独立消费过这么多钱。
齐照:“我觉得帽子和墨镜可以退掉。”他用不上。
江奈:“我们买的也不多啊,还没选到正装呢。”
这不仅是花钱没计划,主要是对于江奈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他给得起,还得上,所以怎么花都没有负担。但家境天壤之别的其他二人,很难接受这样的消费方式。
“你还是把卡给我吧。”封卿说,“咱们只买必需品就好。”
“噢,好。”江奈听话地把卡给了她,他不在意这些,逛个街而已。
花一上午解决了穿衣问题,三人精疲力竭,中午一致决定补充些高热量食物,于是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放到车上,打发了司机,走进一家麦当劳。
相比早晨的忙碌,下午四点前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悠闲。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吸溜着加冰的可乐,看路中央的一男一女弹吉他跳舞。
男人的嗓音低哑温柔,弹唱着一首旋律悠缓的英文歌,穿红裙子的女人在他的注视下起舞。她的颈项纤长,下巴抬高,双目始终直视前方,神情专一而严肃;结实的四肢充满力量与柔韧度,覆盖在骨骼上的细长肌肉如同拧紧的琴弦,在歌曲节奏中带动柔美的五指轻曼舞动。
被足尖踢起的裙摆像旋转的玫瑰。
齐照:“这是什么舞?”
江奈:“是弗拉明戈吧。”
封卿痴迷道:“她……好美啊。”
日光漫漫,他们在街上待到三点半,与司机汇合,载他们去任昳写在照片背后的咖啡馆。
下车时离四点还差十分钟,任昳却比他们先到了。
他们一走近桌子,对方就显摆似的掏出一只信封,晃动道:“拍卖会邀请函,到手了。”
齐照:“哦,所以呢。”
任昳:“所以,我们来讲一讲到场之后的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