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蜂蜜莲子羹
赤莲城最出名的酒肆还是醉霄楼，其中的招牌就是当地的名酒——梨花酿，清香醇厚、回味无穷，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诨话：闲来一壶梨花酿，醉死当涂又何妨？
然而这位来人却从不屑浅尝半口，她叫过店小二，“一碗蜂蜜莲子羹。”
“好嘞！”小二正要迈步离开，就被拎住领子勾了回来。
“莲子可是新采的？色泽如何？”
小二：“今早儿在咱们赤莲潭采摘的，还带着露水呢！白里透黄，个个饱满！”
“蜂蜜不可浑浊，要好的。”
小二：“那是自然。客官，我先去告诉厨房……”
“要焖煮酥软，入口即化。”
不要说一碗普通的莲子羹，达官显贵必点的名菜、硬菜也没给提过这么多要求，小二皱了皱眉，感觉这人不是没事找事就是特意来砸招牌的。
没等他出言不逊，掌柜的闻言连忙快步赶来，拱手作礼，笑脸相迎。
掌柜：“不知夏宗主亲临，伙计杂役们多有怠慢，万望您海涵，宗主所点的二十二样吃食前脚刚送去贵派，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掌柜的语调尚且平缓，额上沁出的汗珠却已然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态，生生将那二十二样菜系在脑中回锅重做了一遍，并未发觉异常，不知道他的饭菜是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纰漏，犯得上让这位剑修大能亲自找上门来。
夏宗主，也就是夏灵厌！店小二背上寒毛直立，感激涕零地看看挡在身前的掌柜的，不由得细思极恐，幸亏自己刚没贱着张嘴胡乱说话，一面在心里打自己一个嘴巴。
可是……店小二壮着胆从掌柜的身后偷偷打量这位夏宗主：没带随身佩剑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她却身着一身素色白裙，裙尾还打着小姑娘喜欢的荷叶褶皱，她甚至没有束发，只是随意地半披半拢着，带一根没雕花的银钗，上面悬着一只银莲——也是小姑娘的模样。
——这真的是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夏灵厌？小二觉得她不是假冒的就是专门捉弄他们的。
“小姑娘”夏灵厌却没有丝毫尴尬，很有气度地说：“无事，只是再加一道菜。”
掌柜的如释重负，又谄媚道，“是什么菜？您放心，绝对给您做好！”
小二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抖机灵道，“是蜂蜜莲子羹。要新鲜的莲子、清透的蜂蜜，还要炖得酥烂！”
小二得到掌柜的赞许的眼神，又得寸进尺地转向夏灵厌问道，“大人，可要加些雪梨银耳、红枣枸杞之类的，味道会更加鲜美。”
不问还好，闻言，夏灵厌立马冷了脸，却只道，“不必。”
祖宗！
小二在心里又是一巴掌。
二人连忙告退。
没一会儿，夏灵厌拎着装好的食盒，拿手试了试，隔着食盒也能感到烫，心满意足地赏给掌柜的一个笑，正欲出门。
“姨母？”
夏灵厌像是只听到了硕鼠“吱”了一声，满眼的不耐烦，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就好像只是迟疑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到了有些惊喜的金安然，露出了慈母般的笑意，“是安然呀，在这儿做什么？”
金安然的笑立马尴尬地僵在了脸上，有点不知所措，低着头没头没尾地说，“家主大人，上次霍府的事是我……第一次降……”
他说不下去了，上次是他和妹妹第一次替百姓降妖驱魔，虽然毛手毛脚的、处理得不好，险些送了小命，还全指望了魔教教主的帮忙，但毕竟是第一次出任务，家里人见他们平安回来都很高兴，特意相邀亲朋来醉霄楼庆祝一番，昨日第一份请帖就是他亲自写了送去夏府的。
难道姨母没看他的信吗？
金安然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姨母，您看了我的信吗？”
夏灵厌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肩，“看了，你做得很好，想来我们家安然必能成大器！现在姨母有要紧事，咱们改日再叙，好吗？”
金安然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强颜欢笑同他姨母道的别，只觉得心里一沉，再反应过来时，就剩了他自己一人。
她没看。
光是想到这三个字，金安然就觉得肝肠寸断，喘不过气。
“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呆着呢，老爷叫您呢！”
是家丁来寻他了。
金安然使劲抹了把脸，像他姨母一样笑盈盈的回到席位。
父亲再向他问起夏宗主何时能来，他也不再自欺欺人地让大家稍安勿躁了，仍是笑盈盈轻飘飘地说“姨母刚好有事，不能前来赴宴。”
以夏灵厌的轻功，先一步赶在那二十二样菜肴送达夏府前先进了聚灵台。
这位一贯气定神闲的宗主居然因为赶路脸颊红扑扑的，拿出食盒中的汤，还是刚出锅的烫。
“这是……蜂蜜莲子羹？”猫妖迟疑道，眼神似是怀念起了过往。
“阿姐。”坐在床上的教主唤了一声。
