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演戏
赵虎屏退左右,在吴启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屋中央,盛怀言被粗绳捆在一张藤条椅上,垂着头,昏迷不醒。
“吴先生,”赵虎看了盛怀言一眼,随即心有不忍,收回了视线,对吴启智道,“人我给你带来了,先生允诺我的事……”
“赵首领,”吴启智打断他,吹了吹手中的茶杯,“我好像记得,我要的是两个人。”
赵虎着急道,“我说了,今夜是那余公子没有赴宴,我上哪逮人去!要不这样,我帮你抓到一个,你给我砍个对半,五年,你保我虎头寨五年,这总公平吧?”
吴启智也不急着答,低眉细细地品了口茶,才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吐了几个字:“不公平。”
赵虎是个光明磊落的直肠子,平日里最见不得这样装腔作势的人,为了山寨的未来忍他到今日,已近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听了这话险些要动手,刚碰到腰间的短刀,却见吴启智忽然笑将起来。
其人长得本就一副诡计多端的阴谋相,笑的时候五官都挤在一起,满脸写着不怀好意。
“姓余的不重要,赵首领拿下的这个才是关键,要说公平,我也得拿出诚意才好,”他放下茶杯,用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数字,“八年,赵首领可满意?”
赵虎盯着他,默默松开了握刀的手。
“赵首领果然识时务,”吴启智朗声笑道,“想来日后我们的合作,也会这般愉快。”
说完,他从袖口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罐,拔了盖子,拿到盛怀言的鼻前。
待赵虎意识到自己本不该被盛怀言看见,吴启智在他面前唤醒盛怀言是在拉他上贼船时,堂中那衣着华丽却着实有些狼狈的贵公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盛怀言似乎是适应了一会他当下的处境,才缓缓抬起眼,瞧见吴启智身边的赵虎时,自嘲地笑道:“赵大哥,小弟这是哪里做的不合你意了?”
出卖恩人这事本就不是赵虎乐意做的,眼下更是没脸见人,只恨不得从他身后的窗户翻出去,哪里还有心思搭话。
吴启智却很兴奋,抢着道:“三皇子殿下,您怕是在这民间呆的太久,都到了这种时候,怎的还要妄自菲薄呢?”
盛怀言像是刚注意到赵虎身边的人,却没有为他戳破自己的身份而惊讶,反倒从眼底漫出几分好奇和玩味,往椅背上一靠,颇为悠闲地问道:“这位是?”
“小人姓吴,”吴启智假意客气道,“是吏部侍郎文大人家的门客,有幸在几次宫中宴会上瞻仰过三皇子的尊荣,区区小人物,殿下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吏部侍郎?”盛怀言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好半天,摇了摇头,“确实是小人物。”
傻子也能听出盛怀言这一语双关、主子仆人一块骂的意思,吴启智脸色一阴,竭力维持的客气样子荡然无存。
“殿下还是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您如今身处赵首领的地盘,用的又是捏造的姓名,纵是我今日在此要了您的性命,传出去也只会是一个姓闫的公子误入山匪巢穴不幸遇害,堂堂三皇子死于我等小人物之手,却连正经的名目都不会有,孰轻孰重,您可要掂量好了。”
盛怀言偏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赵虎,才终于收敛了些,挣了两下麻绳道:“吴先生这话可是多余了,你们把我捆成这样,想做什么,还不都全凭二位作主?”
吴启智是个被拍了一点马屁都恨不得翘上天的主,三皇子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在他眼前示弱,他那点装腔作势的调调瞬间又冒了出来,“其实殿下也不必担心,小人不过是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询问殿下一件事。”
“何事?”
“殿下可是从那沫城而来?”
“是。”盛怀言干脆道。
“我家主子想问的便是,殿下前往那沫城,是为游山玩水,还是令有所图?”
“怎么,”盛怀言不答反问,“当地的衙役没把我在那的行踪报告给你家主子?”
吴启智一愣,转而又笑道:“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三皇子的行踪,我等岂敢擅自尾随?”
“尾随你们不敢,”盛怀言道,“将我五花大绑地困在这里问话,你们倒是挺敢?”
