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马车
曾晚此番要走的事早早便告诉了几个伙计,潘成他们几个在曾晚来之前本是无业游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对长宁也没什么眷恋,听闻曾晚愿意带着他们一起,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于是几人在客栈聚齐,盛静娴拉着曾岭一边往外冲,一边喊着:“去看雪夜天河咯!”
便这么热热闹闹地上了路。
涧川县在前往上京的途中,与众人从沫城来时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曾晚原还想着出城时或许还能再见上赵虎他们一面,亲口道个别,这下倒是不太方便了。
只好远远望着那影影绰绰的青衢山,默默道了句:“有缘再见。”
盛静娴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一驾马车,顶上挂了一排珠帘碎玉,内里也尽是红绸软纱的布置,走起路来还会发出类似于铃铛一般清脆的声响,比赵虎先前送他们来长宁时的那驾明显要贵气不少。
这几日见惯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曾晚并没觉得多意外。
反倒是盛怀言盯着马车的神色似有不悦,沉声问道:“这东西从哪来的?”
盛静娴正得意,随口便答道:“家里差人送的。”
说完才看见盛怀言的样子,腾地一下便躲到了离她最近的余清秋身后,道:“真的是家里送的,不是我买的!”
不知是何缘故,她这话不仅没让盛怀言放心,反倒起了相反的效果,他眉头一凝道:“你告诉家里,我们要去涧川了?”
“我没有啊!”盛静娴躲在余清秋后头,露着一双眼睛道,“这个就是母……母亲送来的,她是怕我甩了随从,没人照顾,才送了这个来,我,我就是觉着,晚姐姐的牛车肯定没有这个方便舒服,还特地藏了几天没拿出来呢,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你做什么这么凶嘛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觉得自己一番好心作废,着实委屈,竟低声呜咽起来。
被拽着衣袍的余清秋当即就是一震,冷峻的脸上瞬间滑过无数种情绪,面向盛怀言,抱拳敬道:“公子——”
盛怀言知他何意,抬手拂道:“莫要说了,清秋,你别总这么护着她,我与她说过多少次,世道艰险,出门在外须得万事小心,她就是不长记性,你护得了她一回,难道还能护她一辈子?”
余清秋神色微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们就站在客栈门口,盛静娴依然藏在余清秋后头抽抽搭搭地哭,盛怀言难得地发着没来由的脾气,几个伙计捧着行李,本来是要往那马车上堆的,此刻也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再加上那驾华丽的马车,来往的行人真的很难不朝这里投来注视的目光。
曾晚虽也觉着哪里怪怪的,但毕竟小姑娘言语中还提到了她,不出来说句话总不太好,便横在余清秋和盛怀言之间,道:“哎呀好啦,一驾马车而已,既是你们母亲送来的,能有什么危险?而且我也觉得那牛车确实不方便,消消气消消气,静娴年纪还小,有什么话慢慢教嘛,你仔细再把她吓着。”
话音一落,盛怀言的眉头确实渐渐松了。
曾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这马车你别坐。”
“我?”她指了指自己,想说关她什么事,余光瞥见盛静娴从余清秋身后探出头,一双泛红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这里,心道还是先安抚了面前这位再说吧,便听话道:“哦,好。”
这三个字的威力显然比她方才说那一长串还要大,盛怀言的脸色彻底多云转了晴,双手背后,率先朝台阶下走去。
众人一见没事了,也都纷纷各归各位。
曾晚想了想,既是有舒服的马车,还是不要让曾岭陪她坐牛车了,便把小孩交给盛静娴,自己则一转身,蹦上了老牛后头拉着的木车板。
结果她刚坐好,便听到盛怀言道:“你在那做什么?”
一回头,他站在那匹枣红色的宝马旁边,身姿挺拔,双腿修长,正一下一下地顺着马的鬃毛,却只是握着缰绳不上,像在等什么。
曾晚奇怪道:“你不是不让我坐马车吗?”
盛怀言笑道:“那怎么还不过来?”
“我干嘛过……”曾晚看着他的动作,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说话间,盛静娴和曾岭一大一小两个圆圆的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忌惮于盛怀言方才那一通火,盛静娴还是不敢看他,便问曾晚道:“出什么事了吗晚姐姐?怎么还不出发呀?”
“没事!”曾晚咬牙切齿道,“你们快坐回去,马上就出发了。”
见二人把脑袋缩了回去,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难以置信地对盛怀言道:“你不让我坐马车就算了,竟然还想让我给你牵马??”
几个伙计本来候在牛车旁边闲聊,听到这句也不聊了,都瞪眼掐腰看向盛怀言。
“……”
盛怀言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荒唐道:“你是这么想的?”
