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转意
盛怀言讪讪地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
少顷,她把盛药的碗端到了他面前,冷漠地一送,“喝。”
盛怀言:“……”
他干笑两声,接过碗解释道:“你别听小五瞎说,药我都按时喝的,我毕竟懂医术,不会糟践自己的身体。”
曾晚满脸写着“你最好是”,抱胸立在一旁,盯着他。
闷头喝药的盛怀言收敛了些锋芒,瞧着要比平日乖巧不少,药碗的边缘刚好卡在他鼻梁的位置,露出微垂的眼眸,曾晚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弯曲的角度恰到好处,比许多姑娘的睫毛还要漂亮。
丝丝药香从碗底溢出,同她刚醒来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很是相似。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药,现下想来,大约是他此前陪着自己的时候喝的,这么看,他对她说的倒都是实话。
她接过空碗,放去一边,回来坐在他身旁。
柔软的床榻从陷下一块变成了陷下两块。
“真的伤的不重?”
“嗯,真的,都快好了。”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又问:“但是你昨晚那样打架,伤口没有复发吗?”
盛怀言轻笑道:“那些人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许是刚喝过药的缘故,他的唇角似乎沾上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曾晚的目光一触即收,侧着脸点了点头,好半天,才道:“那个,昨晚,谢谢你救我。”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即使只露出侧脸也颇有面若桃花之姿,看得盛怀言心头一跳。
他舔了舔嘴唇,道:“我……”
“对了,”曾晚忽然张口,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还没有问,昨天那个恶棍,你怎么处理他的?”
盛怀言愣了愣,微微一笑,便顺着她的话道:“暂且揍了一顿,曾姑娘希望我怎么处理?”
曾晚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揍一顿太便宜他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盛怀言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小姑是谁。
但他隐约觉得曾晚说的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便问道:“是谁?”
曾晚道:“昨天那个地方很奇怪,是胡驭川的府邸,还记得之前在我食肆里被他欺负的那个小姑娘杜鹃吗?如果是胡驭川,他应该是那个时候盯上我的,可是昨天出现的男人并不是胡驭川,而且我听他意思,胡驭川好像还是他的小弟。你想,三年前,明月在涧川受了欺负,涉事官员没几天就被放了,三年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在县丞胡驭川的身上,而且这里还一直有所谓买官卖官的传统,这些官差何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就敢行凶作恶?所以我怀疑,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们背后的靠山?”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满心期待地等着盛怀言发表看法,却见后者眉头蹙起,脸色也变得有些许凝重。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盛怀言抬眸看她。
昨夜他一心只想着救人,又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把人掳走的是江鹏,就根本没注意他闯的是谁的宅子。
只是曾晚作为受害者,对那地方的知悉程度竟会比他还高,这一点,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还有昨夜那些沿途出现的纸鹤,也不像是一个被抓走的人在情急之下能留下的记号。
但这会他没空注意这些细节。
过了一夜,他已经冷静下来,余清秋昨夜的顾忌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他恨不得立刻手刃江鹏,可现在确实不是和江家宣战的最好时机。
如果曾晚说的是真的,那么此事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不是,”他笑了一下,道,“我只是没想到,曾姑娘竟一直藏了这么多心事。”
“我还不是怕……”曾晚想说怕你上战场分心,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没再往下说。
盛怀言好奇地等着下文,她便改口道:“怕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
盛怀言点点头,“那今日为何就愿意说了?”
曾晚:“……”
当然是因为你打完仗了啊。
她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极为合理的理由,“因为昨晚的事情啊,你不是问我想怎么处理吗?那个男人,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幕后之人,我都希望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打一顿或者杀了这种滥用私刑的惩罚,而是通过律法,用正义的方式,这也是你希望的,对吗?”
“是吗?”盛怀言轻松一笑,“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前一种方式,好像更适合我。”
“你才不是这样的人,”曾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是不会看错的。”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盛怀言,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他喉结微动,控制着自己忽然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侧开脸,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从床上站起来,背对曾晚,“曾姑娘先在此歇息,我来处理。”
“哎,”曾晚伸手拉住他将要飘走的衣袖,“你把我这么重要的人证丢在这里,一个人要怎么处理?”
盛怀言身子一顿,右臂的袖袍因为被拉拽着而贴在手臂上,有些紧,他却一点也不想挣脱,只站在原地道:“我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曾晚穷追不舍。
盛怀言哑口无言。
他哪里能这么快想出办法,他只知道,如果真的要对上江鹏,曾晚会有危险。
就像他打算的那样,危险的事情就让他一个人来扛,她只要离他远远的就好。
可谁知道,这个分明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真的实行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就在荒唐和理智在他心里来回拉扯的时候,曾晚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严肃道:“你有事瞒着我。”
从刚才起,他的种种行为,神情凝重也好,刻意打岔也好,突然离开也好,全都写着三个大字——不对劲。
鉴于此人“前科”累累,曾晚几乎不用猜就能得出结论。
盛怀言被彻底挡住去路,叹了口气,道:“坐吧,我告诉你。”
他看着曾晚坐回床上,心想甩出江鹏的身份,让她知难而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便实话道:“其实我认识那人,他叫江鹏,上京江家,世代为官,在朝中根基深厚,最关键的是,他的小姑,”他停顿了一下,“是当朝的皇后娘娘。”
曾晚当场愣住,被这一事实惊得好半天说不话来。
盛怀言继续添火,循循善诱道:“所以,此事没有你想的……”
“等等等等,”曾晚打断他,“那要这么说,这个人岂不是能算得上,叫什么来着,位高权重?”