世人都道大齐的三皇子,英俊无两,风流倜傥,生于那绿瓦红墙的皇宫苑内,却自小得了颗潇洒不羁的玲珑心,无论高低贵贱,见人永远带着三分笑,是世间难得的妙人。
似乎从未有人见过他散发威严的样子。
此话一出,盛怀言眼底的笑意已然全无,连屋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不少。
吴启智被他盯得膝头发软,仰仗着那看上去结实无比的绳子和身边的赵虎,才控制住自己没跌跪下去。
他暗自壮了壮胆,急于在文琢跟前立功的心切已经完全压倒了理智。
“三皇子果然是聪明人,”他阴狠地笑道,“和聪明人作对,小人向来秉持一个原则。殿下想知道吗?”
盛怀言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
“死人,”吴启智指着脑袋道,“是不存在聪不聪明的。”
盛怀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偏头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吴启智问。
“我笑文琢那个惹事精,连招的门客都和他一样,没脑子又话多,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类货色。”
“你!”吴启智气得脸色铁青,“好,原本我还想留你说两句话再灭口,让那文书里多几句货真价实的口供,眼下看来倒是三皇子自己不想活了,那就休怪我吴某人不客气!”
他忽地一抖袖口,手上瞬间多了柄锋利的短剑,直指盛怀言的胸口刺去。
与此同时,吴启智的身后同时闪出两束交叉的刀光。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一切恢复平静,吴启智手中的短剑已断成了两截,他跪坐在地上,脖子一左一右架着一把剑和一把短刀。
正是余清秋和赵虎。
面前,盛怀言把玩着那串不费吹灰之力就自己解开的麻绳,看吴启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笑话,“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吗?吴先生?”
吴启智不敢相信,却又碍着脖子上的刀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扯着嗓子表达自己的不解,“赵虎!你不想要你的虎头寨了吗!”
“他奶奶的!”从方才起未发一言的赵虎愤怒道,“老子给你点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赵虎与你交易才真是猪油蒙了心!”
“赵虎!”吴启智歇斯底里,“你以为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安插在寨内各处的人手在晚宴就已经开始动手了,你现在杀了三皇子,杀了他,我就让他们停下!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整个寨子的忌日!”
盛怀言忽然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
吴启智红着眼睛瞪向他,仿佛眼神也是个可以杀人的利器。
“好大的口气啊吴先生,”盛怀言走上前,蹲在他面前道,“没想到你这个人不怎么样,你的人杀人倒是有水平,这偌大的寨子,竟连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你说是吧,清秋?”
余清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了张黑色面纱出来,扔在吴启智眼前。
吴启智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连眼神都瘫软下来。
“余清秋不重要这事儿如果是文琢告诉你的,”盛怀言好心地拍了拍吴启智的肩膀,“等到了下面,你记得去找他寻仇。”
说完,他脸色冷下来,起身,看了余清秋一眼。
“殿下,”赵虎抢着道,“我来。”
都怪他鬼迷心窍,才会有今日这等祸事,若不是盛怀言午后亲自来找他表明身份,他险些要上了这贼人的当,酿成大错。
刀子白的进红的出,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三人皆是一愣,同时戒备起来。
在虎头寨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屋里刚才发生的种种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再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余清秋看向门的方向,沉声道:“有人来了。”
他架着剑,小心翼翼地摸到门边,刚要推,门忽然从外面被人大力打开,他一个没防备,被门外扑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曾晚一心想着替盛怀言报仇,根本没看清来人是谁,挥起路边捡来的石头就要砸。
余清秋自是轻巧地避开了,然而多年习武的习惯也让他下意识就挥出了剑。
剑却没有刺到曾晚身上。
眼前漫出刺眼的血色,曾晚手中的石头掉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将她所有的思绪全部拉回现实。
余清秋的剑尖堪堪停在她两眼中间,剑身被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掌紧紧抓着,深红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剑刃上的凹槽往下滴落。
“公子!”她听见余清秋急切的一声唤。
曾晚瞬间清醒,顺着那血流不止的手掌往上看,瞧见了盛怀言那张介乎妖艳和柔情之间的脸。
她看见他将受伤的手臂背到身后,正要漫不经心地笑开,忽然双眸微睁,难得的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