曾晚看了眼那匹有她大半个人高的宝马,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要她牵马也不是不行,只是那马瞧着便是个很难驯服的,待在盛怀言手里都不老实,时不时就要仰一下头踢一踢腿,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让人害怕。
这不,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长啸,曾晚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盛怀言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马,没再坚持,轻笑一声,上前把马车里的两个人赶了出来。
二人疑惑不解地看着曾晚,曾晚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没一会,盛怀言出来,对几人道:“没有危险了,坐吧。”
最后两个字是看着曾晚说的,于是三人终于一个不少地坐进了马车,盛静娴和曾岭见曾晚也坐进来,都很开心,伙计们见自家老板没被欺负,也都放下心。
只有曾晚心头一阵莫名其妙,以及在她没看见的地方,盛怀言无奈地捋了捋枣红大马的皮毛,啧了一声,似是有些不爽。
接着旌旗一拉,一行人便终于上路了。
曾晚其实一直对他们忽然就要与她同路这事抱有怀疑。
毕竟她要去的地方是涧川这事,除了盛怀言,连曾岭她都觉得小孩子不懂,没啥说的必要。
那就只能是盛怀言说的了。
可那夜她去问的时候,他表现的根本也一点不像有此打算的样子。
难不成还是知道她要去涧川,刻意跟去的?
应该不会吧。
思来想去,曾晚还是直接问了,当然问的是盛静娴。
盛静娴的回答是:“因为我想去看‘雪夜天河’!听三哥哥说,那个场景可美可美了。”
曾晚又问:“那你这次出门,就是为了‘雪夜天河’吗?”
盛静娴道:“当然不是啦!我就是来找三哥哥玩的,要不是他前天晚上突然提到,真是要差点错过了。”
前天。
是在那夜之后诶。
再问下去,大约盛静娴也不会知道更多了,曾晚便住了口,自己到一旁继续琢磨去了。
然而琢磨来琢磨去,心里的天平一会高一会低,琢磨得曾晚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也没个结果,天气倒是一天天的冷了下来。
“客官您的茶!”店小二一声吆喝将曾晚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天寒地冻,一杯热茶下肚,不愁赶路!”
她眨了眨眼,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一杯茶,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他们走的是官道,一路上没少进这些茶肆旅店歇脚,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吵吵嚷嚷的,一会逗逗小曾岭,一会嫌弃一下店里的手艺没有曾晚好,害的曾晚每次不是要配合他们佯装护着曾岭,就是要凝神叮嘱大家别乱说话。
简直像带了一群调皮的小孩。
也就这间茶肆,难得的都是两个人的小座位,只是她原本是和盛静娴坐一桌的,不知怎么出了会神,回过头,对面那人就换了。
再一看,盛静娴早拉着曾岭屁颠颠儿地跑到了余清秋那张桌子,正对着他耍宝呢。
曾晚只好在心底愤愤了一句:“重色轻友。”
动了动手指,接下那杯茶,道:“多谢。”
热气在杯口凝成白色的雾,氤氲着飘向空中,她并不太渴,便抱着杯子暖手。
“曾姑娘有话要说?”对面那人忽道。
曾晚抬眼道:“没有啊。哦,我只是不渴,暂时不想喝。”
“这样,”盛怀言挑了下眉,道,“我还以为,曾姑娘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有话同我说。不过这座位换的,小五似乎挺高兴,倒也不亏。”
他手中捏着茶盏轻轻晃着,视线投向盛静娴那一桌。
曾晚方知换座一事原是他主动提出的,心底像是被挠了一下,忽地一痒。
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索性也装了装样子,随口道:“是啊,除了启程那天,静娴一路上都挺高兴的。”
这话听着像带了些责怪,盛怀言却是低头笑笑,并未作数。
曾晚又道:“她这么高兴,可都是为了那个‘雪夜天河’,若是今年冬天涧川下不来雪,她不会难过得哭鼻子吧?”
盛怀言仍旧看着那边,笑道:“难说。”
曾晚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低头盯着手中的茶盏,道:“那你呢?你这第二次,也是奔着‘雪夜天河’去的?要是再没看到,多遗憾。”
因为低着头,曾晚没有看见,盛怀言脸侧的线条倏地紧绷了一下,少顷,才重又放松,温声道:“嗯,是很遗憾。”
曾晚收紧了握着茶盏的手指。
因为寒冷的天气,茶水凉的很快,已经没有办法再传递多少热量了。
琢磨了半程的问题这下终于有了答案。
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怎么舒服。
又听盛怀言忽然问道:“曾姑娘,你家小孩,今年多大了?”
曾晚懵然抬眸,见他仍在看玩闹中的盛静娴和曾岭,凭着记忆道:“七八岁吧。”
谁知盛怀言却笑了,扭过头来道:“你这姐姐做的,怎的连弟弟几岁都说不清楚?”
曾晚正因为自己连日来莫名地自作多情苦恼着,被他满不在乎地一问,彻底溃了堤,将茶盏往桌上一扔道:“你关心他,去问他就是。”
她嘴上确实带了些怨怼,手劲却收着,那茶盏被她直直地扔在桌上,本该直直地立住,撒些茶花沫子出来,却不想立了没一会,竟是斜着摔倒,从桌上滚到地下,咔嚓一声碎了。
这下动静就不小了,棚里歇脚的几人连同小二一同朝她看过来。
曾晚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碎成渣的茶盏,正心道这茶盏莫非有自己的想法,耳边忽然一阵风刮过。
她被人一拉一拽,便听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