盛怀言道:“可以这么说,所以……”
“我的天,”曾晚再次打断他,“这是一条大鱼啊!原本都还只是猜测,这么一看,他更像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靠山了,不行,你一个人不行的,这事肯定少不了我。”
盛怀言:“?”
这好像不是他预想的剧情??
他无奈道:“曾姑娘,此事太过危险,还是交给我吧。”
“你瞧不起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见着二人要起争执,曾晚忽然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腕。
女孩的手掌又细又小,只能包裹住一半的腕骨,温暖的触感让人心尖一软,盛怀言抬起眸子,便听见她唤他道:“淮生。”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曾晚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今日我想告诉你,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江鹏,他之前做了多少坏事我不知道,但是昨夜你也看见了,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真的希望能亲手送他入狱,你可以满足我这个愿望吗?”
盛怀言深吸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处在风暴的中心,筑起坚硬的壳,把愿意进入他世界里的人挡在外面,再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余清秋是这样,盛静娴也是这样。
而曾晚,她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主动想要拉到身边的人,像过去那样,他花了无数的日夜,在周身筑好一座更难摧毁的高墙,可现在,他仿佛听见那座高墙的某个角落,正在崩出滚滚碎石。
而那些裂开的缝隙里,有一道道金色的阳光,很细,却依旧很温暖。
如果这是她希望的,那么,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好。”
从曾晚房里出来,盛怀言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去了后院的柴房。
同门口守着的余清秋交换过意见,他推开柴房的大门。
这间院子久未住人,他们平日里的饭食又基本都在曾晚的食肆里解决,就也没想着来收拾这里,门一开,满屋的灰尘便扑面而来。
盛怀言并不着急,侧着脸,待灰尘大多散了,才抬脚进去。
柴房里没有柴,原本堆柴的地方却躺着别的东西。
是被捆得像头猪一样的江鹏。
确如盛怀言所言,他当时急着带曾晚走,暂时只揍了江鹏一顿,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把他留在外面。
其实如果没有方才的那番谈话,他真的起过杀江鹏灭口的心。
不仅仅是泄愤,更在于,死人不会乱说话,他们甚至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宫里不至于因为此事而注意到他们。
但曾晚说得对,死太便宜江鹏了,他此行所谋的是涉及天下大事,但天下和涧川,不是一个天平两头谁重的问题,江鹏必须要为他在涧川做过的恶付出代价。
被扔在这里过了一夜的江鹏气得脑袋都要开花了,刚被扯掉堵嘴的布,就大喊道:“好你个盛怀言!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你敢这样对我?!你给我等着,江家绝不会放过你,我小姑绝不会放过你!”
余清秋给他肚子上来了一脚,疼得他嗷嗷直叫,叫完又转头开始骂另一个,“姓余的,你他妈疯了?!一个只会跟在盛怀言后面□□的狗腿子,你也敢打我?!”
余清秋冷着脸,挥拳还要再揍。
“清秋。”盛怀言拦下他。
江鹏吓得眼睛都闭上了,转头一看又张狂道:“哈哈哈哈,盛怀言,你怕了?怕就赶紧把你爹放了,再给你爹磕几个响头,这事还能过去!”
盛怀言不屑地看着他,道:“若阁下忘了我爹是谁,我不介意提醒一下,阁下方才,已经足够诛九族了。”
江鹏这才意识到他口不择言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心生一惧,却仍嘴硬道:“少跟我来这套,你以为谁会相信你?!”
盛怀言摸着下巴道:“也是,既然没人信我,那我做什么也没有区别。”
江鹏不笨,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惊恐道:“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
盛怀言侧着头揉了揉耳朵,侧身对余清秋道:“太吵了,让他安静点。”
余清秋重新堵上江鹏的嘴,江鹏满腔脏话骂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盛怀言取过余清秋的长剑,剑光凌厉,直逼面门。
却堪堪停在了他的鼻尖。
他险些吓晕过去。
盛怀言收起剑,在他眼前蹲下,看他瞪着眼睛,高声呜咽,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这就吓坏了?”他轻笑道,“江大少爷,你动了我的人,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说来你还得感谢曾姑娘,若非她心地善良,定要你活着接受律法的制裁,方才这一剑,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我没有曾姑娘那么好的脾气,思来想去,未免你在我们状告府衙前逃跑,还是得用些暴力的方式,得罪。”
说完,他将剑尖指向了江鹏的踝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