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我欲胜天半子（下）

    曾经，有一位箭术精准的猎人，只要这位猎人握着硬弓，山上的所有猛兽都是他的猎物，当这位猎人放下硬弓，山上的所有猛兽都会将他当成猎物。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里面蕴含着更简单的道理——人可以杀虎，虎亦可食人。

    那么，我们再讲另一个已经熟知的故事。

    三千多年前，天道为了夺下神子的身躯，赐下潜星秘术，静待神子降世之后修习，在这个故事里，天道是拿着硬弓的猎人，神子自然是猛虎。

    红尘仙通过三千多年的布局，将人间的力量化作龙脉，又将龙脉强行灌入天道身躯，结果是，天道被迫变成了王二十，也即将被逐出天门。

    若是王二十被逐出天门，已然夺取命运权柄的王十九便可以跻身而上、鸠占鹊巢，成为新的天道。

    且不说这件事情有几成胜算，单说王二十被逐出天门这件事情，他是无法接受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愿成为卑贱的凡俗，另一方面是因为走入人间需要血肉身躯支撑。

    天道上一次能够成功谪凡，是因为悄然占据了守墓人的身躯，在守墓人已然消散的今日，倘若谪凡，顷刻便会消散，彻头彻尾的灰飞烟灭。

    王二十不想消散，那么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强行夺取王十九的身躯，强行夺回命运权柄。

    若是成功夺下王十九的身躯，不仅可以瞬间逆转形势，更可以做到人间无敌，到了那时，他依然是天道，而且还是可以行走人间的天道，若是真能借命运之身行走人间，什么正神不正神的，不都是一巴掌的事情吗？

    王二十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于宁不凡的愚蠢，若非宁不凡将王十九带到天上，怎么会有夺取王十九身躯的大好时机？

    他似乎从未想过，宁不凡之前对他说的话实则九真一假。

    他似乎从未意识到，自身被灌入龙脉之力后，已然失去了对天门里浩瀚伟力的调用。

    恰似一位失去了硬弓的猎人。

    当一位猎人失去硬弓却义无反顾的扑向猛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宁不凡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他打开那道木门的天道，这样的天道，需要人的思维和情绪。

    若是将王二十逐出天门再让王十九成为天道，王十九只能成为一个无情无性的天道，自然达不到宁不凡的目的。

    问题来了，该如何让天道拥有人的思维和情绪呢？

    答案听着很复杂，展开来讲其实也只有简单三步。

    第一步，在天道体内强行灌入龙脉之力，迫使天道与人间产生联系。

    第二步，将天道逼到悬崖峭壁，逼其不得不选择强行夺取王十九的身躯。

    第三步，这是最重要的一步，猎人弃弓、猛虎食人。

    若是功成，在天门之内，王十九是拥有浩瀚伟力天道，在人间，王十九是执柄万族生死的命运。

    他不仅会拥有天地的力量，也会拥有人的思维和情绪。

    他不仅会成为真正无敌的存在，也会为宁不凡打开那扇通往大自由的门。

    这才是红尘仙真正的棋局，从三千多年前跨入天门开始，便开始铺垫。

    否则，天道当初怎么能轻易夺下守墓人的身躯？

    否则，天道留下潜星秘术之时，红尘仙为何不加以阻拦？

    关于复苏红尘仙的布局，都写在明字卷天书里，由宁立与天道对弈。

    关于后续的一切布局，都写在鬼、神两卷天书里，由宁不凡亲自落子。

    这一局里，王十九是最紧要的棋子。

    这个人间，真正能够猜透红尘仙的用意的，大抵只有身负重瞳的仵世子阳了。

    所以，仵世子阳数次保下王十九的性命。

    他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其实只是想对王十九说一句最简单的话——吃了它！

    人在做，天在看，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了让王十九领悟这三个字，为了不让这局棋的真意被天道发觉。

    仵世子阳教了王十九足足十几年的棋，无数的棋谱和残局，无不在诉说着他心中最炙热的渴望——我欲胜天半子！

    王十九，就是胜天半子的，神之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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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十九，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猎人与虎的故事吗？”

    仵世子阳的温淳嗓音，徘徊在王十九的耳畔。

    但在这时，王十九却是什么都听不到。

    大片从天而落的金光碎屑附上王十九的身躯，几乎在顷刻间便没入血肉，王十九直挺挺倒地，身躯僵硬、面色呆滞，眸光璀璨却无神，仿似两团凶猛燃烧的金黄火焰。

    王二十的意志已然侵袭入王十九的身体，他们的意志，在没有硝烟也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竭力啃食彼此。

    这不仅是一场天道与命运的鏖战，更是一场猎人与猛虎的厮杀。

    宁不凡踩着剑气落下，走至王十九身旁，低眉凝视。

    一旁，仵世子阳忽然问道：“我们可以赢得最终的胜利吗？”