夏灵厌：“别起身，在床上吃就好了。”
夏灵厌扶好准备下床的教主，心疼得无可附加。
“尘儿，一会儿开餐，先喝一碗莲子羹。”
说罢，就舀了一勺，小心地吹了一下才递到教主嘴边。
教主苦笑着咽了下去，伸手便要接过碗，“不劳烦阿姐了，我自己吃吧。”
夏灵厌警惕地一躲，“尘儿，你身体尚虚，还是阿姐来喂你吧。”
一阵即使的敲门打破了僵局，“宗主，明日宗门收徒的相关事宜还需您亲自定夺。”
草，真会挑时候。
夏灵厌神色依旧波澜不惊，“阿姐一会儿再来看你，”顺便冲猫妖说，“云尾，照顾好教主。”
某云尾：“……”
这猫妖平日里半句好捞不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死狸奴”都快喧宾夺主地成为她本名了，今天算是借了教主的光居然能听着自己的真名。
还有，她大名叫印云尾，笑面虎夏灵厌那么叫她，不是刻意在教主面前表示亲昵，就是……说不出那个字。
“那个……云尾姑娘，”教主轻轻地叫了一声。
猫妖闻声立即一阵风一样快速地半跪在地，“少主，请吩咐。”
教主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吩咐的，每次见这猫妖姑娘都一本正经、随时待命的样子，愣是让他一肚子的诨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居然憋出了点不可名状的尴尬。
虽然“尴尬”这种内敛的情绪几乎和教主没什么关系。
印云尾静候片刻，头也不抬答道，“少主，您慢用，属下去门外候着。”
说罢，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这下教主身边也清净了，更准确地说，是少了两双过分深情的眼睛。
说来也怪，印云尾几乎没和教主说过几句话，比起教主睡着时，她和夏灵厌放肆地“一赏贪欢”，教主清醒的时候她却一句话也没了，甚至不如夏灵厌表现的自如。
教主终于感觉自在了些，把那碗推在老远的桌边。
他不喜欢甜食，第一口还能咽下，第二口就反胃，但夏灵厌从来不记，甚至乐于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那么碗甜腻黏稠的液体，教主不怀疑她对自己的好，但他这位贴心的阿姐有时执拗起来，连他都感到十足的压迫。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教主都来不及思考自己是怎么去地府转悠一圈还能回来的，那碗恐怖的液体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绪，若是不能好生处理掉，他宁可长睡不起。
要不然，倒了？
教主眼珠子在屋里挑挑拣拣，还是没能给那碗要命的汤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要不，我再晕过去？
“教……主。”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枕边传来，正是那蚕妖。
教主突然笑逐颜开，感谢天无绝人之路。敏捷地再次捧过那只碗，舀了一大勺，殷勤地送到蚕妖的嘴边。
小蚕妖这两天不是被迫当哑巴，就是睡梦中仍遭酷刑，这位了不得的主儿居然纡尊降贵地亲自喂她，只觉得福从天降，感动得一塌糊涂。
蚕妖热泪盈眶：“教主，您……”
也不等她发表获奖感言，教主就将蜂蜜莲子羹一勺接一勺地投喂进蚕妖嘴里。
蚕妖虽小但能吃，谁能料到，这居然能帮教主解燃眉之急。
一碗吃下，蚕妖快活地打了个饱嗝，居然再次露出了笑颜。
教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这才开始注意到她，“好吃吗？”
蚕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吃！甜甜的！”
“甜”这个字眼勾起了教主的回忆，他年少时好奇，去了一回醉霄楼旁边的醉春楼，里面的姑娘好像说过一次，“再难过的事，女子吃一口甜食也就能好过许多。”
教主只是照着原话复述还不过瘾，关照现实才是举一反三的学习态度，“所以，你现在不哭了？”
教主这么一说，蚕妖才再次感怀起来，又盈着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她做了鬼的负心汉，而是对于教主，愧疚有之，感动有之。
教主却误以为她又要雷霆万钧地哭个地动山摇，简直要命！
蚕妖点到为止地红了脸：“教主，您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做成人蛹。”
说道后半句还娇俏地笑了一下。
教主：“？？？”
我又招惹她了？
教主没能注意都一只虫子是怎么臊红了脸的，她们那族专有的、隐晦的情话终究是因物种差距错付了，“人蛹”俩字已经把教主恶心得不寒而栗。
教主：“阿秀啊，恩将仇报……”
不等他瞎贫，蚕妖又摇头到道，“别再这么叫我了，教主……您给人家起一个名字吧。”
什么？
我还得负责起名？我自己的名字都不全，找谁起去！
牢骚归牢骚，教主突然灵机一动。
“就叫‘小鸟’如何？”
蚕妖：“……”
什么鸟名？
不是，给昆虫起名“小鸟”，是鞭策她直面天敌吗？咋不叫她“大鹏”呢，还更威风！
然而，心上人起的名字，跪着也要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