    宁不凡从腰间解下鬼、神两卷天书，摊在手心，左右翻看几眼，缓缓摇头。

    即便，这场悲壮且精彩的棋局，是红尘仙早在三千多年的一手安排，但是到了这最后一步，宁不凡的心里，也没有底。

    因为，书上只写了过程，而没有写下结局。

    宁不凡虽然可以自诩为三千多年前的红尘仙、百万年前的万族之主，但他永远不是真正的红尘仙，也不会是真正的万族之主。

    当年，白凡继承了人昊的记忆后，他还是白凡。

    今日，宁不凡继承了白凡与人昊的记忆后，他还是宁不凡。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人昊生来便有重瞳，能够看破一切虚妄，被天道暗算之后，重瞳遗落人间。

    白凡寻到了遗失的重瞳，却不能将重瞳融入自身，只能将重瞳炼成鬼、神两卷天书。

    至于宁不凡，只能翻阅这两卷天书，而不能动用其间蕴含的力量。

    重瞳只属于人昊，天书只属于白凡。

    宁不凡只不过是一个承继了两者记忆的外人，只不过，他承继了两者心中最强烈的渴望——大自由。

    所以，仵世子阳的问题，白凡可以回答，但宁不凡确实不知道答案，即便有所猜测，但也仅限于猜测罢了。

    仵世子阳眉头稍皱，继续问道：“王十九醒来后，还会是王十九吗？”

    宁不凡将天书复又系于腰间，“你怎么不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仵世子阳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可以醒来，所以我不在乎他会沉睡多久。可我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印证的法子？”

    “毕竟这件事情关乎人间的安危，无论是天道吃了他还是他吃了天道，总归他已然成为‘命运’，这是人间无敌的存在，或许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自然心生忧虑。”

    宁不凡低眉看了眼手中的诛仙剑，沉吟少许，“若是他醒来见到你之后，当即破口大骂，便还是王十九了。”

    仵世子阳先是一愣，忽而摇头失笑，“有理。”

    在解开了心头的疑惑之后，仵世子阳缓缓扫了眼充斥血气的战阵，面上的笑意渐渐敛起，轻轻叹息，“江湖真的很风流。”

    宁不凡顺着仵世子阳的目光看去。

    大修行者与仙人的厮杀，已然结束。

    四十二位仙人尽皆赴死，二十余位来自人间的大修行者也死的只剩七八个人，大多数侥幸生还的人也都是重伤欲死。

    张伯在十三位仙人的无数杀招之下，拼得身体破碎足足震杀九位仙人，王寡妇与八位仙人过招数千，连杀六位仙人，最后与张伯一道死于力竭。

    柳村每一位长辈的武道资质都不弱于红尘仙的九位弟子，按理说，他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但是，他们刚刚跨入天顺之境，还没来得及凝聚自身的小世界，实力尚未抵达巅峰，上天伐仙又无法调用天地之力，这才耗尽气力战死天门。

    连前去助阵的公孙未与燕十三也一并力竭战死。

    叶昊被仙人临死前的一剑刺穿心脉，正咳着血以最后一口气与叶辰交代后事。

    叶辰断了一臂，独臂杵剑，泪眼模糊，连连点头，似他这般如此刚直的江湖汉子哽咽落泪，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叶麟昏厥不醒，开了灵慧的晦暗长剑正以剑意延续着他最后一口气。

    独孤日天真灵遭受重创，与死去没有什么两样，江枫不顾身躯负担，拼命以断魂剑意为独孤日天梳理经脉，许是没有什么作用。

    萧晨瞎了一目，胸口的狰狞伤势森然可怖，刑天失了一腿一臂，两人互骂了半晌，最后累的躺在血泊中呼呼大睡起来，倒也潇洒快意。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其他大修行者都以一种极为悲壮且惨烈的方式死去了。

    江湖付出的代价，可谓惨烈。

    其实，只需宁不凡一人上天，就能屠尽这群虚假的仙人。

    可是，他必须要带上王十九，才能与天道做最后的博弈。

    或许有人会问啊，那他为什么不只带上王十九或者将天上的仙人屠尽之后再领着大修行者们上天呢？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大概都没有认真思考。

    天意本就莫测，要与天对弈且胜天半子，必须要让上天伐仙这件事情做的水到渠成，足够通顺才是。

    但凡这其中的过程存着分毫疑点，或许就会被瞧出破绽，那么，这三千多年的谋划尽落了空处不说，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胜天半子。

    因此，在仙人谪凡之时，宁不凡并没有第一时间拔剑，而是装模作样的犹犹豫豫的在经过旁人一番劝说和来自小姑娘的一个铜板儿的心愿之后，才终于答应拔剑。

    天道虽然待在天上，但人间的一切，尽可落在眼底。

    所以才说，与天斗，其乐无穷。

    仵世子阳叹了口气，再叹口气。

    宁不凡沉默着，再沉默。

    江湖，真的很风流，因为有一群人，因为有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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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两章结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乾坤未定，你我皆是大疯牛！